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条绳索被拧成了好几股更粗更壮的绳子,有些女子甚至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缠绕在绳索上,还有的姑娘心灵手巧,用将绳索编成短短的网,以求在湍急的洪水中能够兜住一些不幸的人。
众人齐心协力的忙活了近一个多时辰,之后由卓行一牵头,带着这些经特殊处理过的绳索,重新跳进了冰凉的水中,谢长绝交代了陆心水几句,也加入到这一队伍中。
他们将绳索拴到了粗壮的大树上,石柱上,还有街角的凉亭上。
由于洪水冲袭过来,还会带着许多物件,卓行一在回到戏台这边后,则着手安排人定时去维护。
若是遇到比较大的树枝或者破烂的桌椅凳子被拦住了,便要将它们清理掉,以防划伤无辜不幸的人。
陆心水和许多其他待在戏台上的姑娘和妇女,聚在一起相互取暖,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
到了后半夜,她实在抵挡不住困意,谢长绝领着她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地方,看着她入睡。
陆心水被迫就地躺下,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能够看到他漂亮的下颚,以及隐隐约约想要冒头的胡茬。
四周光线昏暗,戏台后台的人都睡了,外面的下雨声,真切的传进来,在耳畔酥酥麻麻的。
她鬼使神差的朝着他招招手,像招呼自己的宠物一样,哪想谢长绝神色清冷的,却乖乖走上前来。
他身子微微倾斜,大概觉得这个姿势,好像不太妥当,又换成了半蹲下的姿势。
二人之间只有一丁点距离。
陆心水用只有他们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还不休息吗?今晚你也很累了。”
“你乖乖睡,等下卓大人回来后,便换成我去替他。”
女人们大都陆陆续续的来到后台准备睡觉,男人们则站出来,在前面轮流值夜救人。
卓行一很有号召力,虽然不是东白镇的本地人,但他的能力,却让众人信服,都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他以后一定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陆心水这么想着,慢慢回过神来,“那你什么时候睡觉?”
“晚一点就睡。”面对着她的关心,谢长绝有些无措,还有些紧张。
他沉溺于这样的柔情之中,总好过她对他说那些过于残忍的话语。
现在的他们,默契的谁都没有提之前的不愉快,可谢长绝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等这一晚过去,等这样的灾难过去,等天气放晴,路上积水消失,她还是要同他说再见的。
她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执着坚定的女人,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
谢长绝清楚知道以后,所以现在,十分珍惜她给的温柔。
他一方面喜欢她对他的关怀,另一方面又不想让她真的担心,所以言辞间半真半假。
说是晚一点就睡,他心中清楚,真的要睡,恐怕也到天亮了。
“好。”陆心水困意已经上来了,她将自己外面的袍子脱下来,盖在身上,只露出个小脑袋,两只水汪汪的黑亮眼睛,骨碌碌的看着他,过了会儿,又道,“对了,把你的手伸过来给我看看。”
谢长绝犹豫了片刻,在她那双小鹿般眼睛的注视下,没能抵抗住她的蛊惑。
他将手小心翼翼的递给她看,她立刻从一旁取出夜明珠,贴近了照着看。
陆心水嘴角下意识的往下撇。
先前他的手被水泡的发白发皱发胀,这会儿倒是没有那么皱巴了,只不过掌心多了很多伤痕。
这些细密的痕迹,一看就是那些粗糙的绳子给弄出来的。
她的指腹轻轻的在他大掌中划过,这样的触碰,勾动着他的心,跟着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谢长绝忽然收回了手。
大幅度的动作,还有空出来的双掌,都让陆心水陷入了愣怔。
谢长绝低声的解释说道,“你快些睡吧。”
他没敢看她,她手中还举着夜明珠,如此近距离之下,自然看到了他发红的耳朵。
她半晌才慢吞吞的张了张嘴,“这样啊……”
好像是头一回见到他耳朵红呢,是害羞了吗?
陆心水听话乖巧的躺好之后,发现没有先前的睡意浓重,她想到了什么,偏头看谢长绝,“你现在有事吗?”
“没有。”他刚刚才从外面回来,身上的衣服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水,不会这么快再次出去。
陆心水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看着他问,“那现在可以哄我睡觉吗?”
“什么……”他脱口而出,难以置信,声音还带着些许的轻颤。
陆心水又瞥了眼过来,四目相对,他先挪开,她嗤了声,慢条斯理的闭上眼睛,“讲个故事听吧。”
她这会儿困意不是很足,闭上眼睛有好大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就在她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之际,他忽然压低声音轻轻咳嗽了声,才慢吞吞的讲起故事来。
他的声音很低沉,讲故事的时候,口吻也很正经,然而他讲的这个故事,实在算不上是好故事。
甚至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在念经。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让老和尚讲故事给他听,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陆心水听他念了两遍,本想出声为难他,后来转念想到他从小就长在卜东山那种地方,估计也不知道还有别的故事。
这么一想,心态放平后,别说,这个故事再听下去,当真有了催眠的效果。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呼——”
夜明珠被他收起来,女子睡的毫无知觉,戏台后台这边,几乎都睡着了。
他听到了她平缓绵长的呼吸,嘴角勾了勾,同时慢慢停下来说话。
她的睡姿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太友好,睡之前是盖得严严实实的,才刚睡着,那搭着的还算干燥的衣袍,就被她给丢到了一旁,和他们同床共枕的那段时间一模一样,半夜他总是要起来,给她盖被子的,不然她准会着凉。
要是以后都能这样就好了。
要是以后……
这四个字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如今多么可悲。
谢长绝小心翼翼的给她搭好被子,结果想要直起身的时候,看着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抿了抿唇。
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眼前,此刻只要他想,就可以亲吻她的芳香。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静夜中逐渐靠近的脚步,也没有察觉到有人立在了不远处的身后。
卓行一看着面前的那两道影子,不,确切的说,只有一道影子,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他太清楚任何一个人男人,在这种姿势,这种距离下,最想做的是什么了。
他死死的盯着他,暗暗的想,他会做吗?他敢做吗?
谢长绝如果真的有那个想法,他现在就冲过去给他一拳。
“晚安。”
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然后自嘲式的叹了口气,到底什么都没有做,站起身来。
上一辈子没有经过她的同意,这一辈子哪怕再想,他也想经过她的同意再做那种事。
不能再委屈她,不能再强迫她,要给她绝对的尊重和自由。
谢长绝一转身,就与从外面回来的卓行一撞上,彼此都看不太清对方的脸,但这么多日的相处,从轮廓,从气质都能判断出是谁。
他没有说话,朝着外面走去,卓行一转而也跟着走了出去。
戏台外面的男人也大部分都睡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打滚,只剩了十几个在守夜和搜救。
两个人走到一处无人在意的戏台边上,席地坐了下来。
卓行一先开口的口,说,“她睡着了?”
“恩。半个时辰前睡的。”他回话,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像是彼此熟识的朋友。
卓行一淡淡的笑着道,“她以前睡觉总做噩梦,现在好像好很多了,不过我还是不放心。”
“那你等下可以去她身边守着她。”谢长绝低下头,目光也跟着垂下来,落在哗哗流动的洪水上,说话时的声音,似乎也像是混进了浊水般,“她如果被惊醒了,可以安慰她。”
卓行一停止了笑,一改往日称呼他为道长的习惯,直接一本正经的叫他的名字。
“谢长绝。”
他愕然抬头,黑眸平静的看过来。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卓行一先是这么问的,随后在他稍显愣怔的反应中,继续不疾不徐,用平淡的口吻说道,“这些天来,我看出了你们之间的不对劲,也看到了这一路以来你对她态度的变化,我们都是男子,我们的共同之处都是心悦与她,你对她有没有感情,我能够看的出来。”
谢长绝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看着他,深吸口气,问,“你想说什么?”
“你不能这样对她。她的感情就算再微不足道,也值得你认真对待。你一开始主动邀请她和你一起来卜东山,应该是想制造二人独处的机会,表明你想与她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可是这些日子,你看看你都对她做了什么?明明心中有她,但是却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将她推的更远的事情,甚至是将她推给我。”
“你不喜欢她吗?你不想得到她吗?你难道不想照顾她一辈子吗?”谢长绝一连三个问句,不知道是在问卓行一,还是在问他自己。
卓行一斯斯文文的开口,笑声里夹杂着浓浓的嘲讽,“我当然喜欢她,想要得到她,想要照顾她,我会自己争取,我会给自己创造机会,而不是需要你来谦让,你喜欢她就去追求,没必要在感情里做什么圣人,搞什么谦让这一套,这是对感情的侮辱,你把她当什么了?我喜欢她,我会争会抢,就算没有争到没有抢到,我也认了,但我绝对不会接受你的谦让。”
“我没有……”
“你有。”卓行一压过他的声音,冷静又克制的说道,“我承认,你如今在阿芷那里,是有更多的筹码,但我也不差,我还没有放弃,我今天找你说这些,是因为看不下去你的一些做法。”
谢长绝回想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事情,竟然再无理由反驳他。
“若是决定要远离她,以后就别做一些叫她误会的事情,和她断的干干净净,叫她死心的彻彻底底。这样她才能够心中干净的去奔赴下一段感情。”
“若是决定和她在一起,就好好对她,不要做一些若即若离的事情,她是很需要安全感的,她的过去你应当听说过,她是需要用很多很多很多爱包裹,才能将她从那段阴暗岁月里一点点拉出来的人。你的若即若离,对她来说,是种折磨,好在她比之前成熟了,选择了离开你。”
卓行一仰了仰头,伸手捏了捏酸沉的肩膀,说道,“这场大水过后,我们就兵分两路了,希望在那之后,能够永不再见吧。当然,如果你在分别前,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就请尽快,因为一旦分别之后,你恐怕不会有机会了。”
他说完之后,就拍拍衣服离开了,不多时,他带领着几个男子,重新下了河。
后半夜的雨下的越来越小,有渐渐停止的趋势,湍急的水流也变得平缓了许多。
卓行一去了趟县衙,秉明了身份。
县衙里的官员正愁着该如何治水,大水过后该如何处理,听说了他的支招之后,激动的连声道谢。
他一直在这里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往回走。
外面的水小了许多,来的时候,大水能淹过腰,现在已经下降了一大半,在膝盖之上,不及腿根。
等他一路来到戏台这边的时候,水流已经只到膝盖了。
外面的汉子们少了许多,有人告诉他大家陆陆续续的回家寻人去了。
他扫了眼没看到陆心水和谢长绝,纵身跳上了戏台,前往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