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寂:“不用锁门,我很快回来。”
“…………………”
这就更奇怪了,既然不用锁门,为何还特地叫我来关门!师父这是考验弟子的耐心吗?萧静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空站了片刻,准备关窗睡觉,行至窗前时,见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站着两个人,夜色太黑她看不大清楚。过不多时有人走近,那人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刚刚出门的某位高僧!
三人一前一后,上了对面阁楼,小半会时间,她这间房对面的灯亮了起来,三人相互作揖纷纷落座。
路琼之,湛寂,还有一个是谁?萧静好发挥了她强大的视力,在几仗宽的街道距离下看清了那人的脸,中人之姿,略显富态,一看就是个靠实力吃饭的人。
她在残缺不全时有时无的记忆里,翻出了此人的信息——雍州刺史百里烨!
他来梁州做什么?难道他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策划谋反了?那路琼之和师父………正想得出神入化,忽感觉那边有人扭头朝这边看来,萧静好条件反射蹲下,却一头磕在窗框上。
“哎哟”一声,她顺势做了个后仰,又误打误撞缩进了湛寂的大领口里,半天没能把头钻出去。
“…………”
.
对面厢房。
“你看什么?不会是在房里藏了个美人吧?”
路琼之见湛寂目不转睛盯着对面,千年冰山的嘴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他表示震惊不已。
湛寂侧头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路琼之笃定道:“百里兄,你看他是不是做贼心虚,走走走,咱两现在就过去抓现场,绝对有美人。”
第33章 、公主
湛寂进门时动作很轻,?他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看了眼不远处的床榻,才又移步到窗柩下落座。
“怎么不睡?”
窗边传来他沙沙的声音,很明显是在问萧静好。
按理说这样的雨夜很好睡觉,?不知是不是那句“我很快回来”让她产生了期许,自从他走后,?她一直难以入眠。
萧静好假装翻了个身,?面对着窗边的人,两手合掌枕着侧脸,?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师父回来了。”
对方没有陪她演戏的意思,?淡淡说道:“睡吧。”
她就着这个姿势,打量着微光下那个怕冷怕热怕光怕暗的人,?经不住思索,百里烨几年后谋反,你在这之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谋士,还是别的?
虽说南齐君主昏庸无道,被取代是迟早的事,然她却始终难以想象此事与湛寂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以他的身份,这么做显然不是为名为权,是为苍生?
正胡思乱想,对方忽然睁眼,隔空与她撞了个正着,?萧静好忙拉被子捂着头,?简直是多此一举!
“有什么要问。”湛寂直截了当说道。
险些被憋死,她掀开一角喘着粗气,如实道:“方才那人,?可是雍州刺史百里烨?”
他盯着对面那双黝黑瞳孔,点了下头。
“他来梁州做什么?”她接着问。
湛寂迟疑片刻,沉声道:“游玩。”
这回答显然是揶揄,她愣愣点着头,却没拆穿。
数月前北魏的数十个俘虏死在梁州,激怒了拓拔信,导致他一路猛攻,一连占了南齐靠北的好几个州县,迁都洛阳。大军直抵百里烨的咽喉!而南齐却不派援兵!百里烨一退再退,现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宋依阮心胸狭窄,不惜搭上几个州县,只是为逼死这方让她觉得虎视眈眈的势力。所以说百里烨一开始并无造反之心,而是被宋依阮活生生逼出来的!
萧静好心里这般想着,心说重点是当时那几十个俘虏大多死在师父手里,这份责,不用百里烨拉拢,他恐怕也会主动出来承担。
所以……他们今晚秘密会面,到底说些什么?
百里烨这层关系,离开健康之前,萧静好就同淑妃提过,掌控这把刀,便能与宋依阮抗衡。只不过淑妃一心向佛,心并不在这上面,更表示无心经营。而她自己不过十岁,人微言轻,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一再试探,是为何意?”湛寂像能读看穿她的心思那般,话锋似刀,直击她要害。
萧静好心头一颤,思量再三,终是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直直望着他,郑重说道:“我要与百里烨结盟,求师父引荐!”
几年前那双惶恐迷茫眼神荡然无存,此时她灼亮的瞳孔锋芒如天边极光,亮得叫人不由一“哂”。
湛寂动也不动打量着眼前人,话语仍旧凉漠:“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握得住这把刀?”
她迎上他毫无温度的目色,“凭我能解他现下的燃眉之急!”
“哦?”他拖长了尾音,佛光直视进她的眼底,示意她继续说。
她道:“拓拔信一路猛攻,其疆土范围逐渐扩大,如今之势力已成为众国不得不提防的对象。相信高车国和柔然边境现在的处境也比百里烨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他只需联合这两边对拓拔信进行制衡,三边同时进攻,便能制止这位北魏的枭雄继续扩张。”
“纸上谈兵。”湛寂听罢,没有丝毫夸奖之意,毫不留情打击道,“你能想到的,百里烨会想不到?”
“弟子要说的,便是他如何反将宋依阮,让这位太后心甘情愿以国家名义派使臣去与其他两国联盟。”萧静好并不在意他的打击,继续道:“那便是让百里烨不必再死守雍州这道北魏通往南齐的咽喉要道!上奏朝堂,主动辞官!”
湛寂的眼皮终于从下往上抬了起来,空洞的眸中乍现流光,听她又说:“百里烨是一代忠臣,为了一方百姓,绝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而宋太后就是看准他这点,面对拓拔信的猛攻,拒不援兵,无非是觉得形式还在可控范围内。
之所以袖手旁观,就是想等百里烨和拓拔信鹬蚌相争,她在背后做渔人,待两方伤亡惨重,再出来一举歼灭,既要赶走北魏军,也要铲除百里烨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百里烨本人太过于刚正不阿。
那么这次就让他反其道而行之,不做这精忠报国的勇士又如何?直接辞官!而且要当着满朝文武,最好把自己说得胆小怕事、一无是处。
只要他一放弃抵抗,健康危在旦夕,如此一来,宋太后纵使再不情愿,也必须与高车和柔然两国联盟。”
湛寂静静听着,忽然垂眸没来由苦笑了一声,再开口时,接近无声,“你有没有想过,他若为了对抗宋太后而放弃抵抗,届时拓拔信挥军南下,从雍州到健康,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嗯?”
萧静好此时已经起身,光着脚去桌上倒了杯凉水咕噜咕噜灌进喉咙,待嗓子润了些,复又道:“师父,这其一,百里烨镇守雍州多年,骁勇善战绝不退缩的性格天下谁人都知,别说他只是假意服软,他就是真的铁了心要辞官,只怕也没几人会信。
其二,那拓拔信也是用兵如神的高手,定会被他这一反常态的举动唬住,突然改变策略,此中必定有诈,他不会轻举妄动。
此计就看谁更能耗,宋太后这么怕死,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咽喉被别人捏在手里,只要百里烨同意暂时服软,以退为进,先急的肯定是宋依阮。”
此时夜也深,只闻阵阵邪风打在窗柩上,湛寂一遍一遍搓着手中佛珠。她这番话语速适中,声音不大,却让他听得面色几欲变化。
当初他在不知情的情况决定收画饼之人为徒,看中的便是那人能看见束缚之外的东西,且有一颗善良又敏锐的心。
本以为她在佛门这几年受经书熏陶,已将权谋忘了个干净,却不料她聪慧至此,竟能将朝势看得如此清楚,还这般懂得揣摩人心。
她今夜一番言语,彻底揭露了过去这些年里,其内心深处隐藏的东西。所以说……他当初说她不属于佛门,那话并非空穴来风。
“静好见解不全,师父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您也知道,我终究不会在佛门待一辈子,总会……离去。然离去后又该何去何从,总不能去街上摆摊算命吧?所以……”
“白眼狼。”湛寂沉声掐断她的话,侧头去看那盏被风吹得歪过来倒过去的油灯。
萧静好心里咯噔一下,如被千斤重的石头砸中,沉重得难以呼吸,她只是想……趁着身份没被拆穿前赶紧离开这里,以免以后给他,给清音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个“白眼狼”她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心中百转千回,终是不能反驳一二,只得强压着满腔伤怀重复道:“所以,师父能帮我引荐一下吗?关于百里烨……”
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直接每了底气。总感觉她似乎恨不得现在就走。
湛寂用眼尾瞥了眼赤脚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她,良久才文不对题一句:“二位要在门外站多久?”
什么???萧静好还没弄清楚情况,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推门声,传来路琼之一声:“百里兄,你说你推我作甚,自己要进就进,作何这般扭扭捏捏?”
“你滚远点”,百里烨骂道,“是哪个王八蛋要过来看高僧房里是不是藏有美人儿?”
“咳咳咳,”路琼之猛咳,“你差不多得了。”
萧静好看着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人,又看了看她师父,表情凝固在脸上。
紧接着百里烨一掀衣袍,单膝下跪,掷地有声道:“下官拜见公主殿下!”她被吓得自座位上弹了起来,师父还在,怎能拜她?
“别别别,百里大人,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堂叔,怎有拜我之理?应该我拜您才是。”萧静好摆手说道。
百里烨并未起身,接而道:“自祖父一辈起,我等便被踢出了萧氏族谱,下官不能对公主不敬。”
你可是将来要谋反的人,别这么妄自菲薄啊!她在心里怒吼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说:“公主年纪轻轻,便能将天下大势看得如此清楚,并能逐一击破,实乃龙凤之才,将来势必大有作为。
何需佛子引荐?就冲方才公主那番话,下官答应与你结盟,他日你若回宫,定助你一臂之力!”
萧静好先是一愣,而后激动得险些泪流满面:“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百里烨起身,对着湛寂一共手,笑道:“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徒弟,佩服,佩服!”
湛寂淡淡一句:“我从没教过她这些。”
萧静好听出他有些许不快,忙着补道:“不不不,是师父教学有方,全靠您栽培。”
他悠悠然侧头,忽然勾嘴道:“我何时教过你这些?公主谦虚。”
“轰”一声,她只觉脑浆都诈了,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称呼,疏远又陌生,像一把锋锐的尖刀,将她一颗心扎成了筛子,心痛不已,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各地,下一步该说什么做什么。
直到另外两人退出房门,依稀从路琼之口中传出句:“湛寂今日怎么了,明明方才还跟你引荐自己徒弟,怎么忽然变脸了……”
萧静好如梦初醒,原来,他一直都为她劳心费神,翻山越岭来孤山,深更半夜见百里烨,竟是为了跟她铺路!
而她却这么迫不及待为自己做打算……任谁也不会好受吧。
萧静好,你当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眼狼!她在心中怒骂自己一千遍。
“师父……我……”
湛寂在她转头看自己时,别过头不再看她,侧脸在光影下越发棱角分明,他双目微合,睫毛在光晕下微微闪了两下,欲言又止数次,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师父阴影面积。
明天还要努力更!感谢支持!
第34章 、婵娟
那一夜,?萧静好躺在床上,几乎连湛寂每次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都没有真正睡过。
只要她还想回健康,还想踏上那条路,?离开,?就是个沉重却又始终无法避免的问题。
她起床去屏风后换上自己的衣裳,又把湛寂的叠得整整齐齐连半点褶皱都看不出来,?才小心翼翼放进他的包袱里。
客栈外,?依稀能听到出来寻她的师兄弟们在喊她法号,声声急迫。昨夜那样的风雨,?若非湛寂解救及时,确实是要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