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二的腿肚子哆嗦起来,脚步一下顿住了,那玩意儿可不是好惹的,去年隔壁生产大队有家男人被狼咬了,那狼毒让他一个胳膊都烂透了,他心里面挺犯怵。
远处猛地传来一声狼嚎,紧接着是春春夏夏骤然拔尖的尖叫,曹老二心口跟着蹦跶了一下,看看这地上的雪,又寻思起茅草屋来了,他紧紧地咬着牙关,把牙齿都咬的咯咯作响,猛地一跺脚:
娘的,我还指望我三个闺女给我养老呢,还能让你们这群畜生吃了。
曹老二大步流星冲过去,还特意从树上扯了根两指宽的木棍,拨开一丛一丛的灌木,终于能远远看见那边的情况了,隔着老远这么一瞅,曹老二一下放心不少。
他的两个宝贝蛋大闺女挺机灵的,两人趴在一棵大树上,那树比三个他还粗,狼扒拉不倒,而且那狼也少,就一条一看就上了岁数的老狼,独眼,歪嘴,豁牙,还瘸着一条腿儿,那动作看着还不如村里的狗利索,曹老二的信心上来了。
曹老二觉得,自己能打过。
曹老二信心满满,打定主意要在两个闺女面前露一手,春春夏夏可不如秋秋好糊弄,一个鸡蛋就能完事,这俩闺女年龄大了,渐渐开始懂事儿了,总得做出点其他举动,才能让她们两个相信,自己改了,才能让她们和自己真正亲近起来。
然后好给他养老。
曹老二拎着木棍站出来,一边慢慢朝那老狼靠近,一边冲着曹春春曹夏夏喊道:“你们两个在树上千万别下来,爸把这狼给引到其他地方去,让你们跑你们就赶紧跑。”
曹春春着急:“爸,你快跑吧!”
曹老二心里得意,就这么一头行动不利索的老狼,还能赢过他?三年前,王寡妇家的那条大黄狗够凶吧?不还是让他拎着个棍子半夜摸进去给敲死糊成了一锅肉,他心里得意,脸上表情却挺凝重,仿佛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似的。
“春春,别说了,我是你们老子,关键时候就得冲在你们前头,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爸就满足了。”
可把曹春春曹夏夏感动的了不得,平日里对曹老二的那点不满直接就烟消云散,姐妹俩泪汪汪地,看着曹老二和那头老狼对峙,开始生起自己的气来。
她们两个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碰上了狼呢,这下好了,害的爸也碰到危险了。
她们两个想帮忙,又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帮,背篓和柴火早就被她们扔在了树下面,就算想帮着分散一下老狼的注意力都做不到,也怕她们嚷嚷再让曹老二分了心,只得双手紧紧抓着树干,焦躁不安地等待结果。
曹老二和老狼的距离逐渐缩短,他一直在盯着这老狼,眼看距离缩短到了一定距离,曹老二正准备发动攻击,猛地发现那老狼仅剩的独眼闪过一丝奸诈,一直瘸着的那条腿突然放到了地上,四腿猛地一蹬,笔直冲着曹老二扑来。
娘的!
这畜生装瘸!
作者有话说:
曹老二:我能死,我闺女不能死,死了谁给我养老?要吃吃我!
第8章
曹老二和那老狼的距离不算远,
曹老二没想到这畜生竟然会装瘸,得亏他一直在盯着这畜生,反应也挺快,连忙用手里的棍棒一个横扫将老狼打飞出老远,那老狼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一下子又站起来,嘴里躺着黏涎,两只眼冒着绿光,一看就是饿疯了的。
曹老二打狗也打出了经验,这一棍子下去,就知道今天可能碰上了硬茬子,这不是一般的狼,肯定是一头快成精了的老货,还他妈快饿疯了,就指望今天这一顿呢,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可他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这老狼看出了端倪,只得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木棍,一边飞快地想着对策。
曹老二在思索对策,那老狼也在寻找他的弱点。
对这头老狼来说,曹老二也是个棘手的,他的个头要比两个小丫头大多了,手里还拿着棍子,一击就能把自己打飞,稍微大意一些就可能丧命,怎么看怎么棘手,要不是它快饿疯了,它可不会招惹这样的动物。
于是它也在盯着曹老二,想让曹老二早点露出破绽,让它冲过去咬破喉咙好好吃一顿。
双方在进行博弈,谁先抓住对方的破绽,想出了对策,谁就能取得胜利。
曹老二抢在老狼前面想出了对策。
他到底是个人,脑子比畜生好使,几乎是立马便想到了取胜的关键,开始一步步的慢慢后退。
关键时刻,曹老二想起了自己布置在山里面的夹子,刘二毛的夹子做工虽然粗糙却十分坚固耐用,不图这夹子能一下把这头狼切成两半,只要能绊住这狼的一只脚,他就有机会棍子把这头狼送去见阎王。
那老狼原本就在紧盯着曹老二,见他开始慢慢后退,以为他是怕了,准备逃走,正准备乘胜追击,想了想,又顿在了原地。
它曾经是狼王,带领手下战胜过一个又一个强敌,从鹿群里叼走过落单的小鹿,靠的就是偷袭的好本事,眼前这个两脚兽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哪怕它现在已经心生退意,若是正面交手,恐怕它仍然占不到便宜。
不如先放眼前这个两脚兽退一退,按照它长久以来的经验来看,这只两脚兽最后肯定是要转过身背对它来逃跑的,到时候它的机会就来了。
从背后袭击,这是它的拿手好戏,这只两脚兽一定逃不了。
先弄死这只大的,拖到树底下吃一顿,再等着树上那两个小的,这时候天冷,那两个小的肯定撑不了一夜。
到时候它慢慢吃,细细品,好好尝一尝这没见过的两脚兽的肉。
老狼信心十足地想着,便眼睁睁看着曹老二往后退,只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里,却不晓得,比起它这颗拳头大的小脑仁,曹老二的脑袋要聪明许多,见曹老二真的转身逃跑,它的眼底甚至人性化地闪过一丝轻蔑,抬起头看了一眼树上的两个小丫头,才不紧不慢地向着曹老二追去。
曹老二听着身后呼哧呼哧的动静,头皮一阵阵发麻,虽然他是故意算计的,和吃人的畜生比赛跑,这心里难免也发慌,只盼着自己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甚至想重新投胎,让老天爷再给自己两条腿。
得亏一路上都有自己的脚印,迷不了路,曹老二很快就见到了那棵老树根,看到了自己做的记号,意识到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曹老二双手下意识握紧了木棍,脚下生风,哗啦从夹子上跃了过去。
那老狼却不晓得这里埋着一个野兽夹子,它虽然闻到这一片儿有些人味,却只以为这是曹老二发出来的,没多想,追着曹老二就冲了去,就听到咯嘣嗷儿两声响,刘二毛的捕兽夹子狠狠咬住了老狼的左后腿,听那声音,八成是直接夹断了骨头。
听到这两声,曹老二立马止住了脚步,杀了一个回马枪,那老狼被夹子夹住了,拽倒了,还没爬起来呢,就被曹老二劈头盖脸的棍子打得嗷嗷叫,关系到自己和两个闺女的小命,曹老二是真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个劲儿往老狼的腰上打,民间都说狼是铜头铁尾豆腐腰,曹老二也不知道狼到底是不是豆腐腰,反正既然有这个说法,自就有它的道理,就瞄准了使劲儿打。
曹老二下了狠劲儿,那头狼也发了疯,对着曹老二的棍棒使劲儿撕咬,好几次都差点咬住了棍棒,眼见这畜生竟然这么厉害,曹老二也急出了一头的汗。
人和畜生的体力没法比,别看他这会儿表现的分外英明神武,棍子和雨点似的噼里啪啦掉,可曹老二心里知道,他的棍子已经比一开始时候慢了一截,好几次差点就被咬住棍子,只要他再慢点儿,肯定就会被这畜生抢了棍子,刘二毛这夹子是挺结实,可毕竟只是拿来逮兔子的,万一被挣脱了就完了。
只能……
曹老二的眼神闪了闪,手里的棍子猛地向着老狼那半边眼睛砸去,那可是老狼仅有的一只眼睛,它当然是警惕的很,立马张嘴咬住了曹老二的木棍,却一下子察觉到了不对,这根木棍的力道太轻了,还不等它想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儿,身上猛地就多了份重量,把它一下子砸在了地上,曹老二借着木棍,从老狼的视线死角窜到了它背后,整个人压在了它身上,手里拿着从地上捡的一块尖石头,从后面掐着老狼的脖子,对准它的后脑勺,凭着一股子狠劲儿咣咣咣就一顿敲。
等曹老二这一股子狠劲儿使完了,那老狼也早就没了动静了,他低头一看,老狼的半个脑花子都给砸烂了。
曹老二拼的就是那股子狠劲儿,一看这老狼死了,整个人一下子软了,浑身都虚,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那老狼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整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啥也寻思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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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春春曹夏夏老老实实地在树上等着,她们两个看不见这边的情况,就只能听着动静大着胆子猜测,两个小丫头提心吊胆的,生怕曹老二出了啥意外,这会儿听见这边没动静了,心里更慌,忍不住喊了起来:
“爸,你还好吧?”
她们两个这么一喊,一下子唤回了曹老二的神志,曹老二愣了愣,顿时膨胀了。
这可是狼啊,还是快活成了精的老狼,就这么让他给打死了,脑花子都给打烂了,他怎么这么能耐,这么厉害呢。
得让两个闺女过来瞅一瞅。
看看她们老子有多威风。
曹老二想过去把两个姑娘接过来,可两条腿说啥也使不上力气,软的和两根面条似的,别说走路,连站起来都够呛的,只能让两个姑娘自己过来:“没事了,狼死了,你们过来扶我一把,爸浑身发软,没劲儿了。”
一听曹老二说没劲儿了,两个女孩心里更慌,生怕曹老二受伤了,残废了,连忙从树上爬下,曹春春年龄大一些,还镇定一点,还不忘带上背篓,两个女孩一前一后手拉手,使劲儿迈着自己的小短腿,但是哪怕是最大的曹春春也才六岁半,就是再使劲也走不快,山上雪又厚,曹老二等了好一会儿,身上都恢复不少力气了,才见到两个闺女跌跌撞撞的身影。
曹老二看到她们了,她们也看到曹老二了。
曹老二坐在那老狼身上,满头满脸都血了吧唧,当场就把两个孩子吓傻了,当曹老二伤的多厉害,哇得一声全哭了:“爸你别死,我们带你下山,给你找城里大夫。”
曹老二不是娘们儿,没有随身带个袖珍小镜子的习惯;这里也没有水,曹老二不知道自己这形象多渗人,多惨烈,两个闺女哭的越惨,他心里面越美。
这俩姑娘这么大点就知道心疼她们老子,以后真的出息了还不更了不得,他今天这个险冒得值!
曹老二歇了好一会儿,身上原本就已经渐渐恢复了力气,这会儿心里头也高兴,更觉得浑身是劲儿,一使劲,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没多大事儿,这些血都是这头狼的,爸刚才就是太累了,这会儿好多了;春春啊,你看着妹妹,咱们下山去,这狼想吃你们,爸就给你们糊狼肉吃!”
曹春春曹夏夏两个孩子到底是年龄小,在她们这个年龄的孩子眼里,父母就是天,就是地,是无所不能的,父母说啥她们信啥,曹老二又说到了肉,要知道,就算曹家算是生产队里条件最好的人家之一,想要吃肉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上次吃肉还是两个月以前,一听到肉这个字,两个小丫头忍不住眼睛发亮。
两个小丫头心里到底想的什么,曹老二一眼就能看穿,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觉得心里面某个地方暖洋洋的,舒坦,就对着两个小丫头笑,先把夹子去了,扔到背篓里,用柴火藏结实了,又把老狼扛在肩上,示意赶紧回家了。
这年头所有东西都是公有的,山上的东西也不例外,曹家位置又是村中央,炖肉那味儿压根藏不住,曹老二当然想吃独食,可曹老二也不傻,知道这事儿瞒不住,索性就这么扛着去找王长贵。
曹老二都从山上下来了,王长贵还在王寡妇和刘老汉儿媳妇那里呢。
这俩娘们儿是真的吵出火气来了,到了这个地步,事情早已经不是一个鸡蛋这么简单,而是关系到她们两个的脸面,这俩娘们儿吵红眼了,哪怕王长贵也是束手无策。
他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对两个女人动手吧?
王长贵是真心一个头两个大,他们生产队怎么出来了这么两个奇葩,他为了宁事息人甚至都说可以自己再出一个,两家一边一个,都这么低三下四了,这俩娘们儿反而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那叫一个头疼。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人群里就传来惊呼,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突然哗啦自动分开一条道儿,曹老二顶着满头满身的血,把血了吧唧的狼呱唧一声摔在空地上。
那老狼的残存的半边脑花子正对着王长贵和两个娘们儿。
刚刚还吵吵的厉害的两个娘们儿发出几声尖叫,直接吓晕了。
作者有话说:
多年后,王长贵和孙子们吹牛皮。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没血性,爷爷我年轻时候啊,没少见那狼,最厉害的一次,那狼的半个脑子都露出来了。
稀碎稀碎的,就和喝的那个豆花似的。
第9章
磨盘生产大队的男人们都不是怂蛋,可像这样扛着一整条狼回来的,真就曹老二独一个,从这一刻开始,曹老二原本二流子的印象在大家伙心中迅速蜕变成了能打死狼的狠角色。
好些男人女人纷纷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以前得罪没得罪过这个曹老二,曹老二连狼都能打死,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比那狼更结实。
王长贵距离那头狼最近,看的清清楚楚,那狼的半个后脑勺坑坑洼洼,光是看着,他都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隐隐作疼,要不是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他真想伸手摸摸,看看自己的脑壳子到底有没有坑,可这会儿有这么多人看着,他只能故作镇定:
“曹老二,这是怎么回事?”
“大队长,这实在是没办法啊,这老狼饿疯了,要吃我俩孩儿,我要是光眼睁睁看着,那还是人吗,没想到这狼这么不经打,就给打死了,我寻思着,反正死了就死了,扔山上喂野兽也是吃,咱拿下来自己吃也是吃,就给扛下来了;大队长,这马上就是年底了……”
曹老二没把夹子的事儿说出来,有些事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就比如说他做的那梦,曹老二就决定将它彻底烂在肚子里,这要是被人知晓了,准要举报他是啥封建迷信思想,要挨批、斗的!
曹老二见过地主挨批,一点也不想把这人换成了自己,老天爷让他做了那个梦就是要给他提个醒,让他好好对待三个闺女,以后也跟着进城过好日子的,他一点也不想额外找事。
可能说的事情,曹老二也不含糊,就比如说,他在这短短几句话里向王长贵说明了,这狼可不是他故意要打的,是因为要吃他家闺女,他才不得已动手的,是自卫,不算侵害公家财产;而且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就把狼给搬下来了,是遵守规矩。
尤其最后那句话,格外的有深意。
临近年底啦,生产队大队长马上又要和其他队长一起去公社里报到,评选先进名额啦,要是这时候出了事儿,就不好啦。
这不是不可能的,要知道,这年头大家肚子里都缺少油水,曹老二打死的这头老狼,别看瘦骨嶙峋,好歹也有个二三十斤,也许这会儿大家伙心里面没啥想法,可等到曹老二把狼拖回去了,吃上狼肉了,难保有人会酸溜溜说闲话,尤其是那些管不住嘴儿的老娘们儿,肯定会私下里酸溜溜说个没完,万一传到公社的耳朵里,难保会不会有人小题大做。
王长贵也听明白了,瞪了曹老二一眼,又看了一圈大家伙的脸色,才说道:“这狼原本就是山上的一害,和野猪似的,曹老二又是为了救孩子,这不算侵占公家财产;今天我把话说清楚了,你们都好好听着,要是回头我听到有红眼的说那风言风语,叫我逮着了,杀年猪时候我就扣他家二两肉。”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使,一下就把大家全镇住了。
这年头吃口猪肉多难呐,城里人家还好,人家有肉票,有钱,农村地方想要吃口肉真的就只有逢年过节杀猪时候,要是就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害得过年时少了二两肉,那可真是肠子都能悔青。
当下,大家伙就纷纷表示晓得了,绝对不会瞎咧咧;家里有喜欢碎嘴子的婆娘的,也都连连保证,绝对不会让婆娘瞎说,生怕反应慢了,被王长贵记住了,杀年猪时候给他们家穿小鞋。
看着大家伙的表现,王长贵心里也放心许多,曹老二最后那句话可谓是拿捏住了他的命脉,临近年底,他这个生产队大队长马上就要和其他队长一起去公社里报到,评选先进名额了,这种节骨眼要是出了差错,他能呕心死,可他堂堂一个大队长,被曹老二这么拿捏,心里也有脾气,便看向曹老二,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