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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肃杀。
    流州将军寇江淮高坐马背,眯眼向北望去。
    他和徐龙象曾经向都护府立下过一份军令状,就是在黄宋濮大军推进到青苍城下之前,最少对北莽西线大军进行三次有力度的阻击!
    十天之前的那场万骑奔袭,其实从双方战损而言,看似战果斐然的龙象军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北莽六千先锋骑军也许能算南朝边军精锐,但是流州不同于北莽西线大军,北凉道绝不可能再从别处抽调兵力驰援,也就是说在流州这张赌桌上,寇江淮就只有桌面上那么多银子,少一颗铜钱也是少,可是北莽黄宋濮却能够源源不断地从家中取来银子,有足够本钱,完全能够小赌怡情,只要大胜一次就大功告成。所以寇江淮先前的试探,必然有其深意,那就是让黄宋濮这位北莽功勋老将原本紧绷的心弦,愈发绷紧,然后干脆利落地直接赌一次大的,赌的就是黄宋濮一松一弛间的那份懈怠。再就是凉州游弩手虽然精悍绝伦,但终究不可能绕过那么多黄宋濮麾下的青草栏子,刺探到北莽营寨的具体细节,寇江淮只能用龙象军去靠性命获得这份军情,他之前已经做好被徐龙象和李陌藩厉声拒绝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徐龙象和李陌藩都没有提出异议,甚至极为擅长兵事的李陌藩还亲自领着一万龙象骑前去冲阵,事后寇江淮直言不讳,以黄宋濮和陇关军马那般粗糙不堪的安营扎寨,三千龙象军将士,死得不值当。
    当时徐龙象蹲在那头巨大黑虎旁边,只是咧了咧嘴,没说什么,浑身浴血的李陌藩倒是有些脸色阴沉,却也没有迁怒寇江淮这位流州将军。
    寇江淮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迅速铺展开北莽西线大军的营寨设置,十五万大军,分为五座大营,主帅黄宋濮的三万亲军居中扎营,骑步混杂。陇关某个甲字豪阀的嫡系兵马单独成营,虽然只有两万骑,但是战力不俗,都算是北莽典型的老子兵,几乎人人披甲,甚至有数百健骑更是人马俱甲,有了重骑军的雏形,关键是无论养护还是辎重都自行负责,无疑是一支凿阵利器。再就是三位乙字高门聚拢而成的四万骑军,这三座大营位于第一线,靠后两座大营则是从南朝边关六七座军镇抽调出来的四万兵马,还有一座北莽近二十年才兴起的辎重营。按照当初李陌藩部陷阵龙象军瞭望所得,大致是一百二十辆厢车,总计粮草约八百石,供给战马的黑豆在一千四百石上下。不过由于北莽骑卒南下叩关素来自行携带物资,加上每次大规模行军皆有大量母马随行,所以这支辎重营的存在意义,只是在远离南朝边关的青苍城城下,大军攻城久攻不下,才会派上用场,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历史上草原骑军游掠中原边疆地带,尤其是秋季,一向很少出现致命的补给问题,反观国力巅峰时期的中原骑军每次主动北进,都需要凭借举国之力支撑起那条脆弱的补给线,真正改变这种尴尬境地的中原君主,正是一统中原的离阳老皇帝赵礼,他的两个决定造就了当今中原骑军的鼎盛,一个是以君王当守国门的理由,拒绝一大帮文臣提出迁都广陵道的建议,继续以老太安城作为一国之都,同时订立下极富魄力的一项国策,对两辽边军的扶持不遗余力,不惜用广陵道和江南道的巨大赋税投入离阳北边,第二个决定正是任由功高震主的徐骁带兵出京,封王就藩于盛产大马的西北,让其直面北莽!
    位于离阳辽阔版图最北方的东西两处边防要冲,皆有一国之最精锐骑军重兵戊守,加上中间地带的蓟州坐拥天险,老将杨慎杏曾经培养出号称“独步天下”的蓟南步卒,又岂会是单纯为了跟北凉燕文鸾争口气那么简单?理由很简单,蓟州边防,根本就已经不需要大量骑军,所以杨慎杏就算对骑军情有独钟,也只能顺势而为。
    闭目养神的寇江淮下意识用手心抵住腰间凉刀刀柄,缓缓扭转。
    按照谍报,北莽营寨粗劣至极,草草挖出三道绕营壕沟,分别位于其后的那座纤薄栅栏更是可谓风吹即倒,麻绳绑缚木杆,绳结根本谈不上讲究,各营之间的通道本该整洁肃穆,不得士卒擅自走动串营,可是这五座军营之间人来人往杂乱无章,毫无规矩可言。之前李陌藩麾下数百前突精骑,曾经一路开阵至北莽中军大营不足一百五十步,亲眼看到左右两营手忙脚乱,导致营道之上拥堵不堪,鸡飞狗跳。不说比较军律严苛冠绝离阳的北凉边军,寇江淮自认西楚军伍也要做得比北莽更好。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北莽骑军的战力孱弱,恰恰相反,正因为北莽草原习惯了骑军的疾驰电掣,对于这种近乎累赘的中原兵事习惯,很难如中原将领那样刻骨铭心。
    换由中原任何一支大军对峙北莽十数万铁蹄,谁能有心思去探究北莽骑军安营扎寨的纰漏?只能靠依托险隘,或是靠死守巨城,即便是敢于出城野战,也只能靠重甲步卒结阵拒马,靠密集弓弩杀伤敌骑。
    寇江淮如此费尽心思,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
    北凉铁骑即便对上人数占优的北莽骑军,敢战,能战,且能战而胜之!
    寇江淮猛然睁开眼睛,冷笑道:“你们草原骑军自大奉由盛转衰起始,不断叩关北边,欺负了中原整整四百余年,视大城关隘如无物,好一个来去如风!”
    寇江淮身后一万骑开始向前推进,不急不缓。
    这一万骑,极为古怪,气势尤为雄壮。
    ————
    北莽中军大营帅帐,黄宋濮披甲按刀而立,气定神闲,望向帐内那十数位年龄悬殊的万夫长,既有亲手扶植起来的心腹,也有几大南朝陇关豪门的话事人,还有背景简单凭借战功攀升到当下高位的青壮武将。
    黄宋濮沉声道:“此次流州三万龙象军皆已出现,大概是明知守不住青苍城,又不甘心将凉州西大门的清源军镇暴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便想要孤注一掷,倒也省事!诸位都是身经百战,不需要本将唠叨那些鸡毛蒜皮,只需记得一事,我们兵力占据绝对优势,那就要好好利用起来,除去后方辎重营按兵不动,其余四营,火速拔营之后,骑阵不可拉伸过长,务必相互策应,决不可擅自冒进,我们这趟打流州,太平令赠有四字,小输即胜!”
    黄宋濮望向众人,然后向北一抱拳道:“诸位!我黄宋濮年近古稀,当初连南院大王也请辞而去,若非战事不利,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此生已是无所求,但是诸位当中,年纪最长者不过五十,官品最高之人不过南朝正三品!打下流州后,功劳最大者,且不论陛下如何犒赏,我黄宋濮的大将军头衔,先请拿去!”
    帐内所有人顿时神色激昂。
    搁在中原,浩浩荡荡十数万大军的紧急调动,绝非一时半刻能够上阵。
    但是北莽骑军不同,当那些万夫长各自匆忙返回营地后,四座大营,巨大的号角声悠扬响起。
    只不过因为三万流州精骑的出现太过匪夷所思,突进速度也太过迅猛,前方三营的摆兵布阵仍是稍显滞后,一定程度上丢了些许先机。
    骑军冲锋,那股凭借战马体重和奔速带来的巨大贯穿力,以及为骑卒手中战刀铁矛带来的恐怖侵彻力,都需要相当一段距离来酝酿。
    甚至更进一步,在双方都有足够时间来展开冲锋的时候,一方如果能够恰好在冲劲巅峰时展开撞阵,另外一方只要因为用力过猛而稍显力竭气衰,后者都要吃大亏。
    各营之间的战力高低,此时此刻一眼可见。
    黄宋濮的亲军精骑最快整顿完毕,在中路前沿依次铺展开层层锋线。
    陇关那位甲字豪阀的嫡系兵马紧随其后,但是数百骑装备堪称重骑的头等精锐,并未露面。
    数位南朝乙字高门聚拢起来的骑军,纷纷乱乱,虽无怯战惧意,但是大战在即,这种絮乱不整的精气神,很容易影响到战马的步调。
    骑军之所以是骑军。
    战马至关重要!
    对于军纪涣散的北莽骑军,前任北凉都护陈芝豹一直讥讽为“马背上的步卒”!
    而在北凉,每一匹战马,每一把凉刀,每一根长矛,好像都灌注了人屠徐骁一生戎马积攒出来的老规矩。
    沙场之上,武将无论功勋多寡,无论资历深浅,一律不得擅自使用长戟马槊,不得擅自披挂金银铠甲,不得独出于锋线之前!
    一望无垠的广袤黄沙大地。
    北凉铁骑如广陵江一线大潮,汹涌递进。
    已经披甲上马的黄宋濮眺望远方,握紧手中铁矛,轻轻松了口气。
    所幸还剩下四百青草栏子泼撒在外围四周,否则一旦被这支流州骑军再悄无声息地向前突进三里,恐怕他们就没有这么好整以暇出营列阵的机会了,也许就要多出数千骑的伤亡。
    黄宋濮转头瞥了一眼。
    现在的情形还能接受,虽然仍是有些仓促,尤其是自己右翼骑军很难跟上中军和左翼,只不过北莽骑军向来有一个传统,三万骑成一军,即战场之上,三位万夫长率领三万骑军,形成一股野战主力后,可足以应付一切紧急状况,是战是撤,如何战如何撤,谁诱敌谁扰阵谁凿阵,或是交错殿后,以及重轻骑之间的相互掩护,都可谓烂熟在心。
    若说北凉骑军像是规矩森严的私塾先生,那么中原骑军就是天生伶俐的市井刁民,在黄宋濮看来,两者都已达到各自战力的极致,战场之上并无高下之分,只看各自主将的应变快慢!
    黄宋濮高高举起铁矛,一夹马腹,怒吼道:“儿郎们,随我大破流州,杀入凉州!”
    大将军黄宋濮一马当先。
    北莽西线大军各营所有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皆是如此。
    悍不畏死,绝非北凉独有!
    在北莽眼中,好似远在天边的中原离阳兵马,就根本不算个东西,唯有近在眼前的北凉边军,才配与我北莽铁骑一战!
    第一场凉莽大战,以攻城战居多,北莽也的确攻破了凉州虎头城,幽州卧弓城和鸾鹤城。
    凉莽双方的骑军主力,大概都会觉得不够酣畅淋漓。
    那么第二场凉莽大战。
    从西域密云山口开始,到现在的流州,以及南朝腹地,再到将来的凉州关外。
    骑战不停歇!
    敌我双方,轰轰烈烈,尽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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