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南停两秒,眼神渐渐变得悠远飘忽,像是坠入一段冗长的回忆之中。
“她走的时候跟说我‘明年春天妈妈就回来看你’,可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秦老板来了,都没能等到她。”
“后来,我就不等了,也习惯了。”
“但是……”仉南卡了一下,抽过烟的嗓子干涸不适,他用嘶哑的嗓音道,“怎么就又遇见了呢?”
十二年积累下来的失望有多重,少年时期躲在自己房间里哭湿枕头的夜晚又有多黑多沉?
回忆渐次灭顶,仉南心脏撕扯疼痛,这一刻,他想倾诉的过往太多也太过沉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半晌,仉南兀自笑了一下,惨淡而嘲弄,他缓缓看向付宇峥,轻声问:“哎,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有情人终成兄弟?”
这笑容看在付宇峥眼中,心疼得让人窒息。
“扯淡。”付宇峥难得爆了句粗,“这他妈算哪门子兄弟,八竿子打不着。”
仉南垂下眼睫,无声而清浅地勾了下嘴角。
付宇峥抬起另外一只手,用已经冰凉的指尖捏住他的下颌,带一点强迫的意味,迫使他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自己。
他一字一顿,咬字很重地告诉他:“就算是,悖.德我他妈也不会放开你。”
仉南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而后飞快挣脱他的钳制,将头别向另一边。
忍了那么久的那滴眼泪终于落下来,掉在冰冷的手背上,滚烫一片。
天色阴沉,风雪不间歇,冰天雪地中坐久了,仉南四肢已经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付宇峥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说:“你不能这么熬着,太冷了,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仉南转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付宇峥:“不回他们那里,我们回酒店。”
仉南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起身时,他双膝一软,差点跌回去,幸好被付宇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直到栽进他怀里,仉南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发现——
付宇峥早已经周身冰凉。
他出门时太过焦急,只顾得上拿了仉南的大衣就夺门而出,而自己只穿着一件羊毛衫,陪他在风雪之中枯坐了这么久!
仉南回了魂,也慌了神:“傻逼吗你——快走,回酒店!”
他会急躁,付宇峥却稍稍放下心来。
一路迎着大雪狂奔回酒店,进了门,付宇峥来不及换下湿透的衣服,直接将仉南拎到浴室,放了满缸的热水,把人剥干净后抱到浴缸里。
仉南不发一言,安静而乖顺地听之任之。
等付宇峥起身要走,他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说了句:“一起。”
浴缸不算大,两人又都身形修长,恐怕泡在一起会狭小局促,付宇峥叹了口气,说:“我没事,冲一下就行。”
仉南抿着嘴角,依旧不说话,就那么安静而沉定地抬眼看着他。
付宇峥终于在这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脱掉寒气湿重的衣物,迈进热水之中。
确实拥挤,但却暖和。
仉南被付宇峥从身后抱在怀里,整个人蜷缩在他臂弯中,紧闭着的眼睛睫毛轻颤,有种初生婴儿般的稚嫩与脆弱。
泡了大半个小时,深入骨缝的寒气终于被蒸腾,变成了额间的薄汗,付宇峥摘下手边的小花洒,冲掉仉南身上的泡沫,而后将人捞出浴缸,用浴袍裹好,抱回床上。
等付宇峥再穿好浴袍从浴室出来时,发现仉南已经自己下床,正站在窗边,对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发呆。
付宇峥走过去,问他:“还好吗?”
仉南知道,除了心情,付宇峥同样担忧他的精神状态,但是他确实清醒得没有一点重新陷入妄想的症状,于是点点头,说:“放心。”
正当时,付宇峥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铃声。
居然是习诗打来的。
这么多年,他们存过彼此的电话号码,只为了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方便紧急联系,毕竟付宇峥长年只身在外,若是付雪岩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作为独子,他是习诗第一个要马上通知的人。
然而,多年之间,他们却从未拨通过对方的电号码。
可能是刻意的回避,也可能是真的觉得没那个必要。
没想到这一通电话,竟然是为了仉南而来。
付宇峥接通电话,仉南不知道来电是谁,但仍然悄声走出卧室,在旁边小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环抱着膝盖,将自己窝成一团。
电话那边,习诗的哭腔依旧明显,她犹豫着,踟蹰着,轻声喊了一句“宇峥。”
付宇峥眉心微皱,没应声。
习诗像是早就料到他冷漠的反应,继而问:“南南……还好吗?”
付宇峥往门外望了一眼,看见仉南蜷在沙发中的身影,冷声回答:“我不知道你如何定义他的好与不好,但是在我看来,很糟糕。”
他的小画家那么意气风发,潇洒不羁,就算是曾经陷入妄想中的苦痛剧情时,付宇峥都不曾在他身上目睹过如此真实的难过。
电话那端,习诗的声音有明显的停顿,而后抑制不住的痛哭声传来,她哭着问:“我想见一见他,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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