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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啊,阿娘你不用着急着求姑母,女儿这次绝无中选的可能,说不定连县里的初选都过不了呢!”
    听了蓝璎的话,郑夫人不由想起昨夜蓝溥那一句“此事无需你担忧,老夫我自有考量”的话来,她皱眉想了想,跟着点了点头,心情豁然明朗。
    他们夫妻俩这辈子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信,蓝溥真能狠下心弃自己的亲生闺女于不顾!
    如此这般一想,郑夫人又不禁破涕为笑,心里平白添了许多慰藉。
    她傻呵呵望着蓝璎,边叹边笑道:“哎呀,瞧我真真是笨死了,这事就算没有你爹,还有你姑母,没有你姑母,也还有你大伯父呀!”
    “都怪我,怎么事情都没搞明白呢,就在这拉着你哭哭啼啼的。让外面那些多事的婆子丫鬟们听到,不得笑死咱们娘儿俩……”
    郑夫人一笑,蓝璎不觉间也就跟着笑。
    母女二人就这般对坐在那张半新半旧的红木圆桌前,执手笑望,在初春明媚的光景里,不明所以地傻乐,完全忘记前面所提那两件恼人之事。
    郑夫人是个容易糊涂的女人,即便天塌下来,只要夫君蓝溥还在前面站着,她也就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而蓝璎性情随母,也是个大大咧咧,没多少复杂心思的单纯脾性。
    就这短短一瞬,她和她阿娘一样,把烦恼远远抛却在脑后。
    郑夫人不知道的是,以蓝氏家族开朝功臣的名望,以蓝溥同当今圣上非同寻常的关系,他们的女儿若非速速嫁人,一旦报名参加采选,便只剩入宫侍君这一条路。
    这其中深奥之处,郑夫人不明白,蓝璎深居闺阁更是不懂。
    这一场谈话后,蓝璎整整失眠了两个夜晚。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两眼瞪着床顶雕花的如意云纹,便是想破了脑袋,也只是在想,为什么陈明楷会突然要娶堂姐蓝娉婷为妻……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他明明说过会等她及笄。
    去年十一月末,陈明楷接了一封家书便匆匆赶路回京。离别之时,两人本来说好,在正月十五上元夜之前他一定赶回来陪蓝璎上街赏灯。
    话说是赏灯,其实当时的两个人皆是一副小儿女情态,彼此间心知肚明,他早早赶回来只是为陪她过十五岁生辰,亲眼看她及笄成人。
    蓝璎回想这一幕,不觉又羞又恼,捂着脸仔细一思量,却发现陈明楷其实什么话也没许诺给她。
    他也许的确说过要等她及笄之类的话,但是然后呢,然后又怎样?
    蓝璎气极,直想跳下床扯开嗓子骂人,相识这些年,她竟从没发现陈家三公子原是这般狡猾,这般可恶,这般讨厌之人!
    他这个人言而无信,翻然失约倒也罢,居然连一封信一句解释也没有,却原来是要娶新妇大婚,且娶得还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堂姐——其父正是蓝璎的伯父,承袭富昌伯爵,时任吏部右侍郎蓝渭。
    天色朦朦发亮,困倦极了的蓝璎终于懊恼地承认,比起爹爹布衣之身,京中伯父家的富昌伯府与陈家的宁国公府才真正是门当户对,良缘天成。
    大局既定,她实在没有任何一丝羡慕嫉妒的必要,更别提为此事伤心伤身,落得个两不值……
    想开之后,蓝璎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地,一溜烟似得将那方快要绣好的红罗锦帕胡乱塞进床后的大木箱中,沉沉地压在箱底,然后迅速爬上床蒙上被子呼呼大睡。
    匆匆春又去,眨眼便到四月,此正值杜鹃花开,子规啼血时节。
    放眼望去,漫山漫野姹紫嫣红开遍,花香馥郁,美得像一幅画,让人心旌摇荡,神思绵绵。
    蓝璎身着晴蓝月白织锦长裙站立在青山顶石崖边,静静眺望着碧波粼粼的天青湖。
    她的身后便是爹爹蓝溥亲手创立极负盛名的青山书院,是陈明楷和无数学子埋首苦读过的地方,也是她最喜爱却也极少能来的地方。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蓝璎站在这熟悉的地方,心中却莫名感到疏离,仿佛她是一个外人,更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凝神望着山下美丽的天青湖,听着身后从书院里传出的郎朗诵书声,蓝璎心绪复杂,神情还有些失落。
    岂知,今日此一去,来日她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归来?
    上月初,皇帝下诏,朝廷发文,命民间即刻停止嫁娶,由宫中派出内官协同各州府衙层层采选家世清白、品貌端正的良家子以充实后宫。
    蓝璎只报了名字连面都没露便轻易通过县级初选,故而今日便是她启程赴熙州府的日子。
    马车就停在山下,路经天青湖时,爹爹蓝溥特意派人接她上山。刚刚在书院,蓝溥给了她一只古旧的藤条箱子。
    那是陈明楷的箱子,放在书院用来装一些小巧精致却无用的玩意。
    蓝璎只望一眼便认出,因为箱子里装的竹蜻蜓、草编蚂蚱、钓鱼钩、鹅卵石、破了洞的香囊……
    这些“玩物丧志”的破烂物什都是她小时候来书院玩耍时胡乱丢弃的玩具,她舍不得扔,也懒得带回家,所以陈明楷才答应替她好好收着。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破烂玩意蓝璎从来没再要过,久而久之,反倒变成陈明楷的私藏之物。
    时光已逝,今非昔时。如今蓝璎已是待选秀女,她茫茫然望着箱子,心中满是疑惑。
    在这个时候,爹爹将箱子拿出来摆在她面前,究竟是何意?
    蓝璎默然微惊,不觉有些紧张,心里暗暗有些期待。
    蓝溥素来疼她,因是老来独女,更加养得骄纵。蓝璎想着爹爹终究不会如此冷血无情,也许这回是娘和自己双双错怪他了……
    今岁采选秀女,皇帝甚为重视,各州府县都派有宫中内官来协办。
    说是协办,其实就是监督,因此各地官府都很谨慎,事情也办得极为用心。
    在这种情形下,爹爹又怎会不知避讳,在梅城县就明晃晃地托人将她的名字划出初选名单之外呢!
    所以爹爹定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加上有姑父姑母暗中帮衬,这趟熙州之行不出意料的话,必是要“狼狈落选”啦……
    嗯,一定是这样,不然爹爹神神秘秘地拿这箱子出来干嘛?
    蓝璎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可一抬头却不料对上爹爹那种极其淡漠的眼神。
    只见他面无血色,神情凛若寒冰,仿佛突然间变了一个人。
    变得无情,变得冷酷,变得她都快不认识了。
    蓝溥板着脸,端肃道:“这是明楷的物件,想来他也不会再来书院取。正巧他同你姐姐成婚后便去熙州探望你姑父姑母,应该要在熙州住上一段时日。你此番去往熙州待选,你姑母定会接你回府里去住,到时替爹爹将这箱子给物归原主。”
    蓝璎呆呆站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亲爹,看着他那布满沧桑的面庞,终是忍不住心酸,委屈道:“爹爹接我上山只为这件事?”
    蓝溥时年五十五,岁月无情,须发渐白。面对年仅十五岁的爱女,他亦无法直视她那双灼灼逼人的澄净目光。
    蓝溥缓缓转过身,慨叹道:“君子坦荡荡,心中无愧方能来去自由。你走吧,记得去跟明楷把话说清楚,对他对你都好。”
    蓝璎心中一沉,原来爹爹都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蓝璎面色淡然,讥讽道:“和他说些什么?到底女儿和陈三公子之间有何事不清不楚?”
    第三章 娉婷
    蓝溥嶙峋的身影格外僵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极了悬崖峭壁上那一株历经风霜仍旧挺立不倒的老松。
    他漠然道:“为父的意思,你应当明白。你就和明楷说,你跟他以前是兄妹,今后仍是兄妹,此外无须多言。”
    蓝璎再无话,提起箱子疾步冲出书院,在山顶石崖边呆立许久,直等到心情慢慢平复,才默然下山离去。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颠簸前行,故乡的景一步一步渐渐远去,就连苍茫青山也变得缥缈虚幻。
    蓝璎心里空空荡荡,好似失去了所有,又好似本就一无所有。
    爹爹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
    无非是逼她绝情用事,好让陈明楷彻底死心,不叫她误了娉婷姐姐的终身幸福,更不叫她破坏宁国公府陈家与富昌伯府蓝家的世交之谊。
    她又不笨,绝不会连这一点也猜不透。
    四月下旬,熙州府所辖各县初选出的秀女陆续到达府治所在宁淮县城。
    在这里将由熙州知府与宫里选派来的内官共同进行第二层筛选,而熙州知府姚延年便是蓝璎的姑父,她的姑母蓝琌乃是姚延年的正室夫人。
    蓝璎到达宁淮城的当日,蓝琌果然派人将侄女径直接回自己府中居住。
    熙州知府的官邸不比梅城县蓝家大宅宽阔,但处处都有佩刀的衙兵,威严更甚。
    马车行到府门前换乘软轿,进入二门,内院中,蓝夫人已领家中女眷们在院中等候。
    蓝璎才刚下轿,蓝夫人便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激动欢喜道:“我的孩儿,你可算到了。”
    蓝夫人身旁立着一位身着晚烟霞云锦绣花裙衫的明艳少妇,望着蓝璎温柔地笑,软声道:“姑母日思夜盼,可是苦苦等候五六日才把妹妹盼来呢。”
    蓝璎给蓝夫人行过礼,抬头见这名年轻美妇人长得温柔,说话也温柔,心中顿感亲近,笑趣道:“姑母,这位美人儿姐姐好生温柔端庄,怕不是我的哪位表嫂子吧?”
    那名少妇闻言微微一怔,望着蓝璎的眼神满是疼惜。
    蓝夫人忙把她二人的手抓在一起,笑道:“傻丫头,你的表嫂们都在那边候着,待会儿介绍你认识不迟。这个确是你亲姐姐娉婷,也难怪你不识得她,你们姐妹自打出生,一个在京都,一个在梅城,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蓝璎看着眼前娇花一样的明艳少妇,心里打鼓似的咚咚锵锵乱跳。
    这名美丽温柔的女子竟是她的堂姐蓝娉婷,原是一家人,怪不得一眼瞧着便如此亲切。
    蓝璎俯身行礼,匆促言道:“原来是娉婷姐姐,妹妹从小长在乡下,粗鄙不识人,倒让姐姐和表嫂子们笑话了。听闻姐姐新婚大喜,嫁得如意郎君,妹妹还没来得及给姐姐道贺,便祝姐姐姐夫白首偕老,恩爱不离。”
    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这一对新婚的佳偶,一时之间心慌神乱,根本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蓝娉婷娇羞满面,一双杏眸明亮含波,声音也格外轻柔:“你我姐妹本又不是旁人,连你也要说这些俏皮话打趣我么?”
    她是如此温柔美丽,言语似春风拂面,让人心里舒服。
    蓝璎静望着蓝娉婷,听她说话,也是暖暖地笑,对这位堂姐她打心底喜欢,但此时陈明楷在哪里?她很不想这么快就碰见他。
    蓝璎心里正担心得紧,这时蓝夫人道:“别站在外面说话,都进屋去。反正在姑母这里,你们姐妹还愁没有机会亲近么?”说着,蓝夫人便一手拉着蓝璎,一手拉着蓝娉婷往屋里走。
    蓝璎微微偏过头,一路看到蓝娉婷笑得开心,神态自然,一副很是幸福美满的模样,自己心里也倍觉坦然。
    在姑母家一连住了五日,蓝璎才知道陈明楷自来了熙州便忙着走访宁国公府在宁淮县老家的亲友,几乎不曾住在这里。
    本来蓝娉婷作为宁国公府新入门的孙妇也应该跟着陈明楷探亲走动,但蓝夫人怜侄女劳累,怕她年轻面皮薄被人欺负了去,便找借口硬把留她在府里。
    蓝夫人笑称表面上看是她怜惜娘家侄女,实际里还是陈三公子会疼新婚娘子,舍不得娇弱的小娘子出去受累。
    听闻此话,姚家的表嫂们个个捂着嘴偷乐,蓝璎也跟着笑,蓝娉婷羞得满面绯红,手里的丝帕都快揪破了。
    蓝夫人不肯作罢,又言道陈三公子虽不能承袭宁国公府爵位,但他自幼聪颖,勤奋好学,且又跟着蓝溥苦读多年,今年秋闱定能中举,将来三元及第也不是没有可能。
    蓝娉婷低着头,既羞且喜,笑容满面,娇滴滴的美人明媚如花。
    作为宁国公府陈三公子的新嫁妇,蓝娉婷的幸福与欢喜,溢于言表。
    满屋子婆婆媳妇的,蓝璎想到自己秀女的身份,不免有些尴尬。但无论如何,有妇如娉婷,想来陈明楷也应当是幸福而无憾的。
    他若幸福无憾,她也便没什么好可惜的,一切随缘罢了。
    “君子坦荡荡”——爹爹的话,蓝璎似乎有些明白。
    这一日下晌,她将那只藤条箱子拎到堂姐的屋里。蓝娉婷听说箱子里装的物件是陈明楷在青山书院求学时的旧物,顿时好奇不已。
    蓝娉婷伸手抚着箱子,问道:“这里面装得是什么?若是夫君往年求学时所作文墨书画,我还真想看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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