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舟收起了《蚕灭卷》,把那被黑布包裹着的剑放置好,起身来到客厅。之前在树宁镇十里外道观杀死那名修行者时所受的伤还没有好,但白天浸泡了药浴,李梦舟感到自己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气。
趁着良好的夜色,他必须打破界限,问鼎武道宗师。
对面房间的门依旧被老者习惯性的没有关严,这个时间老者应该早已熟睡,都说人老觉少,但偏偏这老者是意外,一旦睡着便雷打不动,也是李梦舟感到很是惊奇。
但今夜有些不同。
李梦舟刚刚步出房门,便隐约听到老者房间里有些动静。
出于好奇,他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来到门前,睁大眼睛顺着缝隙朝着里面观望。
老者果然没有睡觉,背对着房门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东西。
房间里并未点燃蜡烛,窗户紧闭,屋外的皎洁月光无法透入,模糊佝偻着的身影微微颤抖,侧着身子隐约能够看到手中那书皮泛黄的卷本。
翻页的声音唦唦作响。
李梦舟聚精会神,努力想要看清书面,但昏暗的房间显然很难做到。
这时,老者那沙哑中透着一丝激动的低音响起:“两年啊,整整两年,我所等待的时间又何止两年,我果然还没有被道天所抛弃,躲在这种鬼地方,早就烦透了。终于……终于迎来了这一天,种子要成熟了,他会很快发芽,然后可以被食用。”
这声音断断续续,李梦舟听不太真切,他侧着身子把耳朵贴在门的缝隙,试图能够听得更清楚一些。
老者低沉的声音不时传入李梦舟耳畔,令得他的脸色愈显苍白。
……
夜色下的树宁镇万籁俱寂。
朝泗巷空无一人,甚至连声狗吠都听不到,今夜好像安静的有些诡异。
李梦舟仰躺在床上,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腹前,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房梁。
墙壁一角有着一张蜘蛛网,银线般的蛛丝端尾挂在房梁上,好似一张吊床。
一只指甲般大小的蜘蛛正顺着银线从墙角往房梁上爬去,这个季节,蚊虫还并未消失,有一只花蚊子正在房梁上嗡嗡飞旋。
它似乎在紧紧盯着下方的李梦舟,伺机找到机会,出其不意的饮上一口血,送给他一个大包作为礼物。
殊不知,它也已经被蜘蛛盯上,并且危险已经越来越近。
这只花蚊子兴许是饿极了,注意力全在李梦舟的身上,这时它做俯冲状,便要像离弦之箭般狠狠叮上李梦舟一口。
然而未等它远离房梁,刚刚有了念头还未付出行动,那默默潜伏的蜘蛛已经张开了它的‘血盘大口’。
它早已经在暗中封死了花蚊子的所有退路,周围已经布满天罗地网,在它展开行动的时候,花蚊子似乎终于发现了危险,下意识便要逃走,却走投无路的直接撞在了蜘蛛网上,很快便成了蜘蛛的腹中食。
这是在微妙间发生的事情,但李梦舟却完全看在了眼里。
窗外的月光抛洒进来,将那处房梁照的通明,在下方仰视便更加清晰。
他那空洞的眼睛终于有了色彩。
微微侧头看着紧闭的房门,似乎能够隔着门和墙壁看见对面屋里的老者一般,李梦舟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危机将近却还不自知的花蚊子,等到死亡临身的那一刻,就算想要脱身也已经来不及。
他以为的普通老者并不普通,就算怀疑老者是药师,但也没有往更深的层次想过。
所以初一得知真相,他居然有些不敢相信。
或许是老者等待太久有些激动,有或者是真的老了,反应力大大下降,他并没有发现在门外窥视的李梦舟。
但不论是什么原因,李梦舟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老者是三年前比李梦舟更早几天出现在树宁镇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朝泗巷有了一个小院子。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者让他浸泡的药浴有问题。
他把李梦舟当成了一颗种子,药浴便相当于是肥料,期待着这颗种子发芽长大。
老者或许真的是药师,但他也是修行者,至少以前是。
李梦舟不知道老者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一点修为都没有。不过等到李梦舟这颗种子发芽成熟的那一天,就可以帮助老者重新成为修行者。
而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李梦舟的生命。
当然,这不是老者的代价,而是李梦舟的。
若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他便绝不会坐以待毙。
李梦舟看着身侧那被黑布包裹着的剑,仿若星辰一般的眸子似乎更明亮了一些。
他向来很果断,八年来的黑暗过往,让他很难有妇人之心,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一旦心软和犹豫,就会坠入九幽,死无葬身之地。
他有过太多这样的经验,每一次的死里逃生或许都有运气的成分,但运气迟早都会有用光的一天。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向来都是先下手为强。
因为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
与老者三年时光的相处,虽然说过的话连百句都未超过,但终归是有些感情的。
这对于李梦舟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需要时间消化,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终的选择。
哪怕他心里已经做好了选择,但他又并非无情之人,这本身便是必然的结果。
且在明知老者或许不是普通人的情况下,他当然更不可能鲁莽,最起码也要等到伤势痊愈,并且晋入武道宗师境界。
纵使再觉得不可能,但李梦舟不得不去猜疑,如果老者只是在伪装,其实他是一个高手呢?
既然是需要自己这颗种子,重新获得成为修行者的机会,那么便至少证明着老者现在并不是。
只要不是修行者,李梦舟便不会太在意,但为了保险起见,他需要先晋入武道宗师境界。
在此期间,他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被老者看出破绽,等待最佳的出手机会。
……
朝阳初升的时候,树宁镇被金黄色覆盖,居民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树宁镇里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非是为了粮食和生活而奔波。
姜国西北端几乎是贫民窟一样的存在,而且土质也存在一些问题,很难种出粮食,但有些地方是不同的,在秋收的季节,丰厚的粮食是方圆数百里都需要争抢的,不论是以物换物,还是拿银子购买,主要是宜早不宜迟,否则连口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而且附近的马匪也都把目标放在粮食上,时常遭遇抢粮的麻烦,闹出人命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屯粮便成了各个小镇和村落必须要规划的事情,否则一个意外的出现,便可能没饭吃,到了冬天,饿死冻死的人便会增多。
王大娘作为树宁镇的首富,自然屯着一些粮食,但也只能勉强度过这个冬天,尤其王大娘心善,还会接济邻居,所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季也是未知数。
李梦舟照往常一样,在王大娘店里吃了三碗豆腐花,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王大娘身着粗布长裙,身材稍微有些臃肿,但不明显,与其他同龄的妇人相比,王大娘的身材绝对算是完美了,毕竟是有王盼儿这么大的孩子,能够把身材保持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李梦舟在树宁镇三年,除了老者给他提供住所外,树宁镇居民尤其是王大娘对他的恩情更重。
他想着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是不是应该帮助树宁镇彻底摆脱马匪的威胁。
王大娘提着一小壶烧酒放在李梦舟面前,这也是李梦舟每次来吃豆腐花必备的,王大娘已经习惯每天给他准备一壶烧酒。
虽然她并不同意李梦舟小小年纪,就这般嗜酒。
但不是有句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嘛,哪怕嘴里唠唠叨叨,这一小壶烧酒还是会进了李梦舟的嘴巴。
“你家里那老头儿也不爱喝酒,怎么你就偏偏这么喜欢喝酒,究竟是跟谁学得,酒喝多了可是很伤身体的。”
店里不太忙,王大娘便顺势坐在李梦舟的对面,颇为嗔怪的看着他。
李梦舟考虑着马匪和老者的事情,随口答道:“酒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有时候却也是良药,并非喜欢而只是习惯,而且我酒量很好,不会喝醉的。”
喝酒总归不是什么好习惯,但王大娘也拿李梦舟没有办法。
这时王盼儿这小富婆下得楼梯,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还没有发现坐在店里的李梦舟。
这店里有二楼,但其实只是阁楼,空间并不大,但在整个树宁镇,这样的建筑已经了不得了。
揉着眼睛的王盼儿余光瞄到了李梦舟,顿时便俏脸通红,似乎是因为这种状态和睡懒觉的事情被李梦舟看到,而觉得很害羞。
但实际上李梦舟并没有看到王盼儿。
王盼儿还小跑过来,咕哝着解释道:“昨天忙的太晚,所以有些累,才起得这么晚,我平时可是起得很早的。”
李梦舟转头看向王盼儿,说道:“还在长身体,是应该要多睡觉,不用那么累。”
这是很正常的关心,但听在王盼儿耳朵里,便上升了很多个层次,小脸羞红,心里感觉甜滋滋的。
王大娘看着这一幕,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状,似乎感到十分欣慰。
李梦舟不知道这母女俩都在想什么,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打算离开树宁镇了。”
王盼儿面色微变,羞涩的俏颜也在极短时间内微微泛白。
王大娘也对李梦舟突如其来的话感到惊讶,连忙问道:“你离开树宁镇要去哪里?”
李梦舟也没有隐瞒,颇有些向往的说道:“我要去姜国的帝都,琅琊城。”
姜国都城当然是所有男儿都向往的地方,那是姜国的中心,是可以一展抱负的宏图圣地。
如果说树宁镇是地狱,那么琅琊城便是天堂。
有才华的人想要谋一个出路,都城必然是首选。
好男儿志在四方,去都城当然不是坏事,王大娘以为李梦舟有想要当官儿的想法,这自然是很远大的志向。
但入朝堂哪那么容易,多少念书人十年苦寒也不见得成功,更何况李梦舟还没有念过多少书。
可王大娘又哪里知道李梦舟真正的想法。
他去都城不是为了一展抱负,也不是为了当官儿,更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只是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只能在都城才能完成。
都城是他人生道路的起点,八年来只是为起跑的那一刹那所做的磨砺准备,如今,他已经准备好了,便到了该要启程的时候。
当然,这些事情他没有办法告诉王大娘,否则的话,他可能无法走出树宁镇,如亲生母亲般关心他的王大娘,绝对不会愿意让他涉险。
因为他很可能在起跑的那一瞬间就会夭折。
八年来的隐忍和所遭遇的屈辱黑暗,只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不论前方有多少荆棘在等待着他,他必一人一剑,杀出个光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