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苏梦枕身边守到第二天中午,他终于醒了。
屋里拉着帘子,屋外阳光藏入云彩,有些昏暗,苏梦枕睁开眼睛,像是还没清醒,他先是去找我,看到我就在一边,他笑了。
我正在做手炉,这边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我还是不喜欢炭火的烟味儿,苏梦枕手边已经放了一个,他抱着它就要坐起来,我道:“你别动了,我刚给你开了刀。”
苏梦枕愣了一下,接着伸手去按自己的胸口,我拉住他:“别碰了,躺好。”
他只好又躺下来,看着我,声音微弱地笑:“我好像觉得,我又活了一次。”
“你的确命大。”我有些无奈。
苏梦枕笑了:“不止命大,上天还对我格外优待。”
我道:“要把杨无邪叫来吗?”
苏梦枕点点头,神色悠闲,我直接用内力传音,杨无邪没多久就来了,带来了一堆要向苏梦枕报告的事情。
苏梦枕枕着那只碧绿的枕头,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不久,师无愧进来了,说是狄飞惊来了,要见我。
我微微讶异,让他们看着苏梦枕,抱着手炉就去了红楼。
狄飞惊已候我多时,许久未见,他仍是低着头,露出文静而纤弱的侧脸,只是周身气场已变,他的武功大成了。
他起身向我一礼,我抱着手炉,坐在苏梦枕惯常会坐的那张椅子上:“你是为了六分半堂来的,还是为了雷纯来的?”
狄飞惊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如今并不是敌对的关系,代总堂主其实并不想杀王小石。我是受她之命,来向您问好的。”
雷纯是六分半堂的‘代总堂主’,即使雷损已死,她仍然留着这个位置。
她的确是个出色的女子,可她做下的事情,却连雷损都不如。
我道:“她还好吗?”
狄飞惊道:“她很好,只是代总堂主做的时间长了,朋友越发少,能说话的人也没几个,她想请您来六分半堂赏梅。”
我又把手炉往怀里揣了揣,手指贴着温暖的炉壁,片刻都不愿意松开:“那里的梅花倒是真的好,可惜并不值得一看。”
狄飞惊顿了一下,声音中透着惊讶:“我以为您该气的是方应看,这次叛乱中,他才是迫不及待要插手的人。”
他以为我是在因为六分半堂策反金风细雨楼的人而心有芥蒂。
我看着狄飞惊,叹息了一声:“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六分半堂在雷纯的领导下已经完全入了蔡京的阵营,做了鹰犬爪牙。
蔡京是权臣,亦是奸臣,也许他还会像模像样地发表两句为国为民的话,充一充父母官,但历史不因人装模作样而改变,只有沉默的记录和后人的评判。
这是一个罪不容诛的国贼。
但放在当下,为了能巩固自己的势力,借助一个权臣,奸臣,于雷纯看来,或者说很多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错特错的事情。
就像白愁飞说的那样,权力哪有什么黑白对错?
等掌控了权力,再来由他们定对错!
雷纯或许不知道,她和白愁飞已经是一种人了。
狄飞惊闭了闭眼睛,向我点了一下头。
他已明白了。
他道:“自总堂主死于苏梦枕之手后,六分半堂的重担就落到了代总堂主一个弱女子身上。在京城这样一个风云角逐的战场,若没有倚靠,六分半堂就会如迷天盟一样,被吞得一点都不剩。”
他说完就起身,向我一礼:“在下告辞。”
我点头送客,伸起手捋过耳侧落下的头发,狄飞惊将要转身,忽然就抬起头来。
他看着我,像是无意问道:“您怕冷?”
我道:“天凉了。”
我这才完整地看到他的脸,他一双眼睛仍然澄澈如秋夜林泉,衬得那张脸居然有些病态的苍白。
果然已和当年的那个小跟班不同了。
狄飞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您……”
我笑道:“飞惊,你还有事么?”
狄飞惊的瞳孔猛地缩紧,脸上血色尽失。
他连连后退了几步,看鬼一样看着我,嘴唇不断地哆嗦着,我慢慢站起身来,他整个人都似僵在那里不会动了。
我叹道:“我知道你有才,也有抱负,只盼你不要轻贱了自己的才。”
希望他自己能想明白,再不要助纣为虐。
狄飞惊如梦初醒,他头上尽是冷汗,喃喃道:“你不是她,当年的她也不是你……”
我轻声笑道:“还等什么,还不快跑。”
狄飞惊闭上了嘴,转身飞一般地跑了。
我抱着手炉,回了玉塔,正碰上杨无邪,他向我行了一礼。以往在金风细雨楼时,除了苏梦枕,就是他和我相处最多,他向我行的这一礼,竟颇有些郑重的意思。
苏梦枕和他说什么了?
我回了房间,听到苏梦枕的轻咳声,他靠在床上,手中还抱着那个小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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