察觉到庆明帝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里,她无奈道:“……景渊这孩子,着实是自幼被惯坏了,在宁阳时胡闹些也就算了……回头臣妾必然叫人给兄长传话,让家中好好地管教管教。”
庆明帝却显得尤为包容,笑着道:“这有什么,他如今年纪尚小,年轻人有几分傲气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还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就好。
吴家人,合该目中无人些。
若吴恙当真足够圆滑玲珑,那他倒要忍不住去想一想定南王对子孙的教养是不是与世家大族历来的清高不符了。
“怎连陛下都这般惯着他……”皇后笑叹了口气:“如此岂不真要将他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宁阳时,他尚可自在随意,怎到了京城,就得束手束脚了?如此岂不显得朕这个姑夫做的太过苛刻?”庆明帝半开着玩笑,语气就像在说家常话。
皇后听得笑起来,未再去接这话。
而庆明帝看向殿外方向,低声道:“对了,怎还不见太子?”
第038章 出事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皇后道:“不如臣妾叫人去瞧瞧?”
庆明帝点头,微微皱眉道:“这孩子,还是这般地分不清轻重……”
资质与心性,或许当真都是天生的,对这唯一的儿子,他自是耗尽心血去栽培引导,然而三岁开蒙,如今已满十岁,姑且不提政事见地,甚至昨日考其一首极简单的诗词,都答得磕磕绊绊……
然而同资质相比,更令人忧心的还是那幅孱弱的身体。
“许是当真耽搁住了。”皇后似不愿他多想增添烦忧,端起一杯酒,笑着道:“臣妾敬陛下。”
庆明帝眼神稍有缓和,将酒杯接过。
然而刚将空了一半的酒杯放下,便见一名宫人张皇失措地奔至殿内。
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面如土色,声音战栗:“陛……陛下!”
“何事这般惊慌失措?”庆明帝脸色稍冷。
两侧坐着的官员亦是收起了面上笑意,向那跪在地上的太监望去。
这可是皇后诞辰宴,又有别国使臣在,这宫人御前这般失仪,未免有损大庆颜面。
只是不知是为何事?
然而在众多目光注视之下,那太监非但没有冷静半分,冷汗沿着脸颊打在地上,急急开口却偏又犹犹豫豫:“启禀陛下,是太子殿下……殿下他……”
庆明帝眼神微变,声音里带着威压:“说清楚,太子如何了——”
宫人再不敢有半分迟疑,将头重重砸在金砖之上:“……太子殿下落入福云池中……溺水昏迷不省人事!”
“什么!”
庆明帝面色大变,当即站起了身来。
皇后亦是身形微颤。
短短瞬间,殿内的气氛已是天翻地覆,乐人舞姬屏息垂跪一侧,百官神情震动,女眷席间有未曾听清的,暗暗拿眼神询问着身旁之人。
庆明帝已是大步下了玉阶,皇后脸色凝重地紧随在后。
帝后刚一离去,殿内便哄然乱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太子怎会溺水!”
皇后寿辰宴上,竟闹出此等大事……!
夏廷贞许启唯等几位重臣为首离席而去,其余官员或紧步跟上,或选择留在殿内等候消息。
女眷中,跟去的人则少之又少。
“母亲,我去看看。”许明意低声向崔氏道。
崔氏下意识地想反对,太子乃是储君,事关国之大事,官员们跟过去无可厚非,后宅女眷还是避远些为好——
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女孩子已经提着裙子快步离了席!
“昭昭——”
崔氏连忙出声唤,然而这一个还没能喊住,一旁的崔云薇竟也跑去了!
就像是没来得及关好栅栏,眼瞧着羊崽子一个个蹦跶着跑出去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崔氏与文氏互看一眼,唯有无奈追上去。
别的女眷得见这一幕,讶然了一瞬之后,纷纷跟上——这样的事情谁不想围上去看看,镇国公府里的世子夫人都去了,她们一同去瞧瞧也不过分吧?
福云池就在交泰殿后的园子里,一行人脚下匆匆,很快便到了。
已有几名太医赶了过来,此时正围着被救上来的太子设法施救。
“腹中积水颇多!”
“……快去殿中取长凳与绵被绵枕!快!”
“先施针……”
此处近交泰殿,所需之物很快便被侍卫太监们取来。
许明意在人群中看着那被抱上叠了绵被软枕的长凳上排积水的孩子,不觉间微微攥紧了袖中手指。
上一世,太子便是在今日溺亡的。
这不是一场偶然发生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加害。
凶手是入京替皇后娘娘庆贺诞辰的敬王世子——
敬王世子因此被治了死罪,远在封地寒州的敬王则因当今陛下尚且顾及手足之情,只将其贬为了庶人。
失去了儿子又丢掉王位的敬王从此患上了疯癫症,据闻有一日披发奔到了大街之上,当众高呼一年前害死太子之事乃是镇国公的怂恿——
一个疯子的话,且又是从千里之外的寒州传过来,怎知真假,又怎能算作证据呢?
据说当今陛下半点不肯信。
可耐不过一道道要求彻查镇国公的折子递上去,皇上别无他法,为了安抚群臣百姓,也为了证明镇国公府的清白,唯有查个清楚。
结果这一查,就查出了镇国公府同敬王合谋的证据。
甚至不止如此,还有同敌国来往过密,泄露大庆机密的滔天大罪——
铁证如山之下,镇国公府被满门抄斩。
在扬州的那些年,她总是在想,镇国公府出事,同敬王父子谋害太子,究竟有无必然的关连?
这个问题,她之前一直没有答案,但自从得知了祖父有着交出兵权的想法之后,她便大致断定,应当是没有关连的。
因为即便没有太子溺亡之事,交出了兵权的镇国公府也都是待宰的羔羊——没有参与谋害太子,同样也有着私通敌国的罪责在等着他们镇国公府。
只是背后之人心思缜密,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加地顺理成章,极擅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说白了,谋害太子的罪名,他们镇国公府那时大抵只是被捎带上了而已。
因此,她这几日在是否要插手此事的权衡上,更偏向了后者。
她今日入宫,为的只是能够更近一步地了解此事真相。
至于阻止太子被害,她也并非没有想过——
只是,即便此次她设法让太子免去一死,也无法保证今晚之后的事情。
因为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既然对太子起了杀心,若只是被人暗中打乱了这一次的计划,而非计谋被戳破败露无法再次下手,那么,对方必然还会再有动作。
而这是在宫里,她一个外臣之女行事极为不便,甚至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中。要害太子的人究竟是不是敬王世子,她无法确定,倘若贸然插手此事,保不保得住太子姑且不提,甚至极有可能会给自己招来不可估量的麻烦。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为了一件眼下暂时同镇国公府并无直接利害关系的事情,而那般冒险。
她确实也选择了听从理智。
这对她而言,本身也没什么好难以抉择的。
可此次此刻,她亲眼看着那个孩子,就这样生死不知地躺在那里,一个同明时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至多三刻钟前,还眼睛发亮地对她说,十分钦佩许将军——
第039章 一试
这个孩子是当今太子。
上一世,在镇国公府的那一场惨剧里,当今皇上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完全的决策者,还是被有心之人蒙蔽,亦或是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她无法确定。
但这一刻,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的遭遇同上一世的镇国公府并无太大区别,都是被他人夺去了活着的权力的人,一条鲜活无辜的性命。
这种体会,让她一颗心沉甸甸地,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太医们还在尽力施救,但脸色皆是愈发不安。
“是奴该死!”
太子的贴身太监被带了过来,跪伏在地,手中锦盒跌落在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庆明帝声音不高,却冷得像是结了冰,“为何太子出事之时身边会无人看护照料——”
“……先前奴陪着太子殿下往交泰殿来,临近殿前才想到,忘记将殿下替皇后娘娘准备的诞辰礼带来……殿下催促奴才尽快回去将东西取来,奴才不敢有片刻耽搁,只认为眼前便是交泰殿,却不曾想到……竟会出这等差错!”
太监将额头都磕破,惊惧流涕:“……是奴才大意了!奴罪该万死!”
“即便你返回东宫去取东西,可殿下身边竟再无其他人了吗?”皇后目含审视地看着他:“殿下出东宫走动,身边何时竟只带一人服侍了——你们竟是怠慢至此吗!”
“回……回皇后娘娘,今日同奴一同侍奉在殿下身侧的还有小祥子……只是,只是中途在园中遇到了迷路的镇国公府许姑娘,殿下便差小祥子去替许姑娘几人引路了……是以才会使得殿下出事之时身边无人啊!”
此言一出,许明意立即察觉到有许多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听出那太监口中的推卸责任之意,许明意眼神微冷了些许。
这倒是巧得很。
来日若真有人想借此事来拖镇国公府下水,倒是都不必借敬王之口了,大可将她今晚的经历直接说成与人里应外合,刻意支开太子身边的太监。
对上皇后的视线,女孩子语气坦然:“皇后娘娘,确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