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岁迟迟不待严久深回应,刚刚升起的一点雀跃都消失不见,变成了担忧和紧张,那个
严久深神游物外的神思收回来,这才意识到,池岁还在,还在他手上,而他刚刚还问了个问题。
他得算账,严久深觉得他得好好的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算算账。
于是他单手扯着小朋友的书包,将人轻松地从泥坑里拎出来,有细茧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池岁眼角还没有剐蹭伤的地方。
细细的茧子,磨在皮肤上,疼疼痒痒的。池岁忍不住轻蹙了一下眉,委屈地眨了几下眼睛。
严久深一直摁压着眼尾那一处,压下声音里的钝涩,唇角微微上扬,语气轻快:是啊,小朋友,你这是撞我的第几次了?嗯?
撞这么疼,你得跟我回家,等我伤好。
池岁愣了一下,不能视物的眼睛眨了好几下,茫然又乖巧地和严久深的目光对视到一起,讷讷地张了张嘴:啊?
严久深哑然若笑,见池岁这么个乖顺呆滞的模样,像是在反复确认一般,指腹在那还没有伤的眼尾附近,又来来回回仔细地摩挲了好几遍,终于失笑出声,啊什么啊,我身上有伤,你这一撞就撞我身上来了,撞可疼了,我不能要点赔偿?
池岁迟钝的脑袋终于反应过来了,回想起严久深刚刚说的跟他回家,垂落在两旁的手指不自然地捻了几下,那,也也对。
要,先去买药吗?池岁被严久深拽着一点书包,磕磕碰碰地往前走了几步,前面那家今天不开门,买药要去小巷外边。
严久深手指勾着一点池岁的书包肩带,目光沉沉地落在池岁身上,他到现在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甚至都想直接问池岁,他撞过来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池岁又不记得。
买什么买,家里有。严久深微叹了一口气,一晚上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
池岁了然地点点头,哦。
严久深不说话了,小心稳妥地扯着池岁的书包带,目不斜视地带着人往前走,走出这一段小弄口,要往旁边的街巷走去。
这里的拐角设计得并不合理,拐过去靠墙面的那一截,突兀的支出来了一个电线杆子,头一次走这条路的,都会不设防的往上撞去。
池岁视线还没恢复完全,这条街巷边上开了些小铺,有微光掠过来,模模糊糊只能看个轮廓。
而且因为是严久深拽着他走,他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压根不觉得自己会摔到哪里去。
砰!
池岁大大方方,直直地往电线杆子上撞了去。
没摔,是撞到了。
鼻梁磕到坚硬的石柱上,磨得他鼻端都蹭出了一点细口,酸麻刺疼得池岁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池岁轻唔了一声,捂着自己的鼻子,缓缓地蹲下来,将疼出来的生理泪水胡乱地在校服上擦掉。
严久深吓了一跳,满脸惊疑地看着捂着鼻子蹲下,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哼哼的池岁。
又忍不住笑:你这怎么回事,这么大个电线杆子看不见啊,怎么就傻乎乎地往上撞?
池岁捂着鼻子缓和了好一阵,闻言惨兮兮地抬头对着严久深出声的地方瞥了一眼,我,没看见。
小朋友眼睛有忍出来的红,在淡黄的微光里,看不太清,却朦胧的让人觉得更可怜兮兮的。
而且,池岁将手放下来,抿咬了一下唇,声音低到仿佛要听不见,因为你拽着我在走,我就,没怎么看路。
严久深忽然想臭骂自己一顿。
小朋友,怎么就敢这么信他呢?
诶行行行,我的错。严久深哑然失笑,蹲下来,掰过小朋友的脑袋,手机打了光,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池岁红得像哭了鼻子的,还疼不疼啊?
池岁模糊的视野里并不能看清严久深脸上的神色,他有些惋惜的抿了抿唇,不疼。
真不疼?严久深不放心地又戳了几下,小朋友的鼻子看起来很脆弱,戳起来又软,就刚刚那么狠撞上去,严久深光听那声音就觉得心惊。
池岁迟疑了一下,眼神在严久深身上飘忽不定,一直没个焦点,那,疼?
严久深刚想笑一声,手机灯光一下就打到了池岁眼睛上,这才注意到,池岁眼睛不正常的飘忽不定的视线,你眼睛,怎么回事?
池岁攥在身前的双手一顿,啊。
嗯?见池岁这样的反应,严久深笃定有问题。
池岁眼睛不知道在往哪里瞥,反正特意避开了自己眼前严久深模糊的身影,只是,有点看不见
看不见?严久深语气加重,重复了这三个字。
他刚刚一路过来,就随意地拽着池岁一点,池岁会撞上电线杆,不是因为没看见,而是压根就看不见。
还傻兮兮地相信他,觉得自己不会让他磕到碰到。
池岁一听严久深的语气深重,神色明显的慌张了起来,手又无意识地去扯拽书包肩带,几乎要将指甲给抠进去。
他语气慌乱,说出来的话一团乱麻,生怕严久深会因为这一点,而疏远了他:只是,晚上会有一点看不见,白天、其他时候都是好的,能看见,没有任何的问题,也不是残缺的!
眼睛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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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糖哄
池岁的声音带着鼻音,黏黏糊糊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忍不住仰起头小心地看了严久深一眼,却又飞快地挪开了目光,越说越没有底气,好像还委屈上了。
池岁手指将肩带绕了一圈,又猛力地一扯。
要是因为这个,他再也找不到机会往严久深面前撞了,他觉得他会难受好久。
一想到这儿,池岁又忍不住红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肩带上磨了又磨。
早知道应该再伪装得好一点的。
严久深本来只是想问出池岁眼睛的问题,结果没想到小朋友焦急忙慌的,解释了一大堆,越说还越跟自己着急起来了,像是在怕他不相信。
这么慌张干什么?我又没想怪你骂你的,怎么这么怕?严久深轻笑了一下,揉了一下池岁的头发,想要让人放轻松些,结果池岁一回头瞪着一双微微带着委屈的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又用留有凸起疤痕的指腹点了一下池岁的眼角,我刚刚有那么吓人吗?怎么眼睛还红了?
你可别哭啊,我不会哄小孩。严久深说着给池岁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你要是真哭了,我
池岁眨了眨眼睛,等了一下没等到回答,他歪了歪头,在严久深拉着他站起来,躬身帮他看身上还有哪儿有撞到的伤的时候,轻扯了一下嘴,嗫嚅道:要是真哭了,会怎样?
严久深手机打着灯,拍掉池岁身上沾了的灰,闻言顿了一下,起身伸手弹掉池岁耳发沾着的一点脏污,会怎样?
可能考虑一下,拿几颗糖给小朋友,小朋友才不哭。
池岁呼吸微摒,不自在的埋低了头,被严久深拉着往前走了好几步,才低声地喃喃了一句,一颗,就够了。
接下来的路,严久深可不敢疏忽了,手机亮着灯不算,一手还稳稳地扣着池岁的书包,就是地面上有颗小石子也要拽着人让人躲开了。
池岁垂着眼看了一眼特意躲开的那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觉得自己不是眼睛看不见,而是腿废了,那个,其实有点光亮了,我能看见的。
而且,池岁咽了咽口水,小心斟酌着词语,那颗石子很小,就是踩上了也没什么感觉
严久深回头乜了池岁一眼,但笑不语。
他现在是知道一点,池岁怎么有胆把他撞开了,小朋友对危险压根没有一个深刻的意识。
池岁明明知道自己晚上眼睛有碍,看不见,但没想过准备一个灯;明明能有很多机会告诉他,他看不见,让他走慢一点,但池岁没想过说,甚至问起来的时候,还想着遮掩。
池岁就不在意这些,奇怪又让人心疼。
严久深是知道池岁住在哪儿的,有时候他想早起去学校的时候,总是能瞧见池岁从楼上跑下来,然后像没见着他一样,往他身上撞一下,又急忙道歉,跑下楼。
现在一想,池岁像是在故意引他注意一样。但他确实想不起来,他有什么时候见过池岁吗?
绛城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城市,出个门到大街上一走就能将左邻右舍见完。
严久深在这一片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只不过这名声不太好。
混混、刺头儿,不学无术、顽劣不羁。小孩见了就绕着走,大人见了就远远地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不好好学习就得像他一样,满大街的浪荡,没个正经、丢脸。
池岁就不一样,每次撞见他,就非要往他身上撞一下,再一副害怕小心的模样低头道歉。
严久深觉得好笑。
要是上一世没车祸前他起了兴想要逗一下池岁,他可能还会一直以为池岁怕他,然后他就会一直和人保持着距离了。
怎怎么往上走啊?池岁跟在严久深身后,在要走过严久深屋那层楼的时候,池岁还是忍不住扯了一下严久深的衣摆,心想严久深是不是走过了。
严久深回眸一挑眉,你家不在楼上?
池岁一噎,默默地点了点头,在。
严久深带着人又往上走了一楼,刚好站到池岁的家门口,在池岁恹恹地拿了钥匙准备去开门的时候,才揶揄了一句,怎么,还真打算去我家了?
池岁往锁孔里怼钥匙的手一歪,钥匙没能怼进去。
他眨了几下眼睛,微抿着唇回头好似控诉地看了严久深一眼,不是你说的吗?
严久深简直被池岁这么急哄哄把自己往外卖出去的模样气笑了,曲手敲打了几下池岁的脑袋,小朋友,你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呢?
老师没教你不要随便跟着一个不知目的的陌生人走吗?更何况还是去陌生人的家里,不怕我把你绑票拿了钱,再把你撕票了?
怎么敢这么相信我?
池岁低头回去开门,十分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知道目的啊,不就是要赔偿吗。
嘀咕什么呢?严久深压低了声音凑到池岁身旁问了一句。
池岁飞快地摇头,迅速将门开了,准备进屋,我回去
池世行!你现在是什么意思!门一开,里面的争吵声就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余艳的声音尖锐又刺耳,怎么?现在没钱了,你又想着那贱女人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是想那女人了,也别想着去找!我和池铮在一天,我就
池岁愣了一瞬,飞快地将门关上,把余艳还没喊骂出口的话给堵在了门里。
晚自习的时候,秦珂说的他爸加班没空来接他,他早就知道是个骗人的谎话。果不其然,跟他爸带回来的阿姨有关,估计是池世行又去找了他妈妈,余艳阿姨发现了,心里不高兴,就闹。
这种情况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池岁习以为常,甚至偶尔对门的邻居听到了问过来,池岁都能敞开着门,让邻居听个热闹。
但这会儿就是不想让严久深听到,不是觉得家丑不想让人见了,而是,不想余艳说的那些脏耳朵的话给严久深听到了。
挺热闹的。严久深见池岁二话不说就将门关上了,轻咳了一声,特意避开了刚才的景象,手指伸到池岁的发尾,捻了几绺发丝,走吧,小朋友,敢不敢去我家坐会儿?
池岁刚还想着等严久深走了,他再开门进去,这时候听严久深说这话没能反应过来,傻傻的将心里的疑问给问了出来,不是说,不能跟着不知目的的陌生人去他家里吗?
还会被撕票。池岁垂眸思忖了一下,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严久深:
栽自己的坑里去了。
我能有什么目的,守法遵纪好公民,邀请看起来无家可归的小朋友去我家里暂歇一下,违法吗?严久深揉着池岁的头发,带着人往楼下走,再说,你这么点肉,卖都卖不出去,撕票能撕个什么出来?
池岁哦了一声,又忍不住辩解,一百多斤呢,猪肉都二三十多一斤,我还能值不少钱的。
那是挺值钱的。严久深掏了钥匙出来,将门开了,那我考虑考虑,给再喂胖点。
好卖钱?池岁在严久深身后小心地挪了视线,扫了一眼严久深的屋子。
意料之中的没有其他人,屋子里的生活用品,视线可见的全是严久深一个人的。
你怎么老想着把自己卖出去?严久深在门口的鞋柜里翻翻找找,好不容易拿了一双勉强合适池岁的拖鞋,将就穿吧,我以前的鞋子。没想过有一天我家里会来小朋友,没准备小朋友的鞋子。
池岁抿了抿唇,脱掉沾了泥水的已经黑脏的白鞋,和湿透的袜子,光了脚踩进严久深以前穿过的鞋子里,颇为小心地跟着严久深往里面走了几步,生怕将拖鞋弄脏弄坏一样。
穿帆布鞋还敢在泥坑边上蹦跶?严久深换了鞋,低头看了一眼池岁已经湿透了底的白鞋子,语气严重,鞋这么湿,脚不凉?本来想让你坐坐玩会儿,但现在还是让你去洗个热水澡。
不不用,我等会儿回去洗一样的。池岁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白鞋子,心情还挺好,他光明正大地进严久深的屋子了,还和人正式地说上了话。
虽然如果不是撞到了严久深,他白鞋也不会这么脏湿,但没有比和严久深说上话更重要的事了。
行行好,小朋友。严久深领着人进屋子,拿过池岁那双脏掉的鞋子提在手上,推着人到浴室门口,你这要是从我这里出去,明天一感冒,我这不好的罪名里又得添一条恐吓小孩,使其生病了。
那都是他们瞎说的。池岁讷讷地道,忍不住为严久深辩解。
严久深笑笑,行行行,瞎说的。但你还是进去洗洗,泡个澡,最好把你脚给泡暖和,我不想明天见到你的时候,你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的对着我来。
明天见到你的时候。
池岁忍不住在心尖将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地轻喃了几下,对着严久深点了一下头,好。
进去要关门的时候,池岁想了想,又从门缝里探出一对温润澈亮的眸子来,轻声地说:我感冒的时候,肯定不会在你面前晃的。
感冒会传染,我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颗糖就能拐走的小朋友确定不来一个吗~
谢谢大家,鞠躬!
第4章 检查
在严久深伸出手又想在他额前敲打一下的时候,池岁一下就缩进了浴室里,我洗澡了。
嗯,泡热了再出来。严久深哑然轻笑,扬起了好久的温润目光沉了下来,他低头打开手机,再定定的看了几眼手机上的时间。
2020年10月15日,晚上九点四十。
车祸那天,是11月20日,周五,下午放学的时候。
他在那天,神情恍然跟随着到来的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接受了池岁极其荒谬的死亡,见过了池岁的亲生母亲。
没有任何人责怪他。
他怅然若失地回到家里,蒙头躺下,从那件灰黑色的套头衫里,将那些所有的糖都塞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全都咬碎,又咬破了纯牛奶的包装盒,蜷曲在被子里,将牛奶喝光了。
可他还是没能想明白,池岁怎么就敢冲出来,把他撞开。
他怎么敢。
而后一夜失眠,他辗转反侧,终于在手机上的时间指向清晨六点的时候,他感受到自己的身躯恍若被扭曲了,难受得他要呕吐出来。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正拎着一个人的衣领,将人怼在墙上,夹了烟的手在那人脸上招呼着。
这是那天晚上,他在后街的黑网吧玩游戏,莫名其妙被这些人挑衅了,然后他按着对方说的地点,出来将这些人教训了一顿。
他顿了一瞬,脑子里浮现出池岁的年级,什么时候放学,什么时间会路过哪里。
然后他架都没打完,紧赶慢赶地跑了过来,刚好看见池岁活泼乱跳的在小弄口里。
他当时在想,他是不是有机会问,池岁怎么敢把他撞开。
可是池岁不记得。
严久深愣愣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余光瞥见他手里还拿着的池岁的脏鞋,一瞬间思涌回泉,提着鞋子到浴室旁边小门的洗衣间里,放进盆里,倒了洗衣液将鞋子泡着。
左右看了会儿没有什么变化的房间,严久深想起来,池岁洗完澡没有换的衣服,又拐进房间找了几件稍小点的衣服给池岁放在了浴室门口,给你找了衣服放门口,等会儿洗完澡拿进去换上,听见没?
池岁脱光了衣服,正弯下腰,伸了手去摸浴缸里水的温度,闻言慌乱了一瞬,明明知道严久深在门外看不见,还是扭头看过去,好。
说完他的手在浴缸里晃动了好几下,试着水温差不多,才小心翼翼地躺进了浴缸里。
在他们这边,家里安浴缸的,可能就严久深独一个了。绛城的生活质量偏低下,尤其是住在这种弄口里的,大多都是缺钱的,家里安个热水器都要思虑良久,更何况安一个占位置的浴缸?
池岁他家里都是淋浴,偶尔热水器发毛病的时候,还得在厨房烧了水,拿大桶接着,提到卫生间里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