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沈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尖利。
我刚出生因为风水先生两句胡诌的话就要把我摔死那时怎么想不起我们是一家人?把没满月的我丢去奶奶家,奶奶为了让我喝口奶水敲了你家半小时门却没人理她时怎么想不起我们是一家人?奶奶半夜突发心脏病,家里的钱根本不够交手术费,我送她去医院后在你们门前跪了一夜,最后你们隔着窗户扔给我一把五毛一块的零钱时,怎么想不起我们是一家人?倒是现在你们地里收成不好吃不上饭了,想起我们是一家人了,儿子要结婚没钱置办彩礼,我们又是一家人了,有个什么病什么痛没钱治病时,我们更是一家人了。我看我当时还不如被你们直接摔死得好,省得人不人鬼不鬼过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还要被你们缠住吸血!
一通劈头盖脸的痛诉砸得慕凡和杨云芳哑口无言,是啊,他们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当年对慕云生有多绝情,那时他们第一次找他来借钱,原本是完全拉下脸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谁知对方虽然表情不耐,到底是把钱打给了他们,于是他们便想着,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孩子也长大了,或许是知道感恩了,对以往那些事也都看淡了,也乐意给家里做些补贴。
由此从一开始的犹豫,到后来的愈发理所当然,他们潜意识里觉得过往的恩怨已经烟消云散,早没有人在乎了。
可此时此刻面前的青年将那些陈年旧疮毫不掩饰的在他们面前挑破时,他们才骤然惊觉,这些深埋在岁月里的伤疤不仅从未好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早已酝酿成了一包稀烂的脓水,除了剜去,再无愈合的可能。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也曾真情实感想过要修补这段四分五裂的亲情的呀。
沈忱深吸一口气,微微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有礼。
既然没什么感情可谈的话,那我们还是直接谈钱吧。
他打开钱包,从中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杨云芳面前。
杨云芳看着他的表情有些迟疑,似乎没搞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张卡你们拿着,从今往后每个月我会按时往卡里打八千块,就农村的生活水平而言这些钱养活一个家绝对不是问题,除了这笔钱之外我不会再多给你们额外的一分钱。
这怎么行?最起码你弟结婚这十万你得打给我们吧?亲事都说好了,就指望着这笔钱去当彩礼.......
慕凡慌张辩解的声音随着沈忱越发犀利的眼神愈来愈小,直至最后再开不了口。
已经足够了,如果你们再执意问我要计划外的钱的话,我不介意拿这笔钱来跟你们打官司,一审不过我要求二审,二审不过我往更高一级上诉,总归就是跟你们慢慢磨,是接受这八千块钱然后从此再也不要来打扰我,还是去打官司最终闹得人财两空,你们自己选吧。
慕凡和杨云芳似乎并没有预料到以往一向逆来顺受的慕云生这次会这么绝情,一时双双愣在了原地。
对了,打官司的话,至少要请个还不错的律师吧。沈忱看着他们呆愣的表情,慢悠悠甩出了最后一刀。据我所知诉讼费加律师费可不便宜,到时如果一方败诉,双方诉讼费都将由败诉方承担,我有钱有人脉,可以去请最好的律师,至于你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其实这种家庭纠纷哪怕告到法院,也多是以调解为主,开庭都困难,更别说无休止的诉讼期了。但慕凡两口子没读过书,都是完全的法盲,轻易就被沈忱唬了个彻底,这时只怕自己会吃上官司,哪还敢管什么钱不钱的。
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别闹这么大阵仗让乡里乡亲都看笑话。慕凡一把接过沈忱递出的那张银行卡,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我们这也是太着急了,病急乱投医嘛,大不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你这么大一明星,不至于跟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过不去不是?
早点想别的办法多好,也省得我们互相浪费这么长时间的口舌不是。沈忱点点头,暂时同他们达成和解,然后礼貌的用手示意了门的方向。
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不送了。
请离的意味十分明显。
慕凡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站在原地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被杨云芳强硬的拉着胳膊离开了。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两人打好腹稿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只能统统埋进心里。
这孩子确实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两人走到门口,一转身发现慕云生也跟了上来,他们有些低沉的心在这一刻又活泛了起来。
难不成是对方突然大发慈悲,决定至少将这笔钱赞助给他们?
谁知知道两人走出大门后,慕云生才倚着半开的房门轻声开口。
原本想把你顺走的那只镯子要回来的,想了想就当是送你们最后的礼物吧,以及不久之后我就要搬家了,新家地址似乎没什么透露给你们们的必要,希望你们及时销毁钥匙,也不要再出现在这里,免得被下一任租客当成小偷抓起来。虽说我心里一直挺恨你们,可我还是要对你们说声谢谢,谢谢你们带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管生活是辛苦也好劳累也罢,至少我曾经活过,也感受过零星的善意和温暖,这样就足够了。从今以后我要开始真正属于我的生活,也请你们把握好自己的生活,但无论如何,今天之后,希望我们能互不打扰,也再不相见吧。
这番话说完后他没再看慕凡和杨云芳一眼,径自关上了房门。
马路上施工的噪声连同夏日的燥热一起被锁在门外,沈忱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真切的难过,眸子里却是一片凝固的霜雪,半丝感情也无,他掏出口袋中的手机,按下了录音暂停键。
他原本可以用更决绝更极端的方式赶走这对贪得无厌的夫妻,但放置他们不管就仿佛有一把隐形的锋利刀刃般随时悬在头顶,稍不注意就能给人带来灭顶之灾,对于以后要在娱乐圈长足发展的自己更是如此,因此他才选择了这样一个毫无破绽的解决方法,同慕凡两夫妻对话时大打感情牌,将自己过去的悲惨和对方的贪得无厌渲染得淋漓尽致,哪怕外人听到他们的这番对话,只要是非观分明,大多会感叹一句他真是不计前嫌且心地善良。
只要有这份录音在手,就再不用担心这两人会给他捅出什么篓子了。
顺利解决掉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后,沈忱的心情颇为愉快,但这种愉快在看到出租屋里狗窝一样的环境后立刻蒸发得一干二净。他这个人有点小洁癖,最忌脏乱差,而这个房间里无论是泛着油光的桌面,脏兮兮的地板,还是随处可见的垃圾,无一不在挑战着他的忍耐神经。
最终他又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打扫,勉强将屋子收拾成(自己认为的)稍微能住人的样子,满意的放下手里的抹布后,迟来的饥饿感顿时从胃部蔓延至全身。
他有气无力的跌倒在沙发上,决定给自己点个外卖,看来挑去选中了一家味道清淡的馄饨店。
下单后没过几分钟,有电话打了过来,却并不是外卖小哥。
那头背景声十分嘈杂,电话主人应该是在某个热闹的娱乐场所给他打的电话。
云生,今晚有时间吗?一起出来玩啊!
第4章
沈忱东倒西歪的躺在沙发上,说出的话却是极度温和有礼的。
李少,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恐怕去不了,我们改天再约如何?
作为一个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钻的小明星,原主自然交友广泛,身旁从不乏一群狐朋狗友,张家的少爷,李家的公子,但凡他觉得对方有价值攀附,都会耍耍手段在对方眼前混个眼熟,能深交自然再好不过,退一万步来讲哪怕是点头之交也算有这份人脉在。因此他十分喜爱参加各类少爷小姐的酒局和聚会,态度也一直伪装得温柔得体,时间久了倒也逐渐被一些有钱有势的富二代眼熟,什么场子都乐意算他一份。
至于他的巴结对象们到底如何看待他,原主不想,也没那个能力去深究。
但沈忱向来疲于应对各种聚会,对这种畸形的人际关系更是十分看不上眼,因而之前便决定冷处理这些朋友,慢慢淡化掉同他们之间的联系,谁知没等他制定好具体行动方针,麻烦却先一步找上了他。
嗨,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勾搭哪家的千金小姐?电话那头的李少对他的托辞颇为不屑。今儿这场子是做给我的几个海归朋友的,身份么也不用我细说,私人局,一般人进不来,不是看你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你说破天也别想混进来。这儿也有几个条件不错的妞儿,关键还知根知底,要真是有跟你看对眼的,哥也好替你把把关不是?
语气看似和善,高高在上的命令态度却可见一斑。
沈忱知道这邀约大概率是推不掉了,思考了两秒后又换上了一副略带讨好的口气。
哟,感谢李少有什么好事都不忘提携弟弟我,既然说道这份儿上了,我不去不就是驳您面子不是?那就算是天大的私事跟李少你比起来也不算个是事儿啊。
一番恭维给足了电话那头人脸面,对方听后果然十分受用。
你小子真他娘的会见风使舵。李少笑骂了句,随即报上了地址,是一家高档私房菜餐厅,一行人商量好一起吃个晚饭后再去夜场玩个通宵。
挂断电话后沈忱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打开霸占了卧室半壁空间的显眼衣橱,准备给自己拾掇出一身行头。
若是按原主的穿衣风格,自然怎么花哨亮眼怎么来,恨不得把自己穿成一个高奢品牌的人性衣架才好,这样跟那群富家子弟厮混时至少底气能足些。
可他又哪里知道,那群少爷小姐看人并不是通过衣服的品牌或者价格,决定你地位高低的从来都是你本人的自带价值。
而自带价值的范畴,大抵要把家世,血亲,势力,才华等等综合起来评估,除了一张脸外便再无是处的人,自然是连去费心思评估的价值都没有的。
所以原主在这些人眼中大概一直只是个跳梁小丑般的存在吧。
沈忱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样式简洁的白色衬衫,搭配一条浅蓝的水洗牛仔裤,随后他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身量,恰巧合适,便也没再做过多考虑,直接就换上了这身行头。
原主的容貌跟他自己的长相不大相同,不过也能归于极好看之列,肤色细白,眉目清浅,像副色彩得宜的水墨画,远远看着便让人觉得舒心,偏生总是笑意盈盈的眼角下缀着一颗眼泪般的朱红小痣,于是漫天分明的黑白中又猝然闯入一抹丹朱,陡然生出些妩媚风流的意味来。
沈忱虽然并不颜控 ,但也十分乐得自己的穿越对象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毕竟人基本都是视觉动物,凭这样一幅长相去混迹娱乐圈,起点和机遇自然比绝大部分人要大得多。
沈忱悠哉的换好了衣服,路过客厅的穿衣镜时不经意朝里打量了一眼,原主的外貌原本就显小,再被这身衣服一衬托,活脱脱一个刚刚成年的大学生。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淡出这个圈子,刻意营造出的格格不入绝对能成为这个计划的强效催化剂。
出门口他还是选择了坐公交,一路预料中的收获了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和赞美。
今晚路况有些不好,一段不算长的路程硬是走走停停半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他走进餐厅后向径自向门边西装革履的服务员自报家门,接着便被对方热情的引上了三楼的贵宾包厢。
甫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烟酒气便朝沈忱扑面而来,夹杂着男男女女刺耳的尖叫声和笑闹声,原本素雅简约的包厢都被搞得十分乌烟瘴气。
自他推门的一瞬间包装箱里十几双双眼睛便齐齐朝他这个方向望过来,待众人看清他的打扮后,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纷呈,嗤笑的有之,惊讶的有之,失望的也有之,但那一刻他们的内心活动却无疑是高度相通的。
眼前的青年跟他们实在是格格不入。
倒是先前把他约来的李文华没摆出一副多吃惊的表情,以他对慕云生的了解,这小子十有八九心里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就等着找个时机好好表现一番了。
于是他态度热络的招呼沈忱入席。
来来来快坐。云生啊,我们几个可是饿着肚子等了你好久,菜都没敢上呢,你说你这不声不响迟到了半晌,是不是得自罚三杯给大伙谢罪?
沈忱态度坦然,他随手拿起桌上一只干净的仿古式鎏金酒杯,往里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从左到右跟这群人一个不落的示意了一番。
今天处理了点私事,让大伙久等了,我慕云生先自罚三杯,权当赔罪,大家吃好玩好。
接着干净利落的将一满杯酒一饮而尽,其后两杯也是如法炮制。
沈忱干脆的态度又重新点燃了满室的火热气氛,虽说这种樽式酒杯底子很浅,三杯酒算下来也并没喝上多少,但酒席之上利落爽脆的人总归是十分受欢迎的,大家哄笑成一团,重归方才被打断的各色活动之中。
李文华挥手示意侍者上菜,不一会桌上便摆满了各色佳肴,而沈忱忙活到现在,点的外卖也没来得及吃,说实话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于是他微笑着跟众人打了会哈哈之后,便自顾自的挑着面前几个清淡开胃的小菜吃了起来。
在酒局上吃饭到底会显得有些突兀,不过沈忱的这番举动也没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却把约他过来的李文华气得够呛。
李文华原本想着这个小明星心思活络,嘴甜,玩的花样也多,把他喊过来暖暖场子正合适,对方一直无比势力,这种场子想来他该是非常乐意参加的。
谁知说动他过来都要三催四请不说,对方除了开场时喝了几杯酒活络了下气氛之外,全程都游离在状态之外,没任何作用不说,他身旁副市长家千金跟他搭话,他都爱答不理的应付了两句,然后埋头开始吃饭。
我他娘的请你来是真让你吃饭的?真以为装出一幅宠辱不惊的高冷样子以前那套阿谀奉承的本事就消失不见了?李文华鼻子都要气歪了,不过他自然想不出这幅壳子下早已换了一个身体这样的超自然理由,只觉得这个小明星不识好歹,在给自己甩脸子。
反了天了,这种货色都敢骑在他头上撒野?
他眼珠一转,转眼想出一个能让这个小明星吃点苦头的方法,于是拍手叫停笑闹中的众人。
今天是我的失误,挑错了场子,我看大家玩的都不很尽兴,不如我们来个刺激点的,大冒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