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从来就是个眼光极为苛刻的人。
所以, 能够得到他的表扬,邓离离难免还是有些小小的雀跃。
但不能让秦湛骄傲。
这一点雀跃的情绪被她压得好好的,分毫都没有表现出来。
从洗手间出来, 她走到门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
远处看见三三两两朝教学楼走来的学生。
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抬起手, 遮住了头顶日头洒下的耀眼光芒。
再走回教学楼的时候,走廊尽头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邓离离。”
“嗯?”她下意识的应了一下, 然后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竟然是付蕊。
她站在走廊的阴影里, 穿了一条碎花的长裙,瘦瘦弱弱的, 脸色是不健康的青白。
她眼神有些呆愣, 宛若游魂。
没想到前两天还说要提防的人,竟然就这么当面遇上了。
此时, 小礼堂的演讲还在继续,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 她并不占上风。
邓离离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警惕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对面的付蕊突然笑了一下, 只是这个笑容看起来格外诡异。
像是有人用线扯起了她的嘴角, 很刻意的翘上去,脸颊的肌肉也别扭的挤成一团。
“你别怕,我上周已经通过医院的测试才被放出来的, 我的病已经全部都好了,前几天, 我还去你们公司找你来着, 但是前台说你不在。”她语气有些讨好。
邓离离嗯了一下, 皱了皱眉。
她可以接受付蕊病愈出院,但她无法相信一个嫉妒她那么多年的人真的想要跟她做朋友。
“你找我做什么?”
付蕊低垂着头:“想跟你道个歉,之前是我心胸太狭窄了, 总是把你当成假想敌,不过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不恨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邓离离有点懵。
但面对付蕊一张略带歉疚的笑脸,她又实在不想纠缠下去,她点点头:“好,我原谅你,还有别的事吗?”
“真的?”付蕊兴奋的往前迈了一步,却对上邓离离更加警惕的眼神,只好又退回去,表情有些失望。
“……因为我得病的事情周慕远也不要我了,单位也把我开除了,现在只能靠我爸妈的工资来养家。”她眼神看向邓离离,充满期盼:“但是你不一样,我最近看了许多关于你和你的公司的报道,我知道你现在事业做得特别大,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能不能在你们公司给我找一个职位,你知道的,上学时候我成绩也很好的,我也会努力的。”
听到这儿,邓离离终于明白过来。
她这哪是真心诚意的道歉,这明明就是想博得自己的同情,然后在她这儿找个工作么。
道歉之后加但是,是没有诚意的道歉。
道歉之后加恳求,是只图利益的道歉。
很显然,付蕊是后者。
“我们公司暂时没有招聘意愿,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了。”邓离离说完,再不看对方,准备离开。
其实她刚才就想走来着,但碍于付蕊精神病的先例,她实在害怕在这样人口密集的学校环境把她逼犯病了,再伤害到其他人。
不过刚才沟通了两句,付蕊似乎真的已经恢复正常,她也就不再需要这么客气。
身后付蕊还在喋喋不休,什么她考了多少多少资格证,她有多少社会经验,最后,她竟然拿出自己进过精神病院这件事来说,说自己深入一线病友身边待过,更能理解他们的情绪障碍和精神障碍。
“付蕊,我相信你是优秀的,但是我们公司规模不大,你还是别处看看吧。”邓离离耐下性子又回了她一句。
“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啊?你刚才不是说已经原谅我了么?”眼看委婉路线不管用,付蕊装不下去,怒道:“我就是想让你帮我个忙,你都开公司了,帮老同学一把怎么了?再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进精神病院呢,要不是你,我的工作和未婚夫怎么会不要我了呢?”
一番自以为义正言辞的话几乎把邓离离逗笑。
确实,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掉的,付蕊永远觉得自己就是宇宙的中心,她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觉得自己道了歉别人理应原谅她。
邓离离回过头,冷冷的盯了她一眼:“付蕊,第一,我并没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并不能左右医疗体系,你进精神病院是因为你的确病了。第二,我原谅你也不代表我就必须该帮你,公司是我开的,雇佣员工的标准在我手里,不在你手里。”
“邓离离,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付蕊不依不饶,还要上前,却被从小礼堂匆匆跑出来的付主任抓住手臂给拦在了半路。
他扯住不停挣扎的女儿,责备了两句。
然后又朝向邓离离,表情满含歉意:“不好意思啊离离,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把她带走。”
对上付主任讨好似的笑容,邓离离点了点头:“嗯,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看着点她吧,不然复发了还是要送回精神病院的。”
“知道知道,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付主任点头哈腰。
邓离离看不得中年男人给自己低头的样子,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身后,付蕊父女二人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
付主任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算什么东西!”
-
不久之后,秦湛搬回了邓离离对门的房子里。
搬家之前还特意知会了她一声,问她意愿。
说如果邓离离还是特别不想看见自己的话,那就不搬回来了。
问是问了,却掐准了邓离离是无法拒绝的。
因为秦湛脑震荡的后遗症是偶尔眩晕,医生建议他最好暂时不要开车,以免发生意外。
而恰好,这套房子是离他实验室最近的地方。
她总不能让这位“救命恩人”天天专车上下班,只能点头答应。
搬回来之后,秦湛倒也不像之前那么黏人。
他最近似乎在忙什么项目,很少回来。
二人只在楼道和电梯里见过几次,秦湛每次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回信息,似乎非常忙碌。
而邓离离的公司也有了新的进展。
她先是靠着半年多以来的收益还清了房产和公司的抵押贷款。
紧接着,她又和全国最大的自闭症救助机构建立了合作,不但出钱资助这些自闭者家庭,还出了几名员工定期去机构进行社会服务。
一时间,公司在社会上的口碑越来越好。
这一日,她刚刚送走一个咨客,一抬眼,就看见了窗外阴沉沉的天色。
等她趴在办公桌前写完刚刚的咨询总结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咚咚作响,她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看了眼表。
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五点半的时候,别的同事都已经下班回家了。
她则是因为刚才那名咨客身份的特殊性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这下可好,整栋楼里只剩她自己。
正这时,秦湛的电话打了进来。
还是他住院的时候靠着耍赖让她把自己从黑名单拉出来的。
“你是不是还在公司?”
“你怎么知道。”邓离离疑了一句。
秦湛笑了下,说道:“我天天都会从你公司楼下路过,只有今天你办公室的灯亮着。”
不知怎的,邓离离的心突然就软了一下。
她没再拒绝,而是应了下来:“行吧,为了不辜负秦教授的好意,我现在就下来。”
“嗯,我等你。”
不多时,邓离离收拾好东西走下楼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像水帘洞似的连成了串。
秦湛举着一柄黑色的伞,背对大门而立。
他的脊背笔挺,一只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
听到她下楼的声音,他转过了身,朝她笑了一下,将伞朝她的方向伸了伸:“过来。”
天空很低,乌云密布的,仿佛要压下来。
邓离离却没有一点儿压抑的感觉,反而觉得空气湿润的有些清爽。
她走进秦湛的伞下,二人之间隔了一拳的距离。
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搭着秦湛撑伞的手,抬了下雨伞的高度,瞟了一眼他已然湿透的右肩:“没关系,浇不到我。”
秦湛侧过头,忍不住笑了。
二人站到车前,她拦住要坐进驾驶位的秦湛:“医生不是说不让你开车?”
秦湛回:“都好了,头早就不晕了。”
邓离离翻了翻眼皮,朝他伸出手:“不行,要听医生的话,车钥匙给我,我来开。”
邓离离早在毕业的第一年就考了驾照,只是一直有人接送,开的少些。
“好,听你的。”秦湛勾了勾唇角,将车钥匙抛给她,开门上了车。
雨天路滑,所有车子开的都十分缓慢,这倒让邓离离放轻松了许多,甚至有时间批评旁边车子打错了转向灯。
而一旁的秦湛就坐在副驾驶上笑着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