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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韶取出腰间牙牌放桌上,上头刻着户部二字,二丫不识字,刘二哥却认得,立时惶恐的要站起来给他磕头。
    陆韶摆摆手,“我就是个普通人,是我夫人同窗韩小姐请我来探访民情。”
    刘二哥呆呆傻傻,原来他们都是官家人,怨不得这姑娘通身气派和寻常人不同,他还妄想着娶人家,简直是做梦,官家人配官家人,他们这种穷苦老百姓哪里供养的起,还是绝了这心思的好。
    王嫂心情好了不少,一边喝着汤,一边跟刘二哥道,“小陆跟我说,往后南京这里还会开办女子学堂,我女儿也能像你弟弟那般进学堂读书了。”
    姬姮撂下勺,随口问刘二哥,“你弟弟在哪儿上学?”
    刘二哥极自豪道,“我弟弟上的向徳书院。”
    陆韶眉一挑,姬姮手撑着腮不语。
    王嫂拿大勺往刘二哥碗里舀汤,感叹道,“他弟弟是我们村儿上最伶俐的孩子,早前还没读书时,就会数数,他自己也争气,考上了向徳书院,都不用家里操心。”
    刘二哥腼腆道,“还是要操心的,回回要送吃的喝的进城里,还要给那些教书先生送礼。”
    姬姮扯唇,“他们不是自诩清流名士吗?怎么还要老百姓的钱财?”
    刘二哥叹气,“听我爹他们说,早些年向徳书院的名头还没现在这般大,那时他们专收穷苦人家的孩子,悉心教导,有些人家过意不去,想给他们送钱,那些老先生还都垮着脸数落人,他们是真为孩子们考虑,现今向徳书院闻名四海,许多人挤破头都想进去,我弟弟好不容易进去了,原以为能有个好出路,可那里面的先生看人下菜,若是不塞钱,课都不让上。”
    第110章 (二更) 母亲
    姬姮和陆韶互视, 双双沉默。
    向徳书院能起势,最初必然是好的,那些先生也曾有一片赤忱之心, 能当先生的,至少是举人出身, 可能他们没机会入朝做官,但他们仍愿意将一腔热血洒向教书, 他们教着那些孩子,让他们一个个成人成才,最后屹立在朝堂上, 向徳党在一开始也是为国为民的。
    只是后来他们都变了, 功名利禄, 他们在世人的称赞中成了腐蚀国本的害虫, 好名声是他们的遮羞布, 撕开了都不配做人。
    这顿晚饭很快吃完,各人回各家,上晚灯熄, 一宿就过去了。
    隔天二丫就叫了村里那几户孤寡妇孺, 撺掇着一处捯饬出联名信,陆韶得了信又在王嫂家留了四日,到第五日清早, 缇骑们找来了。
    彼时姬姮蹲在鸡窝旁,陆韶手拿着谷子在喂, 那些鸡边吃粮边咕咕叫,还互相抢食,啄来啄去落了一地鸡毛。
    陆韶捡了几根鸡毛找来小石头用布包到一起,样子不美观, 但一眼看出来是个毽子。
    姬姮不爱玩这东西,但她府里的丫鬟爱玩,常聚一起比拼,她是不屑和丫头们在一起嬉闹的。
    陆韶掂了掂毽子,抛空伸脚踢,他不太会这个,只看到王欢玩过,到他上脚踢的歪歪斜斜,还差点踢到姬姮脸上。
    姬姮抓起毽子对着他的脸砰的一砸,“让你癫!”
    陆韶揉了揉脸,将毽子朝院外一扔,也沉脸道,“没良心,瞧不出我哄你开心?”
    姬姮侧身缄默。
    鸡窝里跑出来一只刚孵化的小鸡,陆韶捧到手心里,胳膊环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将小鸡送到她眼前,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低声说,“喜不喜欢?”
    姬姮定定凝视着他手上的那只鸡,它无助的在他掌心走来走去,想伸脚往外探,又怕踩空跌死,它就那么转着,叽叽的叫,可怜极了。
    和她一样可怜。
    陆韶看她愣神,一倏忽挺直身板,将那只小鸡放回窝,他捧起姬姮的脸,认真注视她,“要矫犟到什么时候?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心热时就想挨着我,过后又后悔,你坏不坏?要磨死我?”
    从他的瞳孔里能看见姬姮自己,她的表情迷茫空洞,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她的本能告诉她,接受他的亲近,她的理智在挣扎,他这样下流卑鄙,她怎么能把自己送到他手上糟践。
    她就这么被他托着脸,不会挣也不会骂,像块成精的木头,呆的叫人不知道怎么办好,陆韶不由就软了心肠,她已经变了很多,从最初只把他当个奴才,到现在能拿他当个人,甚至因为别的女人和他说笑就吃醋,太难得了。
    他不能逼的太紧,只怕叫她太痛苦,又想不透,本来就不聪明,没得更傻了。
    陆韶吻一下她的唇,旋即放开她,她朝后退一步,慢吞吞坐到竹椅上,懒散的靠着背,一身骨头都没力,到底伸出来手给他。
    陆韶握着那只细手,摇了摇,“可劲儿作。”
    恰时院门外飞进来一个缇骑,跪地道,“卑职参见厂督和长公主殿下。”
    姬姮立时缩回手,神色肃静。
    陆韶哦了一声,“来的倒快,咱家还以为要等上十天半个月。”
    院外的缇骑也跟着窜进来,跪了一院子。
    王嫂正要出门,一见这满院子缇骑,吓得退回屋里,只敢躲在门角处。
    陆韶眼尾睨过,也不在意,只问缇骑,“那些刺客抓起来审了吗?”
    领头缇骑回道,“卑职等只抓到了十五个活口,经过审问,只从他们口中套出是户部走漏了风声,另外,王提督递了一封信过来。”
    缇骑从袖中取出信给他。
    陆韶拆开信瞧,顿时觑起眸,他将信给姬姮,姬姮看过霎时大怒,“好一个方玉林,竟敢蛊惑皇弟放他入朝为官!”
    还不是可有可无的小官,竟然入了都察院当佥都御史,这朝局好不容易才被陆韶收整,眼下他们在南京,向徳书院这边也探听出污名,等回京就能让向徳书院名声毁尽,这些向徳党也自然会安分老实,他们不可能真的将向徳党全杀尽,朝堂更替需要时间,他们能做的是先将向徳书院铲除,随后陆续调派新人入朝,这段时间,他们还要用向徳党维持朝局。
    可出了方玉林这个变数,都察院上可监察天子,下可督视百官,方玉林只有一个污点,就是曾经派人刺杀过韩凝月,可韩凝月也有污点,先帝判韩家流放,她被陆韶救回京,先帝后来没怪罪,但不举不发,韩凝月毕竟是私逃回京,这事捅出来,终归是罪。
    陆韶想动方玉林,还得顾忌韩凝月。
    “先不说方玉林,咱们来南京的事儿,只有几人知晓,户部也就韩小姐和她那两个主事知道……”
    陆韶说到这停住,眯着眼望姬姮笑,“户部只怕出内鬼了。”
    姬姮一拍竹椅,“为什么不是王欢撒谎?”
    她还是信韩凝月,韩凝月品性高洁,更是支持变革,她不可能背刺他们,反倒是王欢,他身在京中,又亲近皇弟,他更有作案动机。
    陆韶将那封信撕碎撒地上,淡笑道,“因为太监都是下贱东西,活的卑微,想的也卑微,乞求着那点爱,全心全意呵护,哪怕豁上命也在所不惜。”
    姬姮滞住,“你说什么?”
    “我说,王欢爱韩小姐,”陆韶温柔的看着她。
    姬姮身子一颤,刹那低垂脑袋,她听出了他的意思,王欢爱韩凝月,他爱……她。
    “寄信回燕京,让王欢着人严查韩小姐的那两个主事,咱家怀疑,走漏风声的,应该是那两个主事中的一人,”陆韶道。
    缇骑忙道是。
    陆韶蹲到她面前,两手握着她,轻轻说,“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常说,以后娶了媳妇要带回去给她看看,可是她死的太早了,只能孤零零的在小离巷里,我带你过去给她瞧瞧好不好?”
    他在笑着,眼眶却红了。
    姬姮呆望着他,想点头,却点不下头。
    陆韶挑起唇,摸着她的细眉,然后指节贴在她的眼尾处,他低低道,“你眨一下眼睛,我就当你答应了。”
    只这声出,姬姮就控制不住的眨过眼。
    陆韶霎时如释负重,牵她起来往院外走,直走出院子,他再回头。
    王嫂站在门边直落泪。
    陆韶沉顿片刻,冲身后缇骑道,“留两个人下来守着这户人家,谁要是来捣乱,直接揍。”
    他想了想又说,“咱家在这里叨扰了不少天,给王嫂些银钱,算作咱家的住宿和伙食费。”
    他说完问姬姮,“还要补充什么?”
    姬姮回视一眼王嫂,她已经跪在地上磕头了,姬姮喃声说,“记得帮她下地做事。”
    那两个留下的缇骑应下来,姬姮便随陆韶一起离开了。
    王嫂跪直身,目送着他们远去,她忽然笑起来,天家的人来他们这里暗访民情,那先前说的事都是真的,她终于能要回自家老屋,再也不受族亲压迫了。
    ——
    小离巷在秦淮河左岸,就是个破落巷子,里边儿已经没人住了,陆韶和姬姮过去时,正好下着小雨。
    陆韶一手举着油纸伞,走在姬姮身侧,他们漫步在巷子里,地上的石板生满了青苔,墙头映满了爬山虎,叶子在雨中洗刷,绿的异常清新,耳边时时听见吴侬软语的戏音,一直到巷子深处。
    那里有一户破落房屋,实在太破了,门都碎了一半,上面结满了蜘蛛网。
    陆韶抬手划开蜘蛛网,取了帕子擦干净手,再搀住姬姮入内。
    这里已经不能算房屋了,屋顶上的瓦全掉在地上,仰头能看见天空,屋里一股霉味,没什么家具,肉眼能见的就是一张破桌子,几个矮脚板凳,外加一张床,那床很小,大约只能躺姬姮这样身形的,也不知当初他们母子怎么睡的。
    陆韶调侃道,“现儿看这屋子委实落魄,以前却是心头好,被安家人抓起来都想着死也要回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姬姮被他搀到后院,那里有一棵梅子树,结着青涩梅子,陆韶带她到树前,仰起脸笑道,“这棵树是母亲栽的,还是这样肯结果子,我小的时候最怕吃梅子,梅子干,梅酱,酸梅汤……可是不吃没得吃,看到别人家吃零嘴馋的要命,但家里太穷了,连饭有时候都吃不饱。”
    姬姮抿紧唇,她没有体验过这种苦日子,她感受不到他所说的贫困,以前会嘲笑,现在已经不知表达了。
    陆韶不介意她沉默,拉着她一起绕过梅子树,往后就看到一座墓碑,上首刻着“母亲音氏之墓。”
    简简单单六个大字,叨尽了他对母亲的想念。
    这座墓很新,应该是陆韶发达了后叫人修建的。
    陆韶屈膝跪地,侧望着她道,“给母亲磕个头吧。”
    姬姮默了默,弯腿跪倒,侧眸瞅他。
    陆韶笑一下,“上次咱们成亲,拜的是干爹,缺了母亲一拜,这次我们给母亲补上。”
    第111章 (一更) 她要放掉女人们……
    姬姮脊梁笔直, 眉心皱起,她和陆韶成婚那次是被迫的,她没想嫁给陆韶, 即使他们拜了天地,她也一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可现在她跪在陆韶母亲的坟前。
    算怎么回事?她以什么身份跪在这里,她和陆韶之间的关系早已理不清楚了。
    陆韶没有强逼她, 静静等着她反应。
    姬姮的身体缓慢颤抖,她在挣扎,她该爬起来, 然后伸脚踹陆韶, 告诉他, 她是公主他是奴才, 她不可能跪他的母亲, 更不可能真给他当夫人。
    但她跪在这里,已经丢了天家公主的颜面,她再站起来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是陆韶的人了, 她跟陆韶苟且,被陆韶软禁,最后和陆韶成婚, 她不愿承认这事实,可事实被一众人看在眼里, 她想抹去都不行。
    她成了奴才的女人,然后被奴才领回这间破房子,跪在里面甘之如饴。
    她的父皇将她娇养的目中无人,眼高于顶, 如今终究被陆韶从云端拉了下来,她再也回不去当初的骄傲,陆韶打破了尊卑有序,逼着她认清现实。
    她对陆韶是有情的。
    姬姮斜着眸子看陆韶,他抬起手,她也抬起手,他们一起冲着那座墓碑行了拜礼,再抬头时,姬姮脸上已然濡湿。
    她完了,她彻底肮脏下贱,她跟了一个奴才,从此和他同流合污,她对不起自己的身份,父皇白养了她。
    陆韶喜不自禁,张开手将她搂住,他盼望了许多个日夜,到今天终于梦想成真,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腌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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