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梦却一愣,她知他喜欢梨花,年年花期到的时候都会折一只放在信中,只是山高水长,她收到的只有枯枝。融觉馆临湖,本是个极好的地方,只是前任祭酒对这些园趣无心,更是为了避免秋日枯叶难拾捡,把国子监的这些花草树木清理得干干净净。
酬梦面儿上却依旧淡淡的,“是么?他倒有些风雅意趣,不像从前的那位老顽固。”
棠期扯了扯酬梦,笑道:“不过那棵梨树可是姐姐提议栽种的,酬梦哥哥,她可是补了你的一个遗憾,你打算怎么报答她呀?”
柚期只端坐着看书,只是半天也不曾翻页,酬梦忽而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庭瑜,想要什么?哥哥上天入地也寻来送你。”
柚期正欲张口,容递却正好进来,高声道:“好你个狄酬梦,趁我不在,又打我妹妹的主意!”
酬梦一见是他,且此刻面容憔悴,似是消瘦不少,便揶揄道:“春宵苦短,郑四郎也舍得离了温柔乡?”
棠期在一旁拿帕子掩着面,对酬梦轻声道:“前儿我那准四嫂子知道了那事儿,吵着要退亲,父亲一气之下断了他的银子,谁不知道宜人坊的大门朝钱开,崔家那边也抬高了院墙,他哪还有什么温柔乡?”
转头又对容递道:“我们这班可没有崔婉,哥哥怕是没睡好,走错门了?”
容递无暇应付她的讥讽,只牢牢握住酬梦的双手,恳求道:“酬梦你可得帮帮我,我真心喜欢婉娘,可她竟两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我,这女人比马难伺候,你在这方面可是行家,你得救我——”
容递这人,让他求人比认输还难,昨晚上又淋了半宿雨,此刻却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酬梦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酬梦只当是他们有情人之间的情趣,不愿掺和进去,便推脱道:“你家这两个妹妹哪个学问不比我高,如何请教不得?且我又不是个女人,我怎么知道你那婉娘的心思。”
容递轻嗤,“这俩毛丫头知道什么?”
棠期道:“我四哥恨不得全天下的事都跟马球似的,一杆入洞才爽快。”
这话说得连酬梦都不自在起来,容递斥责道:“郑棠期,你一个世家小姐,怎么说话如此庸俗粗鄙?”
棠期道:“四哥少在这假道学,这是什么话,你说得,我就说不得么?一杆入洞不行,双龙戏珠,直捣黄龙,独占鳌头也都是粗鄙之语说不得了?”
酬梦被他二人吵得头疼,无奈道:“劳烦二位出去吵,我可不想补考——庭瑜,这回范围在哪?”柚期给她指了两页,却不搭理容递,转过身只当没看见他。
容递讪讪的,又道:“酬梦,我先去看看婉娘,我等你放学,你别溜啊!”
他一起身,这才看见旁边的易宵,心中一动,便又在易宵身边坐下,亲热道:“易宵,刚才听说今儿是狄酬梦骑马载的你,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那骑术跟我差得远了,晚上让哥哥送你回去,你是最言而有信的,可得等着我!”
酬梦知道这个傻子这是怕抓不住自己就转头从易宵入手,无奈笑了笑,柚期却转过身,对她道:“你若有主意,便帮一帮他罢,四哥现在没头苍蝇似的,再这么下去免不得又得一顿家法。”
酬梦道:“你这么有主意的人,怎么还要我拿主意?”
柚期跟容递虽是一母所生,两人的脾气性格却是两个极端,她不屑道:“他要不是我四哥,我可正眼都不会看他的,不知崔婉中了什么邪,非爱上他,我不懂她,可给不了什么主意……那梨树是因为表姑父提了一嘴,我不过迎合他的意思,可不敢居功。”
酬梦笑笑,“无论如何,我只领你的人情。”又前后一想,这才发现事有蹊跷,便试探道:“你四哥的事儿我也是前儿在宜人坊听人说的,你府上的人口风儿倒紧,平日里这城里各门各户的消息传得即时,我还纳闷儿怎么就单漏了这一件……”
棠期却插了一嘴来:“酬梦哥哥先前为那花娘挨了打,惹得姐姐哭了几天呢!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在乎女人的。”
二人互不相让,棠期认为男人不该朝秦暮楚,有了爱人又找相好;酬梦却辩驳说这是道德枷锁,损人不利己。
裴淮听说酬梦今日来了学里,本是想远远瞧一眼,却不想在门口听了这一场风月之辩。助教一早便抱着试题来了,因见他在门外,故也一直在他身边默默立着。
二人唇舌上分不出个高低,却又听酬梦反驳道:“况且照你这么说,这洛阳城里就只有庙里的高僧活佛在乎女人了?既如此,若郑小娘子能把哪位高人拖入红尘中,酬梦便拜您为师可好?”
这话一出,班上几个诚心信佛的都皱了眉头。棠期向来直爽,没等柚期劝导,却一口应了:“一言为定,姐姐还有易宵表哥都是见证,你到时候要是说话不算话,就——”
“那我这辈子便孤独终老,晚景凄凉!”酬梦道。
裴淮扫了一眼那女助教,她忙赔笑:“小世子向来旷达。”他点点头,让她进去了。或许别人看来这只是酬梦的少年意气,可他知道,这并非玩笑,人生这路上的沉重与酸涩她一早就看透了。或许没有那场宫变,酬梦还能自欺欺人,可是亲身经历过的杀戮与阴谋,那些经历早把她心中的梦给毁了。
当时他早收到了王九良的消息,却依然把她推进了那场旋涡里去,裴淮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里面的两人击掌为誓,笑得开怀,易宵一抬眼却正好看见了门外转身离去的裴淮。
这日仍是考诗赋一篇还有经义默写,酬梦咬着笔头想典故,却想到白崂白崂夜里的话,不自觉笑出了声,转头看了眼窗外,他一定在哪棵树上挂着打盹,酬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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