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唯看的清清楚楚,不慌不忙道:“是臣哪里说错了?”
太子屈膝搭手,掌心盖住膝盖,指尖轻点:“韩大人何不直接问,孤何以对外宣称抱恙,私下却放浪荒唐?”
韩唯道:“臣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太子温润的嗓音缓缓拉长这四个字,忽而语气一转,又是温和带笑之态:“那就对了。”
“孤的确身体抱恙,京中将养月余效果甚微,这才得父皇恩典,允孤外出散心养身,暂不务国事。”
“来都来了,孤也是男人,难免想在不曾踏足的地方长长见识,没想碰见了韩大人。”
言及此,太子一副恍然回神之态,“对了,方才那小玩意儿,孤无意争抢,不过是初次遇见这样的场景,凑凑热闹。若韩大人不嫌弃,孤便将这小玩意儿赠与大人,如何?”
韩唯微怔,心中防备更深。
众所周知,韩唯成婚第二年,妻子王氏因难产而亡。
但外人不知的是,他一直未再续弦纳妾,只是因为没遇上合心意的。
逢场作戏,亦或兴之所至时,他也不是什么衷情亡妻的痴心君子。
今日之事,恰是手头事务告一段落,得闲来此,心血来潮罢了。
与其说是他撞见出宫散心的太子踏足烟花之地,倒不如说是太子撞见了朝中闻名的痴情郎君寻花问柳。
韩唯本身并不在意那些无聊的虚名,可太子这番真假难明的话,便格外有深意。
在这里遇上,他既不惊讶也不疑惑,像是早知他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方才那一掷千金的架势,像是在故意暴露自己,告诉韩唯他人在这里。
韩唯眼观鼻鼻观心,说:“那臣便多谢殿下赏赐。”
竟是大大方方接下这个小玩意儿。
太子眉眼轻抬,看了他一眼,忽而轻笑出声:“这——”
他豁然起身,韩唯亦紧跟着起身,视线所及,只见太子负手踱步,嵌着宝石的黑靴行至他身侧,止步站定。
太子侧首,眼含戏谑:“你也信?”
“再小的玩意儿,也是孤真金白银标回来的,韩大人想要……”
护卫很合时宜的将雅间的门打开,外间叫价抢人的热闹声争先恐后的挤进来,太子的打趣被盖得有些模糊:“——自己再标个别的就是。”
语气轻佻,毫不正紧,怎么看都像是为寻欢而来的痴色男子。
韩唯目光轻转,微微泛寒,一丝一毫也不信。
他定有别的目的。
……
门开了,刚好过来的罗妈妈立马堆笑:“爷,姑娘已准备好,您这边儿请。”
太子大步而出,因身高腿长,罗妈妈要小跑跟随。
到了楼梯口,本该径直去向更里边的厢房,太子脚下方向一转,朝楼梯下的大门而去。
罗妈妈错愕:“爷,您走错了……”不是那个方向啊!
她阻拦不及,反被一个冷面护卫拦下。
看出金主的确是要走,纵横欢场多年的妈妈不免愣住,满心不解:“这是?”
冷面护卫道:“我家主人忽有急事要处理,钱已给了,你们的姑娘等候片刻也无妨吧?”
罗妈妈显然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客人。
想到那一袋子明晃晃的金子,她牙一咬,认了。
“那是自然,爷尽管去忙,我们房间与姑娘都为爷留着。”
其实罗妈妈心里还有些计较,你一辈子不回来,人等你一辈子不成?
事实上,这点计较还没来得及表露,冷面护卫又从身上摸出的两根金条。
罗妈妈的眸子被金条映的亮晶晶的,喉头轻轻吞咽,一把接过,热情而洋溢:“便是一辈子都等得!爷尽管去忙!”
护卫面无表情收回手,大步追出去。
人走了,罗妈妈咬着金条儿,心满意足。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日头从正悬至西斜,再到暮色四合,人一直没回来。
白日,玉桑刚刚因为身价破艳姝楼史上纪录而风光了一把。
夜里,她就成了艳姝楼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连扫地洗完的杂役都知道,今日初次挂牌的玉桑,前脚刚被高价标下,转身就被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听着周遭幸灾乐祸的嘲讽,玉桑心想,太子他,是败了的那个吧。
可是,已全副武装,准备好被愤怒的太子切成十段八段的人儿又很疑惑。
就这?
第3章
初次挂牌便遇上这种事,就行业内来说,已堪称羞辱。
所以,玉桑下意识将这当成了太子的报复。
可冷静下来,她又有些想不通。
以太子性子和手段来说,他要对付一个人,手段绝不会这样绵软。
而且,玉桑从小听酸话到大,这种程度的攻击实在不算什么。
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一觉到天亮。
噩梦,就是这时候杀回来的。
房门被重重敲响,罗妈妈的催促声顺着门缝儿一叠声儿往里挤:“桑桑呀,客人回了,你赶紧起身洗漱呀!”
从高床软枕到全副武装,玉桑只用了一个睁眼的功夫。
她一边手忙脚乱拾掇衣裳往身上穿,一边感叹自己这六年果真娇贵,连自己穿衣裳都不利索了。
飞快穿好去开门,罗妈妈一见她就拧起眉头。
“你这穿的是什么玩意儿!”
玉桑低头一看——虽然匆忙,但好在还是整齐穿上了,严实又得体。
哎呀,这里衣带系漏了一处,好险好险。
玉桑刚要补系这处,罗妈妈一把把她推进屏风后头,三下五除二给她剥光重穿。
“你是去伺候的,穿的比教书先生还严实,哪个男人能对你有反应!”
罗妈妈一边改一边数落,眨眼间,站在落地铜镜前的少女乌发轻垂,耳后撩起一丝心机的凌乱,纱裙无底,一双白腿若隐若现。
最过分的是露出的半个肩膀和故意扯开的领口,看的玉桑鼻子眼睛都要挤到一处去了。
这哪是等待初次恩宠的样子?
这分明是被睡过的样子……
罗妈妈洋洋得意的把她往热水盆前推,催她赶紧洗漱过去。
玉桑在这番被动的准备中终于缓过神来。
自她进宫开始,撑的是益州刺史府的门面,担的是高门淑女解语花的角色。
在太子面前,她一向是端庄得体清纯无害,连小心机都倍显可爱。
太子自恃身份,是绝不会碰低三下四的女子的。
他还极重礼仪规矩,不喜女子失德失态,相当没有情.趣。
她若敢做此姿态往他怀里钻,大概转身就被一脚踹出东宫。
所以那几年,玉桑几乎将端庄高洁演到了骨子里,却又不同于古板守旧。
那种揉于举手投足间,若有似无的勾引才最致命,也是她最得心应手的。
反正,绝不是眼前这种低端的引诱。
别说太子了,玉桑都想把腿拆下来,对着自己的屁股狠狠来一下。
但是!
她不就是为了与太子划清界限,彻底摆脱他吗?
这种倒他胃口引他嫌恶的装扮,再合适不过。
“我来!”玉桑郑重的拂开罗妈妈的手,大胆的露出两个肩膀,又去扯胸衣。
罗妈妈看不下去了,一掌拍在她身上:“够了!再扯只会暴露你根本没有!”
玉桑眉头一皱,感觉有被冒犯到。
她悄悄白了罗妈妈一眼,心道,怪谁呢?还不是怪你这里压根没油水的伙食!
养大了,吓死你!
低俗得差不多了,玉桑罩了件披风,在罗妈妈的催促下前往天字房。
一路过去,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距离。
玉桑的心绪却在渐渐靠近天字房时,变得不大平静。
自太子暗杀韩唯失败,反被韩唯占据要挟陛下起,她便被皇后软禁了。
一直到被赐死,玉桑都未曾见过太子。
那时孤注一掷,做的是永不相见的准备,谁想转眼又遇上了?
玉桑甚至清晰的记得昨日见到太子时的反应——背心发汗,四肢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