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水还在想方才屋檐下的谢长绝,闻言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轿夫便温声再重复一遍。
陆心水低低的回应了句,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雨太大了,看不清楚。”
陆心水掀开帘子,刚要探头出去,可雨势实在太大,她不得已,只能喊停轿夫。
轿夫停下来时,还在絮絮叨叨的劝,“郡主,这外面雨太大,都没过脚踝了,您这……”
“不妨事。”
陆心水撑着伞走出来,回身望去,雾气缭绕的雨幕中,那人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轿夫心中好奇,可不敢多问,陆心水打发他们到最近的屋檐下避雨,几个人犹犹豫豫的。
“去吧。”陆心水看过来,声音温和,又带着郡主的威严,“这人我认识,我有话要同他说。”
几个轿夫只好识趣的走远。
陆心水撑伞,静静的立着等待他,大雨像是下的没完没了,对面而来的人,似终于有所察觉。
他微微将伞上挑,露出双哀伤的眼睛,但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陆心水,惊讶的愣在原地。
雨伞不知不觉中倾斜,雨水裹挟着雾气,从头上浇下来。
谢长绝却没什么知觉。
他停顿了片刻,缓慢而坚定的走到她跟前。
“你怎么跟来了?”陆心水笑了笑,“在外面站那么久做什么?”
“你是在约会吗?”谢长绝问。
他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总感觉那双眸子,蒙着一层纱。
陆心水又笑了,觉得他的问话有几分无理取闹,就像是个吃不到糖的小孩一样。
“是吗?”他又问。
谢长绝口吻平静,天知道他此刻的内心,都快要发疯了。
可他凭什么呢?
他之前曾经拥有过,也本可以很甜蜜的过完这辈子,到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再看着她,和别人约会。
谢长绝清楚他没资格,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懊悔、难过、还有一丝一缕他不配有的嫉妒。
“是在约会。”陆心水低低的回答。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很柔,混在嘈杂大雨中,本不应该能听清的,偏偏就是钻进了他的耳膜。
谢长绝的呼吸有一瞬的迟滞,仿佛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一般,半晌才拖长了音调道,“哦。”
“那……”他说完了这句话,又立刻道,像是谁追着逼着一样的说,“那顺利吗?”
“还不错。”
“是今天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吗?”
陆心水失笑,她微微歪着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谢神算,我们没有关系,就算我和谁在一起,都没有必要跟你汇报。”
“我不是要你汇报。”他低声的道,“我只是为自己再争取一下。”
“谢长绝,话我之前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我对你也没有那份感情。”陆心水莞尔。
“那你对他有吗?”谢长绝脱口而出问道。
陆心水蹙眉,“你是在质问我?”
“不。”谢长绝忽然有些恐慌,连连解释说道,“你如果能对他有那份感情,也是好的。至少你…你能够重新开始生活,对我而言就是好事。”
“还有别的事情吗?”陆心水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浸湿的衣角,低声的问。
谢长绝摇摇头,“没有了。”
“那我走了。”
陆心水重新走回轿子里,几个躲在屋檐下的轿夫,立刻赶上来。
小轿在风雨中晃悠悠的离开,谢长绝重新捡起伞。
“请留步。”
谢长绝转身,看到身后的那把伞,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但他认识他的脸。
先前在留仙楼,就是他陪着陆心水一起下来的。
如果没有猜错,他就是那个和她约会的男子。
……
陆心水冒雨回到了王府,桂心准备好了热水,她泡过澡之后,被告知许知意来了。
她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她的这位闺中密友兼嫂嫂,近来往她这里跑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了。
陆心水穿好中衣,边擦头发边迎出来,见到许知意,笑着道,“嫂嫂怎么又来寻我了?天都黑了,雪舟不找你么?你这差不多都要一天往我这里跑三趟了!说吧,这回过来,又要问什么?”
许知意噗嗤笑出声,“雪舟有你哥看着呢,他现在黏他更多一些,我来问你,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吧?听说你今天下午去见了卓行一……”
“我最近哪天没有见他?”陆心水翻白眼。
“今天不一样。”许知意靠过来,“我有预感,怎么样?是不是要决定和他试试?”
陆心水见她越猜越离谱,只好坦白的耸肩,“是有个决定,不过还没想好,嫂嫂,你就先回去休息吧,你大晚上的总待在我这里,像什么话啊,一会儿我三哥又该来抓你了,顺便再把我给训一顿。”
她委屈巴巴的瘪瘪嘴,“我可不想再因为你挨训了。”
“行。”许知意作为旁观者能够看得清楚,用过来人的身份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不过我看这个卓行一卓大人,比之前那些男子都要靠谱些,他对你是上心的,阿芷,同样的话,你也听我说过不少遍了,我也懒得重复了,只是告诉你,你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每个人都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放手去试一试。”
“和卓行一?”
“不然呢?”许知意反问。
陆心水张了张口,等人都走好久了,才喃喃的道,“当然是想顺心而为啊。”
卓行一次日下了朝之后,便来了王府。
他给陆心水送了盘点心,见了陆心水一面,不过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说是回去还有事情要做。
之后几乎每天的下朝之后,他都会顺便拐一趟王府。
给陆心水送的东西,五花八门,从吃食到胭脂水粉,又到手帕首饰,总之什么都有。
府上谈论起卓行一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下人们也开始打趣陆心水和卓行一。
陆廷野名声大,权势高,盯着他的人,数不胜数,很快卓行一给陆心水示好献媚一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街头巷尾的人,提到卓行一,便像是如数家珍一般,将他的身世、经历,翻来覆去的说,但在提到他追求陆心水一事上,众人又心照不宣的露出个恶劣的笑。
“谁不知道这位郡主啊,那可是艳名远播。”
“什么艳名远播?到现在居然还有不清楚的?呵呵,那我就跟你好好说到说到。”
“咱们的这位郡主,以前啊……就是陆家出事那段时间,被人送进了醉人间。”
“醉人间那是什么地方,想必各位都去过,也都知道吧?”
“听说她被逼着接客,一天至少接待一位贵客,那接客都能干什么?”
“嘿嘿嘿……男人去那种地方,难不成还真的是为了弹琴品茶吗?”
“现在不让说了,可私下里不少人都知道,早前王爷还派人抓过……”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凭着郡主这么好的身世,为什么迟迟没有人求娶?你想想啊,谁乐意给自己头上戴绿帽子,谁愿意娶个破鞋回家,那岂不是把祖上好几辈的脸都给丢光了吗?”
“……”
茶馆巷子里的闲人多,谈论起来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来,一个比一个能说,一个比一个兴奋。
忽然,有道灰扑扑的身影,原本是在人群中坐着的,突然毫无征兆的站起来。
他的动作太激烈,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大家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那人走的很快,面上没有半点情绪,他冷着张脸,停在了先前说话声最大的那张桌子前。
“你个臭道士!你干什么!”桌子上的人,是茶馆的常客,这里的老板见了他,都得给三分薄面。
现在被个道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心里头当然有些不舒服,更何况,茶馆里此刻坐满了人,他又是个好面子的,愤怒立刻表现在脸上,“哪里来的疯道士,小二!小二过来!快把人给赶出去!你们茶馆怎么什么人都要!”
小二正忙着给客人添茶,听见了他的叫唤,也只当不认识。
这家伙可是个喜欢找茬的,平时没事,就来茶馆里面作威作福。
只是花了几个臭钱,就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那人连声叫了好几遍,都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他快要发飙之前,面前站着的、所谓的臭道士疯道士,却突然把桌子给掀翻了。
“你他娘的疯了吧!”这下他是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抬手就要照着道士脸上打去。
道士手更快,一手拦下他,一手不停歇的啪啪猛抽耳光。
围观的人,见到这种架势,谁都不敢上前拦去。
直到那人被抽的脸上全是血,翻着白眼晕过去之后,道士才停下来。
他将他胡乱扔到地上,冷冰冰的目光,缓慢的扫视四周。
众人惊骇。
很难想象,这样锋利、泛着寒意的目光,是从一个道士眼睛里发出的。
谢长绝的目光到哪儿,那一桌的人都胆战心惊。
他似乎找到了人,同样直直的走过去,二话不说的揪住其中一个,如法炮制打的他也晕倒在地。
小二吓傻了,忙偷偷去请了老板过来。
老板过来的途中,听到人讨论着道士的身份,等自己亲眼见到之后,立刻认出来。
这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神算吗?
他……他这是疯了?
谢长绝一连打了五个人。
后面的三个人,是想着反抗的,可他们哪里是谢长绝的对手,相继都被打趴下了。
这时候官兵总算赶了过来,那些围观的人,齐齐指证谢长绝。
“把他带走!”
谢长绝入狱的消息,传的很快。
他有名头,有名声,加上那张脸,曾经一度让京城姑娘们芳心萌动,再有就是……他当街做的那件事,实在是太过惊骇,以至于有人添油加醋的将这件事润色,不出半天,就传遍了京城。
陆心水得知的时候,正在和许知意说话。
卓行一又送了面扇子过来,听说还是自己做的,连扇骨上面的支架都是他刻出来的。
许知意在感慨卓行一的有心,赞叹他的耐心,“他这么做,也有四个月了吧,从夏天到现在,眼看着都要进入隆冬了,你还没考虑好?”
“我……”
桂心这时走过来,给她们添茶,顺便把陆心水手里的暖炉给换成了新的。
陆心水便被迫停下来要说的话,她看见不远处两个小丫头,正在那里窃窃私语,不知道聊什么,很是热火朝天的样子,她本不在意,却意外从传来的只言片语中,似乎听到了道士两个字。
她叫来那两个小丫头,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说与我听听。”
“奴婢……”
许知意认识这两个小丫头,刚刚进府的,平时很是活泼调皮。
她见她们害怕的样子,笑着安抚道,“不是要责罚你们,是对你们谈论的内容好奇。”
陆心水点头,“你们好像提到了什么道士……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许知意悄悄看了她一眼。
两个小丫头见王妃都这么保证了,也不再害怕,一五一十把听来的话,全都学给了二人听。
“就是京城里面最受欢迎的那位算命的谢道士,听说在茶馆和人家起了冲突,把人给打了,打的特别凶,惊动了官府,官府派了人过去,把他给抓到了大牢里面。谢道士的案子还没有开审,不过谢道士在京城,颇受欢迎,因此惊动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都跑去官府给他求情。”
许知意好奇,“那位道士……把人给打了?”
他对谢长绝有印象。
之前曾经来过王府,陆廷野也曾跟她提到过这位谢长绝,说是莫名感到有几分熟悉感,不过后来他派去调查谢长绝背景的人,回来说是没发现什么异样,陆廷野见实在查不出来什么,就没有再继续查。
印象里的那位道士,儒雅温吞,不像是能做出来和人当众斗殴的事情,而且还是一打五。
许知意拧眉问道,“他为什么打人,你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