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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郡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结了冰,他看到苏令德安然地站在侍卫的包围圈里——这些侍卫蜂腰猿背,他从没有在玄时舒身边见过,想必,是玄时舒藏在暗处的精锐中的精锐。
    而暗香园大门敞开,方郡守和他身后的府兵正在朝他阔步而来。
    “方海——哈哈哈方海!”曹郡尉厉声狂笑。
    他们一步一步,算得本该天衣无缝。
    可他怎么能算到,这个懦弱的只想保住自己乌纱帽的方海,居然会在此时给他当头棒喝!
    难怪,难怪!
    难怪华陵游会被救走,他以为玄时舒不可能手眼通天,不可能才来没多久,就对这些不可言说之事了如指掌,可他万万没想到,站在玄时舒身边的人,居然是方海。
    “本宫担保,主犯伏法,立刻放下武器者,不究从犯。”苏令德扫了曹郡尉一眼,高声道:“你们总有父母、妻小,也为自己想想!如果忠心耿耿而亡就罢了,死后还能给父母妻儿带来殊荣。可当下你们的忠心,忠的是这叛贼!除了耻辱,哪来的荣耀?”
    “你们想想,曹贼既然敢犯下诛九族的大罪,背后又会利用匪徒的名义做下多少十恶不赦的事?你们生长于支叶郡,难道家中未曾被匪徒所害过吗?曹贼这样的人,怎么配让你们替他提刀!”
    “我父兄都是边陲九死一生的将士,我虽是深闺妇人,却也深知兵将的职责。你们成为郡府的精兵良将,本该保家卫国,护家小平安。难道是为了曹贼的私欲,在此送命的吗!?”
    苏令德看向曹郡尉,目光如炬:“曹贼,他不配!”
    第61章 事了   苏令德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闭……
    暗香园的门再一次缓缓关上。
    曹郡尉大势已去, 苏令德的话如重鼓,让手握刀剑的小兵小卒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别听他们瞎说!”曹郡尉的亲信持刀呵斥:“你们难道都忘了, 是谁供你们吃穿吗!?”
    “除了百姓, 还能有谁?”玄时舒的声音蓦然响起。
    在朱门缓闭的声音里,轮椅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咕噜噜的, 格外清亮。
    看到玄时舒安然无恙, 苏令德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曹郡尉扭头看着玄时舒,冷笑连连:“涠洲王好生冠冕堂皇!我误以为您被劫匪所困,亲率护卫而来,却被您的王妃无缘无故唾骂为曹贼。”曹郡尉大喘着气,握着自己胸口的箭:“这支冷箭,想必是王爷放的吧?”
    “王爷,如此情境下,通匪之人, 究竟是在下, 还是您呢!?”曹郡尉被两个亲信搀扶着,用尽力气朝玄时舒厉声喝问。
    玄时舒淡漠地看着曹郡尉,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只冷静地直呼其名, 问道:“曹为刀,本王来支叶郡不过半年有余。这半年里, 你的人一直监视着本王。如果连本王通没通匪你都瞧不出,那究竟是因为你是蠢材蠹虫, 还是因为你颠倒黑白?”
    玄时舒不等曹为刀说话,又道:“更何况,匪徒甚嚣尘上的四年前, 可不是本王造成了那场所谓的‘瘟疫’。”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急不可耐地问道。四年前那场瘟疫,有不少人家中都死过人,那是一场妻离子散的噩梦。
    曹为刀脸色惨白:“今日之事,与当年的天灾又有何关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方海沉声开了口:“如果不是四年前的瘟疫,支叶郡本只有山民,而少山匪。曹郡尉,你利用他人研制的毒药,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替你升官发财铺路。曹郡尉,你夜里何能安枕啊?”
    曹为刀脸色铁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方海摇了摇头:“曹郡尉,你以为在下这些年辗转反侧,只是为了在今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风凉话吗?你可还记得当年被你抛尸乱葬岗的……药师?”方海顿了顿,把溜到嘴边的“天师”换成了“药师”。
    那是第一位天师,“朝生夕死”蛊毒的制造者。曹为刀为了控制“朝生夕死”,也担心会被他戳穿,最后决意将他杀死,同时换上贾田。
    但方海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曹为刀身形一颤,他惊骇万分地盯着方海,不知道此人究竟知道多少内幕。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曹为刀心知肚明,他绝不能被玄时舒活捉,那才真的是无可挽回。他如今,已无路可退、非死不可。
    “我百口莫辩,自有皇上替我主持公道。涠洲王,且看你能笑到几时!”曹为刀一跃而起,拔刀突然刺中了他身边一个心腹的,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立刻刎颈就戮!
    众人都傻了眼,还是玄时舒先道:“护卫不过是听命行事,罪不当死。相太医就在亭后,请相太医来救。”
    玄时舒这话,让曹为刀的人下意识地都松了口气。玄时舒连这个人都愿意一救,那其他人想必他也不会太过为难。
    “对对对!”方海立刻安排人盯着剩下的护卫卸下武器,又派自己的心腹抬着那个倒霉护卫去找相太医。
    那些小兵小将二话没说就放下了刀剑,一个放得比一个快。曹为刀的亲信却都犹疑不决,有人嘴唇翕动,妄想开口再调动哗变。
    玄时舒冷瞥了不安分的人一眼:“你们不会以为,曹为刀死前只杀一人,是因为他信任余下的人吧?”
    “那只是他刀不够快,他杀不了第二个了。”玄时舒冷漠地道:“否则,你们都会成为陪葬的冤魂,连声冤枉都喊不出。你们要是想替他陪葬,本王也可以成全你们。”
    玄时舒的侍卫已悄无声息地将刀顶在了他们的腰背,他们一瞬冷汗淋漓,当即就跪了下来。
    一场暗夜之中流血漂杵的争斗,终于能落下帷幕。
    苏令德一直被牢牢地护在众人中心,此时才能得以走到玄时舒身边去:“事情都要结束了吗?”
    她哑着嗓子,看着忙忙碌碌的方海,有些茫然地问道。
    她也不过是送玄靖宁跟方海回方家,看到曹岭的传信烟火,才知道原来方海是玄时舒的人。玄时舒怎么会跟支叶郡的人有如此深的联结?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联结?
    玄时舒伸手,将苏令德拽入自己的怀中,然后一扬披风,盖在了她的头上,一如当日土庙之时。
    “睡吧,令令。”他的声音温和,像平静的波浪。
    他的披风里笼着淡淡的药香,苏令德轻叹了一口气,悄悄地伸手环住玄时舒的脖子。这个动作太亲昵了,饶是他们同床共枕多时,玄时舒此时都不由有几分僵硬。
    苏令德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闭上了眼睛:“你教教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苏令德和玄时舒照例回到临仙山府,临仙山府的护卫换了一批,而郡尉府善后的事是由方海负责,玄时舒不能也不想插手。
    “这件事最后会怎么定论呢?”苏令德一关上房门,就忍不住问道:“曹家,毕竟是国丈啊。”
    “曹为刀利益熏心,为满足一己私欲,辜负圣心、私通山匪,好稳固地位、横征暴敛。实则山匪是摄政王余孽,反过来利用曹为刀想除掉我。曹为刀迫于把柄,依计而行。”玄时舒淡声道。
    “这么一来,曹为刀的真实面目就没法公之于众了。”苏令德叹了口气:“好像也没法子。”她也知道,此案此时绝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否则皇帝的目光会死盯着支叶郡。
    所以,只能是曹为刀和曹岭的过错,绝不能波及更多。
    “只是,朝廷会信他私通山匪吗?我记得,不是说是曹为刀之功,才平定了山匪吗?”苏令德忧心忡忡地再问。
    “支叶郡临靠巫南国,七八年前,这里确实山匪横行、民不聊生。”玄时舒见她忧心忡忡,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平她的眉峰:“但这不是曹为刀的功绩。”
    可他的手才在袖中略抬了抬,又硬按着缩了回去。玄时舒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父皇在时,十分忧心支叶郡的情况。摄政王请命,将封郡从富庶的涠洲郡改为荒远的支叶郡,是为镇南大将军,兼领郡守和郡尉之职。”
    “但摄政王为镇南大将军之后,迅速扫清了匪患。那时,曹为刀和方海都是他麾下的属臣。”玄时舒垂眸,目光仿佛落在桌上的木盒上,又仿佛哪儿都没看:“四年前,倭寇屠戮渔村,摄政王被紧急调往涠洲郡抗击倭寇。”
    “在他未走之时,曹为刀为了夺位,利用第一任天师,制造‘朝生夕死’投入井水中,引得支叶城爆发瘟疫。”玄时舒的声音越来越冷:“摄政王无暇顾及,交还郡守和郡尉之职,令他最信任的方海、曹为刀担任。”
    “方海大力支持华陵游研究瘟疫,但华陵游刚有起色,又会爆发新的一轮疫病。自此,方海的威信一落千丈。相对,曹为刀则推出了‘天师’,将瘟疫推给山民,名利双收。”玄时舒声音微冷:“与此同时,摄政王……”
    “摄政王通敌叛国?”苏令德接道。
    玄时舒点了点头:“但或许是因为曹皇后的缘故,皇上并未因摄政王的事而迁怒曹家。自此,方海为了保住乌纱帽,对曹为刀百依百顺。方海治下的支叶郡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曹为刀既想揽权,又想敛财,自然容忍了方海的存在。”
    “如果曹为刀大权在握,那今夜他突然死亡,方郡守岂不是身上担重千钧?”苏令德更担心了。
    “不必担心。”玄时舒看着她笑了笑:“没听过一句话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曹为刀虽然是高高在上的阎王,但真正做事的,是方郡守手下的人。更何况,曹为刀畏罪自尽,他手下一盘散沙,都只会想着跟他撇清关系。方郡守蛰伏多年,想必自有人手。”玄时舒胸有成竹。
    苏令德静静地看着他的神色,突然问道:“也有你的人手吗?”
    玄时舒笑意微敛,他转头看向苏令德,见苏令德神色怔忡,他轻叹一声,颔首道:“是。”
    “为什么呢?”苏令德困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会和方郡守交好?为什么你会知道曹家一定会在赏梅宴上发难呢?”
    玄时舒的手在袖中微微攥紧,反问道:“你既心中困惑,又为何要以枭声为号,肯帮我这一回呢?”
    苏令德瞪了他一眼:“你这话问的,我不帮你帮谁?难不成我眼睁睁地看着曹家害死你?就算你千错万错,也轮不到他曹家下黑手给你定罪。再说了,是我骑马夜奔不够英勇,还是我扔灯笼不够聪明?怎么还不许我问问题呢!”
    玄时舒莞尔,他今日的紧绷情绪,到此时才真正松缓下来。
    “许许许,当然许。夫人要什么,我都当亲手奉上。”玄时舒眉眼似水,脉脉情深。
    “那我要天上的月亮。”苏令德想都没想,就正色道。但她刚说完,一瞥玄时舒的神色,又连忙摇了摇手:“算了算了,这哪能难得倒你。你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
    玄时舒一笑,亲自给她斟茶。杯中映着点点烛火,若是他们身在院中,或许当真能盛一个月亮。苏令德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就听玄时舒道:“你还记得阿雅尔祖孙吗?”
    苏令德一愣:“当然记得,可这跟我问的两个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62章 释局   “聪明反被聪明误。”……
    “因为, 阿雅尔祖孙出逃,在码头上撞见我们,并非巧合, 而是方郡守暗中相助。”玄时舒轻轻地摩挲着杯盏的边缘:“曹为刀近来胃口越来越大, 临仙山府敛财过甚,方郡守等得太久了。”
    苏令德瞪大了眼睛:“如果我们没有出手相助呢?那岂不是孩子和老翁都必死无疑?她的祖父怎么能答应这样的事呢!”
    “他们别无他法了。”玄时舒轻叹一声。
    “樠溪族当年被曹为刀陷害为山匪, 从此隐居于山林之中。他们对临仙山十分熟悉。你还记得临仙山府三面皆有曹为刀的护卫严加看管, 而后山临峭壁吗?”玄时舒问道。
    苏令德点了点头:“我在药神殿那夜,游老不就是被从后山救走的吗?”
    玄时舒颔首:“那就是樠溪族出手相助。对曹为刀来说,这道悬崖峭壁是天堑。但是对方郡守来说,这道悬崖峭壁是唯一的希望。”
    苏令德恍然:“阿雅尔是樠溪族长挚爱的女儿,只有她才有足够和樠溪族接触的分量。”
    “正是此理。更何况,她因为贾田的私欲,被喂下了‘朝生夕死’。华陵游在临仙山府不可能替她解毒,贾田势必会将她作为药人来不断试药, 他们要想活命, 只能出府一试。但曹为刀的势力无处不在,方郡守并无把握,我们才是支叶城唯一的变数。”玄时舒解释道。
    这一切串联起来之后,苏令德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如果我们没有救下阿雅尔, 方郡守恐怕也会觉得,我们也无法揭开这一场瞒天过海四年的局。而阿雅尔和老翁恐怕双双都只能死在狱中。”
    “可你救了呀。”玄时舒朝她温柔而笑, 他眸中仿佛苏令德的杯中那样,盛着满杯月色清辉。
    “因为你不顾曹岭的阻拦, 执意要给阿雅尔看病,仡濮诺才会挺身而出。”玄时舒缓声道:“方郡守也才敢暗中和我接触。”
    “我从前就很困惑,难道就因为我救下了阿雅尔, 仡濮诺就会如此相信我们吗?”苏令德困惑地问道:“我们既无亲无故,又是初次相见……”
    玄时舒摇了摇头:“我和他并非初见。”
    “诶?”苏令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当年我偷偷跑来支叶郡,曾见过他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方郡守才会想在我们来时,让阿雅尔祖孙试上一试。”玄时舒淡声道。
    “等等……你为什么会见过他们?”苏令德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玄时舒怎么会和山民有关系:“而且仅仅见上一面,不可能让他们信你至此。一定是有什么渊源……难道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玄时舒莞尔一笑:“差不多吧。”
    他并没有过多地提及此事的打算,而是继续道:“有此前因,再加上你又救下了阿雅尔,且故意派人让仡濮诺来送嫁妆,仡濮诺便也想赌一赌。”
    “他赌赢了。”苏令德稍松一口气。
    “是啊,他赌赢了。”玄时舒看着她,见她脸上有小小的得意,他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还要多亏夫人聪颖,借着宴请曹岚洗清了你自己的嫌隙,还顺来了临仙山府的内部构造图。”
    涠洲王府女主人宴请曹郡尉的女儿,更何况还要把玄靖宁也请来宴席之上,留园的安防重心自然会落在宴会上。这场宴会是宾主尽欢,曹为刀就算问过曹岚也问不出问题来。如此一来,留园疏于守卫,导致“山匪”救出阿雅尔,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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