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不知不觉双眼盈满泪水,直到泪水滚落,她才发觉自己哭了。
她再难堪的模样灵蛇真君都见过,她也不怕哥哥笑话她,捂着脸闷声说道,若是我错怪了母神,那该如何是好?
灵蛇真君安慰她,桑榆殿下不会怪你,不见桑榆殿下筹划许久的祈雨舞,被你毁得差不多了,她让你气哭也捨不得怪你。
小殿下揉了揉泪眼,回道,哥哥,这场祈雨舞门道挺深的,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灵蛇真君回她,该到的人全到了,不该来的人也全来了,龙太子杀了殷老皇帝,凌菲却消失不见。染疫的人是谁放进来的,又是谁下令射杀染疫平民?为什么王公贵族也杀,修仙人士也杀。还有,我们为什么失去自保的灵力?
小殿下听了灵蛇真君的话,脸色更加难看,这场祈雨舞根本是一场鸿门宴,若不是她母神也深陷其中,其他人说不准咬定母神摆了他们一道,把他们骗去送死。
小殿下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如果去了祈雨舞的人全死了,而母神却活着出来,那母神该如何面对天下人的责难?
甚至于她与灵蛇真君困在父君的梦境里,为何会这样,是不是代表她的父君深陷危难才会如此?
这些问题让小殿下越想越害怕,她捂着脸说道,哥哥,我好害怕。
灵蛇真君安慰着她,你的月份大了,不久就要临盆,不要再想这些事,凡事有我在。
他们接着看完白蛇真君与桑榆殿下从小到大的故事。
看着他们拿蛇神耳环试探与告白,桑榆殿下被收入甘露瓶内浑身灼伤,白蛇真君割肉自白。
白蛇真君与桑榆殿下的亲密被一场朦胧的白雾遮掩,让灵蛇真君与小殿下看不到也听不到,雾散去的时候,衣服穿得整齐无比,最多见了他们情不自禁的亲吻。
***
场景再度亮了起来,那是桑榆还住在蛇神殿侧殿的寝室。灰暗的房里早已点燃烛火,更甚者,悬于壁上雕刻金盘中放置着一整排大小一致的夜明珠,用以夜间照明,那珠子的光彩与烛火不同,柔和极了。
白蛇真君执了一只青铜的莲花烛台前来,他见桑榆殿下端坐在书桌,左手执笔正奋笔疾书,也不晓得是不是老蛇神交待了什么任务做着。
他将莲花烛台放在笔洗旁给桑榆殿下照明,在桑榆殿下身后站了一会儿,见她写到一个段落才开口问道,桑榆殿下可要歇一会儿?
白蛇真君示意侍女在圆桌上了一盅汤,正等着桑榆殿下享用,他催促着桑榆殿下坐到圆桌去,自己则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接着桑榆殿下的笔开始写起。
他刚才看了许久的这份宗卷,正是今年以来蛇族内通婚的记录,有几户已经生了孩子,上了陈条请蛇神殿下命名。
白蛇真君瞥了一眼笑了,他知道桑榆殿下最不擅长的便是取名。从前养了一隻兔子叫做兔大爷,他原以为是桑榆殿下随便取名,偶然间在桑榆殿下的对话里得知兔大爷这叁个字花了桑榆殿下整整一天才取好名字,他汗顏的不敢接话。
原来那看似无所不能、聪明伶俐的桑榆殿下也有不擅长的事,自此在他的心中,那正经可爱的小脸终于像了她年纪该有的模样。
侍女福身后退了下去,此时白蛇真君才注意到桑榆殿下用完了那盅银耳莲子汤,取了帕子擦嘴,他听着她念叨,做什么叫我取名呢,他们不知道我没有取名的天赋吗?
白蛇真君给了建议,今年是壬子年,生肖鼠,壬子乃大水小水之结合,属性为水,取名可用水字取名,男婴可用渊字,澈字,溶字,女婴可用润字,涵字,漓字,桑榆殿下想好如何取名了吗?
桑榆双手托着精緻的下巴,笑意盈盈地说道,男孩叫一郎二郎叁郎,女孩叫大妮二妮叁妮。她偏偏不接白蛇真君的话茬儿。
白蛇真君眼皮直跳,兀自沾了墨汁,将命名写在另一张纸上,长渊,玄澈,苍溶。女子名写上,瑾润,洛涵,芙漓。
桑榆走到白蛇真君身后,看着他写下来的名字说道,你取名字倒是不差,字也好看。
白蛇真君笑了,此时手上不曾间着,毛笔刚洗好,以手指拧了笔毫的汁水吊回笔架上,又另拿了一隻笔沾硃砂写字,他回道,殿下谬赏。
桑榆忽来一句话,吓得白蛇真君滴了硃砂在宗卷上,那句话说得极小声,可是在白蛇真君乍红的俊脸上能猜出端倪。
此时灵蛇真君抱着小殿下站在一侧,小殿下凭着桑榆殿下的唇形辨了两个字,她说了女儿吗?
眼尖的灵蛇真君在小殿下的耳边答道,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呢?
小殿下半闔眼眸,羞怯怯的模样看得出心情极好,为了掩饰害羞她飞快地答道,哥哥说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好呢?
灵蛇真君一听便知道小殿下误解了他那句话的意思,只好再度补充说道,桑榆殿下在白蛇真君的耳边说了这句话。
哼!小殿下娇嗔了一声,大眼直直盯着灵蛇真君,灵蛇真君则无奈一哂。
自小殿下有孕以来,他从未想过他们的孩子如何取名。蛇神殿下与蛇君俱在,取名字这件事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小辈头上。也就是乡野出生的白蛇真君不知道规矩,居然与桑榆殿下嬉闹间取了小殿下的名字。
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哪有你重要,你说是不是?
灵蛇真君从一根不解风情的木头无师自通学会哄小殿下,这边才哄得小殿下绽放笑顏,那边白蛇真君让桑榆殿下调戏得俊脸泛红。
白蛇真君只好装忙,赶紧结束宗卷,打算离去。谁知一双藕一般的手臂自他身后圈搂着他的颈子,他刚转了头,便被桑榆殿下吻个正着,两人唇舌交缠,自是一番旖旎不消说。
白蛇真君告退之后,桑榆在书桌上找到一张笔跡湿润的纸,上头写了袖月两字。她笑着将这张纸吹乾折好,放进了随身的锦囊里。
此时白蛇真君正由窗櫺外看着里边黄澄澄烛光下温柔微笑的桑榆殿下,他将此幕深藏心底。
***
灵蛇真君与小殿下看着白蛇收到桑榆殿下的绝情信一脸愕然,欲求见桑榆殿下,桑榆殿下总是以身体不适拒绝,没多久便以小殿下不久后出生,蛇神殿要整修为由将白蛇真君赶出蛇神殿。
小殿下问灵蛇真君,他们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会如此?
灵蛇真君对照着时间,斟酌着回话,这时正是凌菲得了机缘,以异宝使老蛇神老蛇君相残,她不知用什么手段迷倒乐桑榆殿下,得了桑榆殿下的肉体与天帝构合,桑榆殿下清醒后被诊出有孕,不久后便将白蛇真君赶出蛇神殿。
白蛇真君回到了领地的白蛇宫,那白蛇宫年久失修,与废墟没什么两样,他心态倒好,自己擼袖子打扫,将大门进来重重的蜘蛛丝一一收拾掉,打扫了前厅与后面一个屋子。
白蛇真君直到肚子咕嚕嚕地叫,才想起自己整天都没吃东西,吃了几个路上买的包子垫肚子。吃饱后才想着以自己的脾性,叫自己一日叁餐出门那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还要烧水洗沐,于是走进灶房,重新垒了一口灶,烧柴火煮水,冲了凉方进屋休息。
这天白蛇真君在灶上烧水,外面有位大爷吆喝,茶好了没,你是要渴死本大爷吗?
我求求你买个小廝好不好?我今天来找你,路上还听人说,咱们那位白蛇大人早晨出来买菜,专挑最便宜的买,咱们不是缴了税金吗?怎么大人穷成这样?还有一个混帐说道,白蛇真君乃是最穷的蛇君,住在破烂的白蛇宫,没有半个下人,吃饭劈柴还要自己来,还不如老子卖猪肉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哈哈哈!
白蛇真君不理会那位怪声怪气说话的友人,斯文地冲了茶水,最后倒进一个粗瓷做的碗里,走出灶房,吭噹一声放在桌上。
灵蛇真君与小殿下此时才看到来者是青蛇真君,看着眼前那碗茶气得双目圆睁,还没喝便抱怨连连,你用这破碗吃饭,还用这破碗喝茶,你人生可不可以有追求一点?
白蛇真君已经坐了下来,抿了口茶,提醒友人道,现在茶的温度正好,再放就冷了,你喝喝,清香扑鼻。
你说什么废话,这茶叶是老子带来的雨前茶,可不是一两银子一大包的烂货。青蛇真君气还没消,可是想着上好的茶叶不要浪费,于是忍着一肚子气喝茶。
青蛇真君摸了摸正冒青筋的额头,他不只一次听人话中有话地说道,听说白蛇真君被赶出蛇神殿,从此过上清贫的日子。
他那时只当是笑话,白蛇真君临行前,另外两位蛇君与他分别给了数额不同银票,让白蛇将白蛇宫整理出来,买些小廝丫鬟伺候。
直到不久前又听人说,白蛇真君落魄到靠领地居民赠菜赠肉过活,吃饭的碗还缺了一个角,忒可怜了!
青蛇真君终于忍不住,拿了上好的雨前茶来白蛇宫拜访。他看着喝茶的碗,虽是粗瓷,并没有缺角,才刚放下心来,就发觉白蛇自己喝茶的碗果真缺了一个角。忍不住咆哮,老子给你的钱是拿到哪里打水漂了?
白蛇真君上了茶点,说道,这驴打滚看起来卖相不错,趁新鲜吃。
青蛇忍不住生气,怒道,老子家的大厨做出来的糕点还用你说吗?
这时白蛇真君也不客气了,说道,快点吃,不吃滚蛋。
青蛇真君拍桌而起,说道,老子好心来看你死了没,你别不识好歹!
白蛇真君的斯文儒雅是对着桑榆殿下,对付青蛇真君的贱嘴自有一套办法,他回道,我活得很好,再穷也不会死,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青蛇真君继续嘮叨,我的一千两,买一万颗包子打狗都绰绰有馀,你是怎么花的钱?说罢又从腰带里翻出一叠银票要给白蛇真君。
白蛇真君拍了一张纸在青蛇真君的额头上,正是一千两的借条。
送走这位闹腾的客人,白蛇真君的日子恢復成往常的清贫寧静。不到叁日光景,白蛇真君收到一个漆黑的木盒,打开之后是一盏黝黑的灯与许多形状各异的钉子,他将那盏灯收入他的储物戒里。
小殿下看着那盏灯神色黯淡,灵蛇真君抱着她,腾不出手来安慰她,只好低下头来吻住她光洁的额头,说道,今生我们都好好的,别再想前世之事。
小殿下语带哽咽说道,没想到这盏魂钉的主人是白蛇真君。
前世倘若没有魂灯,哥哥也许就要魂飞魄散,不復存在,他们自然不会有今生。
白蛇真君收好了灯,另外开了一个精緻的檀木盒子,又将一个波浪鼓收入其中。
后院晾着的湘妃色襁褓与杏红色襁褓,他看天色差不多了,正好收了进来,叠整齐后置入盒子里,正好襁褓罩住了一个精緻的木偶,他拿了起来,他恋恋不捨地摩挲着木偶,给它上了蜜蜡,等到蜡乾了,才再度收入盒中。
此时小殿下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盒子是白蛇真君为她准备,她只知道小时候有个装玩具的檀木盒子,有个精緻的小玩偶雕着她前世的名字,袖月两字飘然俊雅。
原来这是白蛇真君的字,跟着魂灯一併,全是他的遗物。
灵蛇真君一面细声而耐心地哄着小殿下,别哭,别哭,白蛇真君一直当你是他的女儿,别说将魂灯,玩具留给你,他那时候若活了下来,恐怕你要在他的肩膀上玩耍长大。
灵蛇真君另一方面思绪转到了魂灯上头,白蛇真君那时给过他一张五千两的欠条,那时候的他看完便撕掉。这时候才知道这些钱全被白蛇真君拿来买魂灯,魂灯少见而价高,市值五万两跑不掉,也不知白蛇真君用了什么管道取得,兜兜转转间,这盏魂灯最后用在他的身上,说来实在讽刺。
紧接着他们看见白蛇真君欲将凌菲收入魂灯关押,却被凌菲所杀,砍下头颅,至此白蛇真君的前世戛然而止,犹如被凌菲置入乌木盒子的头颅,从此漆黑不见天日。
小殿下哭得不能自已,灵蛇真君只能继续温言安慰,别哭,别哭,我们前世不也是如此,生死也没什么,不过是脱去一层皮囊而已。
他一面想着白蛇真君与凌菲廝杀的最后,白蛇真君的灰眸曾发出金光,那阵金光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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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场景再度亮起来,柳县有个富庶的大家族季家,嫡系出过状元,也曾出过正一品大官,他有个小小的分支是走南闯北的粮行,诞生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他出生的那一天下着绵绵细雨,在季家正厅外头积了一滩水洼,季老太爷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像嫡支一样朝科举方向走去,给他取了季泽文这个名字。
这孩子聪明归聪明,却从来不如季老太爷的意,反而对拳脚有兴趣,年纪轻轻便跟着他爹往南方运粮,十几岁便能独当一面。
这个男孩长得越大,容貌越俊朗,他便是白蛇真君的转世。他在十四岁那年,借着职务之便踏遍了半个殷朝,在洛县找到了时婧转世的云瑕。他既着急又气恼,问云瑕,桑榆殿下为什么死了?
云瑕的年纪更小,不过十二而已,她每到一处便洒下一种特殊的香,用来引蛇,只要开了灵识的蛇便会被她引来,她以此方法暗中聚集旧部,没料到今天让白蛇真君堵个正着。
她无奈回道,桑榆殿下为了保护小殿下,被逼自戕。
他让云瑕转达,我想见桑榆殿下。
云瑕给他的回覆却总是,殿下不想见你。
之后长达两年的时间白蛇真君都在洛县徘徊,只是桑榆殿下不见他,他便怎么也见不到她。直到桑榆殿下离家,以拜师的名义往北走,偶然中她遇见了寂念大师,寂念大师告诉她,贫僧有位小友想见施主。
还没等到桑榆殿下拒绝,寂念又言,阿弥陀佛,蛇神殿下可知前世白蛇真君为何被杀?
桑榆殿下凄然一笑,回道,他被杀全因为我,是我无顏见他。
寂念又说,白蛇真君前世费尽心思在凌菲的灵魂刻下印记,让凌菲无法对你下手,你却自戕,白费了白蛇真君一条命。你欠了他一条命,又欠他一世深情,如今你俩都转世,就算不欲再续前缘,如何连一面都不愿施捨?
桑榆殿下最终默然,在寂念的劝解下见了他。
白蛇真君牵着桑榆殿下的小手走到了他暂栖的山洞里,他还没好好与桑榆殿下叙旧,桑榆殿下踮起脚尖献吻。
白蛇真君因为恼怒,别过脸说了一句气话,既不见我,又何必吻我。
桑榆殿下低着脸,满脸泪痕,哭了许久,白蛇真君才拍拍她的背,说道,我不怪你,别哭。
桑榆殿下抓着他衣襟的小手还颤抖着,她说道,你知道吗,灵蛇被杀,袖月殉情,他们两人不得善终。
白蛇真君问道,灵蛇真君如何被杀?时茜与他们一道。
桑榆殿下小脸垂着泪,反问他,前世你如何被凌菲所杀?我岂是软弱之人,为何仅馀自戕一路?
白蛇真君叹了气,说道,总归是造化弄人,叫我们不曾有个好收尾。他轻拍桑榆殿下的背。
谁料桑榆殿下此时的语气倏地凌厉,你将凌菲比喻为造化之神,她配吗?我今生必杀她以雪前耻。
场景慢慢黯去,灵蛇真君与小殿下两人皆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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