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拂,送来阵阵粘稠的血腥气息, 他袖子上绣了一圈精致的银线云纹, 被上方忽明忽暗的火把照得若隐若现。
二人相互依偎坐在墙边的阴影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夏枫忽然被这一点点反射而来的光线晃得眼睛生疼,却斩钉截铁道:“能。”
倾尽寿州全城之力, 能够坚守十五天是她放出安定人心的话。
至于为什么是十五天, 因为快马加鞭从寿州赶往西北延州, 再打一个来回,正好是十五天。路上不能有片刻歇息,不能有丝毫耽误。
但是,目前的情况是,这根本不可能。
来自西北的援军十五天之内到不了, 甚至消息都不一定送得出去。
这几日,寿州全军将士,全城百姓,对夏枫都有着神一般的尊崇。在所有人心中,她就是那天上下凡的武曲星,眼前任何险境都能化险为夷,城外多少大军都能以少胜多。
但夏枫是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天神下凡,这一点萧明忱最清楚。
“阿枫,我想大家都能活着。城中数十万百姓,军中三万余将士,如若真能拖上半个月,怕是也……”萧明忱压低了声音,“十不存一吧?”
夏枫抬手捏住了他衣袖,入手才发现,平素里熨帖整洁的衣角粗糙褶皱,不知在哪里沾了血迹。只因为衣服颜色深而且天色昏暗才不显眼。
远处传来“嗷嗷”的惨烈叫声,有将士被砸进石头底下,压断掉一条腿,被同伴生拉硬扯了出来。
良久,她妥协一般轻吐出一口气,仰头灌了几口水:“陆农卓什么条件?”
“我没有跟他谈条件,是我主动引他相见的。”萧明忱摇摇头,又跟她靠紧了些,“萧敬压上近乎全部的兵力攻打寿州,必然后方空虚。陆农卓野心勃勃,不可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只要他对盛京有所动作,咱们就有一线天光。”
“萧敬虽然自大,但是他不傻。他能压上全部身家攻打寿州,必然会事先处理掉这个后方隐患。如果我猜想得不错,陆农卓应该会被人绊住。”
夏枫抬头,盯着他瘦削的下巴,沉思片刻:“萧敬这次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指点,长脑子了,事先藏得严严实实,你我在盛京的探子皆没有发现丝毫征兆。这高人大概率是乃蛮,也有可能是王茂。陆农卓去年抗击北贺,今年又跟萧敬打了一场,必然元气大伤。萧敬一伙人里通外敌,要绊住他很容易,他究竟为什么忽然来见你?”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萧明忱轻笑一下,“陆农卓前些时候退兵吴州,多次遭到不明人马伏击,里外交困,我派人拉了他一把而已。你我初到寿州之时,我便与他约了见面。巧了,他今日刚到,正撞上萧敬的大军攻城。”
“据我派去城外监视羌军的探子回报,傲木嘎带兵南下了,不知究竟是何目的。吴州现在不一定是太平的,陆农卓快马加鞭赶回去,能来得及解现下这燃眉之急吗?”
夏枫说完,向后躺进他宽阔的胸膛里,想想又皱起眉:“陆农卓不是什么好人。与他交涉,无异于与虎谋皮。”
“相信我。只要他还有野心,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助寿州解眼下之困。”萧明忱揽住她,下巴蹭了蹭发顶,“陆农卓自命不凡,不愿与萧敬王茂等人同流合污,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夏枫对此还是有些担忧,想了想却没有问出口。她知道,萧明忱生为皇子,在波涛诡谲的盛京长大,明里暗里帮他做事的人绝对不会少。
有些事情,他比谁都了如指掌,根本用不着自己提醒。
深秋的天气里,冰冷萧瑟。
夏枫靠在身边多少有一点温度的人,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隐约有人给自己盖了东西,好像是条披风,柔软的毛边戳在脸上,有些痒。
她没有醒,甚至连动一下都没有。
一个时辰后,破晓之前的暗夜不见半丝光亮,夜幕黑得浓稠渗人。
夏枫猛地坐了起来,右手没按住身下台阶,歪斜一下,用力攥住萧明忱手臂。这一下没收住力气,萧明忱被她抓得呲牙咧嘴,正欲开口,震耳欲聋的号角声从不远处响起。
敌袭!
敌军不知疲惫,不顾生死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往前冲,箭矢带着火焰漫天飞舞,照亮了大片夜空。
火油从城墙上泼洒而下,城门前被大火照得恍如白昼。
晨光熹微,东方的天际泛出鱼肚白。皮肉烤焦的味道夹杂着浓烟被秋风送上城墙,夏枫闻着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冷不丁冒了全身。
敌军忽然暂停攻势,夏枫正奇怪,忽见底下队形变幻,一架架巨型弩机被推出队列,搭箭上弦皆在瞬息间完成。
“当心!”
她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声尖锐的呼啸,巨型弩机射出的大箭携裹万分强劲的力道,从超远的射程外窜上城墙。机器的力量与速度是人力完全无法企及的。
萧明忱站在台阶边沿,没有上前。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留在城墙上起不了太多作用,只会让夏枫分心,正欲转身下去,一支大箭直对他站立的方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