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秋白还在努力的用各种药堆到顾长清的伤口上,用纱布捂住,嘴巴里面嘟囔着“没事的,没事的……”可那血越流越多,他再也坚持不住,将所有药倒在那伤口上,再死死捂住。
顾长清有些哭笑不得,他本就是孤身一人,生死由命。
他一会儿想起他的师父在世时总是掐着手指算计着自己什么时候死掉,一会儿又想起方清墨常常对他说:“闲事莫管”。
闲事莫管莫管闲事,可这怎么能算是闲事呢。
说书先生常说,大侠,就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啊。
他的眼睛似乎清明了一点,他看到热酒扯着自己的袖子,止不住的哭。他忽然想,这小丫头怎么总是不太开心,好像每次她不是在难过,就是在生气。
“酒……别……别哭了,女……女孩子要……要笑了……才,才可爱……”顾长清觉得自己说这话说了太多遍了,可这丫头却好像总也不懂。
他又偏了偏脑袋,见到方清墨竟然也在哭,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方清墨哭的样子,一时间觉得还有些新奇。
他是在为了自己哭吗?
顾长清忽然觉得这辈子能看到方清墨这样骄傲的人为自己哭一次,也不算亏。
“下……下辈子……”
顾长清的最后一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完,他最后的意识里,只听到许多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顾长清,顾长清,长清……
从没有这么多人喊过他的名字,他觉得满足而幸福,可那些声音都愈来愈远,再后来,他看到茫茫大雪中,一个中年男人将站在医馆门口,抱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说:
“唉,你这孩子,命怎么这么大。”
“你就随我姓,名长清吧。愿你这一生事事长清。”
寒风凌冽,号角声,刀剑相接的声音,热酒再听不到,她看着顾长清静静的闭着眼睛,双眉舒展,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他孤身一人,胆战心惊的活了二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能治好“三不过”这种病的神医。他的人生,好不容易就能重新开始了。
只要再过几天,再过两天,一天,就能……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
道衣草鞋踏破,二十一年倦鸟归巢。
只道天妒英才,只惜魂归故里。
……
热酒想,他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
援军至,战争终于结束。
苏月晚留下做最后的收尾,其他人都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方清墨带着顾长清的遗体回了朱墨观,苏晖背着热酒走下城楼,回到与江楼里。
推开门,楼中一片寂静,满目疮痍。随处可见染血的碎布,从前挂在楼上的各色轻纱,还有墙壁上的字画,都破烂不堪,不辩形状。
他们恍然间发现,原来养伤的士兵与百姓们撤走后,与江楼早已经人去楼空。
“都结束了。”苏晖捏了捏热酒的手,低声道。
“嗯。”热酒趴在苏晖的肩膀上,有些疲惫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响。
他们走到栖桐子房前,房内一点声音也无。热酒忽然有些害怕,她示意苏晖将自己放下,犹豫了许久,才缓缓推开了门。
她往里面走了两步,看到师兄正坐在炉边,路上还生着火。老人抱着酒坛子,靠在床边,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热酒呼吸一滞,“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一步步跪着爬到栖桐子的床前。她死死的盯着床上的人,久久不肯挪开眼睛。
“师父刚走没走多久。”
热酒抓起老人苍老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她开口,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师兄……师兄,那,那为什么不让人来叫我,为什么不唤我回来……”她几乎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见不到栖桐子最后一面。
“师父说,酒酒知道自己要什么,这是好事,就不要去唤你,他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就好了。”
热酒眨了眨眼睛,她缓缓转过头,这才看清楚,那炉子上架着的并非是和前几日一样的药罐子,而是一盆热水,水中放了一个酒壶。
“师父要我看着这炉子,万万不可离开。”
“他说他答应了你,他要温一壶热酒,等你回来的时候给你喝。”
热酒怔怔地看了那炉子一会儿,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还记得栖桐子说,等此间事了,要看着她和苏晖成亲,也算了了他的一桩心愿。如果苏晖不乐意,还要剁了他,用他的骨头泡酒喝。
可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也还没来得及答。
她想起每次她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她的师父,总是笑嘻嘻的跟她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为师就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
可是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以后要是再闯了祸,谁还能帮她断后呢。
热酒紧紧拉着栖桐子的手缩在床边,她并非第一次面对亲近之人的死亡。
那一年父母被奸人所害葬身火海,她发誓要为双亲报仇;后来柳顾君死在高宁的怀中,她想她辛苦半生,终于能得片刻安宁;几日前顾长清拼了命救回梁荀,她只恨天道不公,好人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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