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怔, 一时间神色各异。刚得了赏的顾才人挑眉望过去,眼中微不可寻地涌出几许快意,略带着三分委屈道:“闵姐姐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妹妹从前住在纯熙宫时也与姐姐颇有走动,却不知姐姐这样会说话。”
顾鸾薄唇微抿:“是, 这是臣妾宫中的闵才人。”
楚稷轻哂:“看着不爱说话, 一张口道理倒说得清楚, 也晋一例, 封为美人。朕记得前几日刚有不错的苏绣衣料供进来,一会儿送去你宫里,你看着给她们分一分。”
顾鸾听到一半就想笑。他分明就是在成心气人,偏能说得这样气定神闲。
她于是也维持住了气定神闲的样子, 起身一福:“谢皇上。”
闵美人亦起身谢过了, 朝顾鸾笑道:“那明日臣妾可要去找佳妃娘娘挑料子了。”
“随着你挑。”顾鸾莞尔, “只一样,若有色泽粉嫩活泼的,你好歹给本宫留下一两匹来, 咱们纯熙宫还有位漂漂亮亮的大公主呢。”
b颖正走着神,突然听到有人说她, 仰起头望向贤嫔,指指自己:“说我?”
贤嫔扑哧一笑:“你佳母妃夸你好看。”
“我好看!”大公主扬起笑容,很懂礼貌地从果盘里抓起几颗葡萄,跑过去放到顾鸾桌上,软绵绵道,“谢谢!”
原正神色各异的众人无不被她逗笑,气氛随之又好了不少。接下来的宴席上也是一片喜气,只顾才人的神色有些黯淡,默不作声地坐着,一语不发。
桌下,顾曦的手紧攥着帕子,长甲几乎要将帕子抠破。
她费了这么多心力只想讨得圣心,皇上却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只随口给她晋了才人。
而闵氏,不过说了几句话,且还是一捧一踩地刻薄她,竟也晋了一例。
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顾曦银牙紧咬,几欲把薄唇咬破,遥遥望着侧首与贤嫔小酌的佳妃,她眼里似要沁出血来。
凭什么,佳妃凭什么!
人人都说她与佳妃生得三分像,便可见佳妃生得再美,她也是不差的。今日一舞,她又拼尽了力气要显得比佳妃更多几分才情,可皇上仍是对她半分在意也无。
佳妃究竟有什么好的!
往后的近一个时辰,顾曦便深陷在这份不平里,品不下去佳肴也看不进歌舞。直至时辰晚了,她恍惚听到皇帝让众人告退,嘱咐好生歇息,又说自己要随处走走,唤佳妃同行。
顾曦神思混乱地与众人一并施礼恭送,隐约听到皇后不甘心地询问:“今日闵美人与顾才人都刚晋封,皇上看……”
皇帝却只说:“朕还有奏章要看,你们都早些歇息。”
皇后讪讪闭口,一瞬里,顾曦禁不住地涌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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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宴席,顾鸾跟在楚稷身侧沿湖而行,一副恭敬的模样。待得走出一段,离宫宴的地方远了,她便凑近了几步,拉住了她的手。
楚稷笑一声,将她的手反握住,望着她邀功似的问:“我今晚是不是表现很好!没多看她一眼!”
“我有那么吓人吗?”顾鸾笑睇着他,“你不看就不看,还抬闵美人的脸色打她的脸……我可没让你这么干!”
“哦,这个跟你无关。”楚稷嘴角轻扯,“我只是觉得她心眼太多,想让她有个数。还有皇后……”他叹息,摇头,“嫔妃勾心斗角也就算了。皇后是中宫嫡出,实不该参与其中。”
顾鸾听言沉默下去。近来她虽在紫宸殿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却也能感觉得到皇后看她愈发不顺眼了。
上一世皇后离世早,顾鸾没跟她打过交道却听说过她端庄大气的贤名,实在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她对上。
其实,皇后何必去斗呢?她都看得出皇后并没有多喜欢楚稷。
若换做是她,既然不喜欢,她大抵就懒得去争,担好皇后一职便是了。左右楚稷是个明君,再喜欢哪个宠妃也不会随意废后。她好好当着皇后,来日就算皇长子资质平庸未能承继大统,她身为众皇子的嫡母也仍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后,这是一条谁都瞧得见的康庄大道。
可现如今,皇后偏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处处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诚然,她的种种作为终究可归为一句“在意夫君”,顾鸾也说不得什么,可因知道她与楚稷之间实在没几分情,这“在意夫君”说来便也拧巴,让人想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什么。
顾鸾心下喟叹,摇一摇头,不再多想这些自己左右不了的事,却又禁不住地想起了皇长子,想起了贤嫔今日所说的话。
沉吟半晌,顾鸾问他:“你最近去看过皇长子么?”
楚稷浅怔:“常去。怎么了?”
“我听贤嫔说……皇长子已经开始读书认字了。”顾鸾抿一抿唇,“你看他方才那副累坏了的样子,我觉得这个年纪开始读书是不是太早了?日子久了怕是会受不住吧。”
楚稷闻言,面色一沉。
他记得上一世皇后也是这样,早早地就开始让永昌读书认字。那时候他也年轻,尚在摸索该如何做一个父亲,亦拿不准怎样才真对孩子好,便由着皇后来。
后来,永昌就习惯了那样的“刻苦”,还能时时因此得到夸奖。
可再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学的东西难了,仅有“刻苦”到底是不够的。永昌天资的欠缺逐渐显露出来,日渐不如几个年纪相仿的弟弟,意志就消沉起来,安抚鼓励都作用寥寥。
他还记得仪贵妃与皇次子意欲谋害永昌的时候,永昌命大死里逃生,醒来却问他说:“父皇会不会觉得,儿臣死了也很好。”
顾鸾见他沉默不言,手指捏了捏他的手:“楚稷?”
“我已劝过皇后了。”他喟叹,“可孩子在她那里,她不肯听,我也不知还能如何。倘使将永昌交给旁人抚养……”他摇头,“她是皇后,若连孩子都被交给旁人,后宫恐怕议论更多。”
顾鸾略作忖度,明白他的意思。皇后从无大过,凤体也无异样,没道理将皇长子交由旁人养育,就是给太后太妃也不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那若接到紫宸殿呢?”她忽而道。
楚稷一怔,侧首看她,她顿了顿:“本朝有过皇帝亲自抚养嫡子的先例,其中除却一位早早地夭折了,其余两位后来都承继了大统。你若将皇长子接到紫宸殿,皇后娘娘便知你重视嫡长,可安些心,皇长子也可轻松一些,过个一两年再开始读书也不迟。”
楚稷思索着点头:“这是个办法。”
顾鸾笑笑:“正好我若在紫宸殿,永昕永昀便也都在侧殿待着。皇长子过来,他们兄弟间也可熟络一些。”
免得她和皇后日渐不睦,惹得孩子之间也兄弟阋墙,他们的路可都还长着呢。
认真思索了一夜,楚稷在翌日早朝后去看望永昌时与皇后提了此事。皇后浅怔,旋即面露喜色,口中却道:“皇上政务繁忙,孩子还小,怕是太吵闹了。”
“日常琐事自有宫人们照料。”楚稷和颜悦色,“朕只是想把他养在身边。说到底是唯一的嫡出皇子,早日在紫宸殿,哪怕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一听政务也好。”
“是……”皇后品着这话背后的意味,惊喜不已,“皇上说的是,永昌能得皇上教导,自是比待在后宫强的。臣妾素日料理宫务,也不得空教他什么。”
楚稷颔首:“那皇后挑个合适的时候,便送他过去,朕让人将东配殿收拾出来给他。”
“诺。”皇后福身,楚稷不再多言,径自先回紫宸殿。皇后仍沉浸在喜悦里,好生怔了会儿,赶忙吩咐宫人去收拾收拾日常所需,好尽快将皇长子送去紫宸殿。
若云立在旁边,见皇后这样高兴,忍不住道:“皇后娘娘……”
景云抬眸,狠狠地剜她一眼,她只做未觉,自顾自说:“佳妃把持着御前,两位小殿下成日在紫宸殿待着。若咱们殿下也过去,日子久了可就要与他们熟起来了。”
“这不妨事。”皇后满面愉悦地摇摇头,“他们原就是亲兄弟,熟悉些也是应当的。况且……”
朱唇微颤,皇后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况且那两个不过是庶出。如今皇上重视嫡长子,他们的母妃再得宠也不顶用。
景云上前半步:“是,宫里头兄友弟恭才是正道,他们能互敬互爱,旁人都要说娘娘这做嫡母的宽和大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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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稷的吩咐合了皇后心意,皇后无意多作耽搁,当日下午就让乳母将皇长子送去了紫宸殿。
彼时殿中正有朝臣廷议,顾鸾在侧殿陪着两个孩子。听说皇长子来了,她迎出去,迈出殿门就见一个小男孩困得蔫头耷脑的,在乳母的暗示下像模像样地向她一揖:“佳妃娘娘!”
顾鸾衔笑温声:“皇上正忙着,殿下先去侧殿见见两个弟弟,好不好?”
永昌懵懂地点点头,便随着乳母入了殿。顾鸾自也回侧殿去,等了半晌,待得几位朝臣告退,她步入内殿告诉楚稷:“皇长子来了。”
楚稷即要起身:“我去看看。”
“……他睡着了。”顾鸾又道,楚稷微怔,她苦笑着摇头,“原是想让他跟永昕永昀玩一会儿,结果不到一刻就睡着了。乳母还想叫他起来,我让乳母先退下了。”
楚稷叹息:“皇后真是……”
他知道即便他重活了一世,皇后也仍是“初为人母”,可顾鸾与贤嫔难道不是?
顾鸾也叹:“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吧。”
楚稷又说:“你得空去提点提点永昌的乳母。”话音未落,他忽而反应过来,即刻摇头,“算了,这事你去得罪人,我自己办。”
顾鸾点点头,待用过午膳,她自去寝殿里歇下,隔着殿门隐约听到楚稷“提点”永昌乳母的话。
与其说是提点,其实不如说是“恐吓”也不为过,无非就是让她们将个中利害想明白,到了皇后跟前别乱说话。若有哪个想不明白轻重的,便该好好想想自己住在皇城里的一家子。
两个乳母听得噤若寒蝉,连连叩首应诺。顾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多有些不安生。
上一世她没有他命长,不知最后是哪位皇子继的位,但多半不是皇长子。
这一世……
若是皇长子资质不再平庸便罢了,他名正言顺地被立为储君那真是再好不过。皇后安了心,更多的争端自可免去。可他若还如上一世一般无二,永昕永昀怕是迟早要被推进储位之争,到时她与皇后只会更针锋相对。
翌日清晨,晨省时的皇后显得分外神清气爽。一众嫔妃也都听闻了皇长子被接去紫宸殿教养一事,无不连声称赞嫡长子的尊贵。顾鸾衔着笑,跟着应和了几句,皇后看她的神情便也比平日温和了许多,待得众人告退,若云扶着皇后回寝殿,压着声揶揄:“怨不得佳妃娘娘颇得圣心,可真是个能见风使舵的主儿。”
“话也不能这么说。”景云不咸不淡地开口,“远了咱不说,就说跟前的事,佳妃日日伴在皇上身边,皇上动了要亲自教养咱们殿下的心思她必是头一个知道的。事情还能这么顺顺当当地办下来,可见佳妃也是个守礼的人,不曾在这样的大事上作梗。”
若云睇她一眼:“景云姐姐是惯会帮佳妃说话的。”
“奴婢只说这么个理。”景云边说边扫了眼皇后的神色,皇后微微抿唇:“你这几句话,倒也有道理。佳妃她若能一直这样,本宫也无心与她为难。本宫是正宫皇后,是最盼着六宫和睦的。”
栖凤宫外,众妃退出来,冯昭仪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顾鸾身上:“看来皇上还是最看重嫡子,旁人都比不得呢。”
顾鸾笑笑,无意理会,抬手搭在燕歌伸来的手上:“走吧,该去紫宸殿了。”
众人齐齐地施礼恭送,待得她走远,自不免还有人要出言相讥:“这一天天的,也就是在咱们跟前得意。到了皇后娘娘和嫡子跟前,还不是低人一头?”
贤嫔无意多听这些,默不作声地先行走了,闵美人却听不下去,清凌凌地划过去一眼,轻笑:“韩才人这是平日见不着皇上便连宫中礼数都忘了么?嘴皮子一碰连佳妃娘娘都敢编排。方才佳妃娘娘在的时候,倒也不见韩才人这么能言善辩。”
韩才人眉心狠跳:“美人这话说得有趣儿,就跟自己侍过驾似的。”
闵美人就等着她这话,闻言抬手漫不经心地抚过袖口精致的绣纹:“侍没侍过驾,总归也晋过位份得过赏,总好过什么都捞不着的。”
“你……”韩才人脸色一白,羞怒毕现。
她们这厢斗着嘴,自有不少人凑在近前围观,也有无心多听的,便径自走了。顾曦搭着宫女的手,脚步走得很急,脸色紧绷着,拐过一道弯才终于露出愤恨:“旁人就罢了,皇后娘娘竟也这样好哄!皇上抬举了皇长子几分,她便对佳妃也有了笑脸,这就忘了佳妃从前是如何打她的脸的!”
“娘子小点声。”身边的宫女轻劝,“后宫么,大家的指望说到底都在孩子身上。如今皇长子被皇上看重,皇后娘娘自然高兴,没什么不好。”
话音未落,几丈外遥遥一声惨叫,顾曦抬眸,就见一宫女被从不远处地宫门内推出来。经过门槛脚下不禁一跌,整个人便栽在地上,身后紧跟这又走出来一宫女,指着她斥道:“不老实的东西,还想削尖脑袋往娘娘跟前凑呢?今儿我实话告诉你,你跟仪嫔之间那点纠葛咱们娘娘早就心里有数,心存善念才留着你在跟前侍奉,你别给脸不要脸!”
跌出来的那宫女匆忙撑起来,跪在地上争辩:“我没……”
“你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斥她的那个疾言厉色,“好生在外头跪着,想想自己都干过什么说过什么,到底配不配这么往娘娘跟前挤!”
说罢她转身回去,殿门嘭地一声阖上,独留跌出来的那个还跪在殿外。
顾曦与身边的宫女相视一望,提步上前,温声开口:“你是谨嫔宫里的?”
跟前跪着的宫女原抽噎着,闻声忙抹了把眼泪,垂首回话:“是,奴婢榴锦,在谨嫔娘娘跟前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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