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也对她摇尾巴。
方陆北揉揉她的小辫子,“下次不可以跑这么快了,小心摔到。”
“没关系!”月宝从他手下挣脱,拍拍他的腿,“爸爸等等。”
因为看不见。
听觉便极为敏感。
能感知到月宝跑向了他身后,好似是在跟人说话,说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回来,继而牵起爸爸的手,兴高采烈,小嗓子都在用力,“爸爸,我们回去吧。”
对家门口的景物已经很熟悉。
上台阶也不需要指引。
方陆北抬脚,走过楼梯,进入房间,惯例将小黄的牵引绳取下,让它能够自由活动。
给小黄喂食物时月宝就站在身后,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方陆北却心有灵犀似的能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好声好气地问:“月宝有话想说?”
“嗯。”月宝也蹲下,手掌不安地抚摸着小黄的皮毛。
“说说看?”
“其实……”她低下头,两个小辫子翘起老高,瘪了瘪嘴,终于倾吐,“爸爸,其实一个有个阿姨跟着你。”
就是她刚才去送奶糖的阿姨。
方陆北倒粮的手止住,有些僵硬地封住粮袋口,呼吸迟钝,反应也缓了,觉得四周空气都凛冽起来,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一字一句问:“她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月宝不撒谎,“短头发,很漂亮,我很喜欢她,她好像也很喜欢爸爸。”
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连着两个月陪他走同一条路?
从家出去,要走过一条人行道,接着过桥,桥面是弧形的,走过那里时方陆北能听到水声和风声,再往前则是一条繁华的小街,人流量较多,方陆北起初往那里走,是为了适应那种环境。
但那一次,他就知道了,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不说话,只看着他回家就走。
一连两个月,他固定走一条路,固定一个时间,那个人也会固定跟着他,像是怕他摔倒,又怕他撞到人惹上麻烦。
他知道是谁,但不敢打草惊蛇。
生怕哪天回头问了,她就走了,再也不来了。
狗粮如数进了小黄的肚子,它吃得很香,咀嚼的声音成了这里唯一的动静,月宝歪头看向爸爸,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竟然沾染上了湿润,她大惊失色,“爸爸,你怎么伤心啦?”
“没有。”方陆北再眨眼,眼泪便被收了回去,魔怔般的问起月宝,“月宝还跟她说什么了?”
月宝抓了抓脸,很苦恼,“阿姨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小名叫小月亮,姐姐叫小樱花,爸爸叫方陆北,姑姑叫方禾筝,奶奶去世了,没有妈妈,问她愿不愿意给我当妈妈。”
“还有呢?”
“她问我大名。”
“我说我大名不好听,不喜欢,叫方寻。”
小孩的记忆混乱,存储更多的是零食和玩具,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然后阿姨就像爸爸刚才一样,很伤心的样子,就把我吓到了,她是不是觉得我的名字太难听啦?”
这个名字是方陆北取的。
没有那么好听,却是他所有的期盼。
他想,乔儿也跟他一样,能明白他的意思。
蹲累了,月宝又坐在地上,拿出了小孩子型的惆怅,双手拖着腮,絮絮叨叨,“这可怎么办,我要不要改一个名字呢?”
这话第二天就问到了乔儿耳边。
她惯例在后跟着方陆北,看到他回家,在家等他的小姑娘又跑出来,塞糖果给她,抓着她的手,天真烂漫,却又烦恼地问她,“阿姨,你是不是不喜欢宝宝的名字才不给我当妈妈的?”
看了眼在前面拄着盲棍牵着导盲犬的方陆北。
确认他什么都不知道。
乔儿才摇头,摸摸自己女儿的脸蛋,“不是,你的名字很好听。”
这下小月宝更苦恼了,“那你上次为什么哭鼻子?”
为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只是听到那个名字,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小月宝回头看了眼爸爸,才侧耳过去,跟乔儿抱怨,“我爸爸是笨蛋,上次给我穿袜子都穿反啦。”
忽然不知道她说这个的用意。
月宝迅速抛出目的,“要是没有妈妈,我以后的袜子都要穿反啦,幼儿园那些小朋友就不喜欢我啦,我就没有朋友了!”
说完,她仰天长叹,“宝宝好可怜!”
分明是开怀的话,却让乔儿听了酸楚。
那条路快被方陆北踏烂,他依然要走,阴天也不例外,只是走到一半,下起了雨,临时找了个杂货店买伞。
雨幕淋漓模糊,场景中,是方陆北牵着狗,站在屋檐下等人给他拿伞,小狗被淋湿,他肩头也湿了,空旷的眼底什么都没有,寂寞孤单,有人递伞给他,他接过,送出一张百元钱。
乔儿站得远,不知他们交谈了什么。
方陆北没拿到剩余的钱,撑开伞,牵着狗就走。
他走出两步,乔儿才过去,在一片暴雨声中责问店老板,“刚才那个人,你怎么不给他找零钱?”
原以为是欺负方陆北看不见故意不找零的黑心老板。
在听收音机的老板却被她问的一怔,又似乎明白了什么,回身拿了把新伞递给乔儿,“刚才那个人说不要钱了,说等会儿要是有个姑娘来问,就让我再给她一把伞。”
见乔儿愣在雨里,瞳孔蓄起泪花。
店老板似被吓到,“是……是你吧?”
伞被猛地抽走,她大步向前,追上在雨中的人,方陆北要撑伞,要牵狗,又看不见,听觉被雨声混杂,行走困难,也缓慢,很容易便被跟上,听到有踩水的声音,他又加快脚步,像是在躲什么。
那反应让乔儿情不自禁,在雨中喊问一声,“方陆北,你知道是我?”
他没答,只是走得更快。
乔儿追上去,脚步越发紧凑,他像是被追赶,走得也更快,脚尖绊倒凸起的石块,猛然摔倒在雨里,脸颊被雨水打到,清凉刺骨,伴随着的还有再度失去的恐惧。
所以努力站起,想要继续走。
他急忙在地上摸索着伞,还没找到,从头顶降落的雨水便被遮住了。
乔儿半蹲下,用袖子擦掉他脸上的雨水,但自己脸上的泪水却藏不住,那压抑的抽泣声被方陆北听见,他疼痛难言,伸出手空无地往她脸上擦,“对不起,你别哭,我现在就走。”
她哭得更厉害。
那泪水弄得方陆北手足无措,仿佛又犯了罪。
要起身时,乔儿却主动牵住他的手,擦干净了他指缝间的水,她的温柔让他恐惧,因为上次离开,她就是这样。
方陆北一时舌头打结,像是预见了世界末日,“你明天……还会来吗?”
雨水掩埋不了他的惶恐。
乔儿擦干净他的手放回去,“你想我来吗?”
他点头,“我怕我跟你说话了,你就不来了。”
所以忍了这么久。
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他会继续忍。
“是谁告诉你的?”
“什么?”
“谁告诉你,是我?”
其实目标很好锁定,知道的只有月宝一个,可这个时候,方陆北并没有出卖女儿,他轻轻握住乔儿的手,牵引着她的手指放到自己眼皮上,“我看不见别人,但我好像能看见你。”
雨水围绕一切,清冽的风,干净的空气,环境让乔儿冷静,她苦笑,“怎么可能?”
方陆北有证明,“真的,我能看见你,你现在是短头发,对吗?”
乔儿破涕而笑,“你真是神了。”
雨还在下,却是一场好雨,每一滴水都温和,铺洒在这条路上,从桥面上望去,走到远处的人成了模糊影子,隐约能看到,是乔儿在撑伞,另一只手跟方陆北十指相扣,狗狗被淋湿,但很高兴,尾巴甩个不停。
再往前。
撑着小黄鸭儿童伞的小月宝套着雨衣在等他们。
雨还能下很久,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