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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玦对着宣举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又引导对方的目光看向他手里的那个考篮,暗示自己今天是来参加会试的。
    宣举人除了意会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了,心里有几分莫名的惶惶。
    顾玦没太在意宣举人,目光又一次看向了沈千尘的方向,对着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赶紧回去吧。
    沈千尘也回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你一个考生乖乖排队检查就对了。
    宣举人顺着顾玦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了沈千尘,心情更复杂了。
    虽然他早知道帝后感情笃深,但是亲眼看着这一幕,他还是再次受到了震撼。
    这对夫妇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位于高高的云巅,享尽尊荣,可他们却像最普通的夫妻一样做着最寻常的事,鹣鲽情深。
    宣举人心不在焉地随着队伍前进,再前进,等他真正入场,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考生们纷纷按照座位号寻找自己的号舍。号舍狭窄紧仄,仅仅才三尺宽,八尺高,布置也十分简陋,用来当桌板的号板在夜里还兼具床榻的功用。
    考完第一场三天,接下来还有两场共六天,士子九天的饮食起卧都在这间小小的号舍中。
    考场内的气氛自然而然就变得凝重、紧张起来。
    宣举人寻到自己的号舍后,忍不住就往外张望着,心里有些慌,他实在想不明白新帝为何要来参加会试。
    顾玦注意到宣举人神色有异,在他的号舍外走过时,特意对他说了三个字:“好好考。”
    顾玦也不希望宣举人想太多,免得影响了他的发挥,毕竟会试可是关系到读书人一生的前途命运。
    不过,他也只提点了这三个字而已。
    科举只是入仕的第一步,若是这个举人能考中进士的话,将来入朝为官时,势必会面临一些不可控的风风雨雨,他如果连这点事也看不透,就说明不堪大用。
    宣举人一下子因为顾玦的这三个字而激动了起来。
    试想,又有哪个读书人可以在会试前得天子的一句祝福,又有哪个读书人可以与天子同一考场参加会试!
    只是这么想想,宣举人就觉得热血沸腾,从七月来到京城起,他的运气好像就很不错,短短一个月就见了天子三次。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如今帝王就在这里,他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考,将来后人说到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这也会是一桩美谈。
    宣举人从一开始的惶惶中缓了过来,跃跃欲试地开始忙碌起来。
    参加会试的这些考生从前都参加过乡试,所以也都很有经验了,找到号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无门的号舍装上号帷﹑号帘,再把文房四宝统统摆好……
    等到开考时间到了,会场内的同考官就开始一一发放考卷。
    号舍内的举子们皆是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自己的那份考卷,细细地浏览着题目。
    顾玦也同样拿到了考卷,神色平静。
    这份考卷与顾玦之前买来的那份并不一样,因为他在前天就令礼部修改了会试的考卷。
    为了减少泄题的途径,这一次顾玦让礼部尚书全权负责此事,连他自己都没有过目,也就是说,顾玦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份第一场的考卷。
    题并不难,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
    顾玦盯着题目看了一会儿,略一沉吟,胸有成竹地执笔沾墨。
    周围静悄悄的,大部分考生还在思考该怎么破题,第一场的八股文至关重要,必须仔细斟酌,反正一考就是三天,时间也不着急,即便他们提前答完了卷,也不能交卷,照样要在这里待足三天。
    会试开始与结束的时间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在大齐朝甚至还有一年的会试,贡院意外失火,考官不敢开门,导致有五名考生葬身火海,可见规矩之森严。
    顾玦其实第一天就答完了题,剩下的时间他都是在考察考场的环境,观察这些考生。
    考场的环境实在简陋,不但不通风,而且茅房也少,只有每条考巷的尽头有一间。八月入秋,天气虽然比酷暑有转凉的迹象,但还是热得厉害,临近茅房的几间号舍全都恶臭不堪,令得那里的考生苦不堪言。
    顾玦是个武人,对他来说,考场的环境与吃食是简陋,可再简陋也不会比战场差。从前为了给敌人设伏,他曾经在比这糟糕几倍的地方待过,所以这一次会试,顾玦一直是游刃有余的。
    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不行了,到了第三天,因为吃不好睡不好,号舍内又闷又热,有些考生已经熬不住了。
    这不,第三天下午顾玦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昏迷不醒的老者被两个衙役抬了出去,其中一个衙役叹道:“我来背他出去吧,估计是中暑了。”
    “我看也是,让外面的大夫赶紧给看看。”另一个衙役附和道。
    对于这种事,这些衙役们也都见怪不怪了,每年乡试、会试都多的是考生因为各种原因晕厥在考场中,反正只要考生被抬出去,就意味着他失去了考试的资格。
    “接着!”
    顾玦忽然喊了一声。
    两个抬人的衙差愣了一下,就见号舍中被人抛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其中一个衙役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那小瓷瓶。
    顾玦淡淡又道:“喂他吃一颗。”
    顾玦丢出去的那个瓷瓶里装的是沈千尘改进过的紫雪丹,这紫雪丹不仅可以治疗小儿惊风症,也可以治疗中暑,是沈千尘特意给他备的几种常用药之一。
    两个衙差协力合作,一人往那晕厥的考生嘴里塞了一颗紫雪丹,另一人弄了一杯凉水过来,勉强往他嘴里灌了一些。
    说句实话,两个衙差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随便试试,所以他们也不会等太久,打算等数到“十”还不见人醒的话,就把他给抬出去。
    当他们数到“八”时,那个头发花白的考生竟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声,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只是眼神还有些恍惚。
    衙差们激动地喊了起来:“醒了!他醒了!”
    那个晕乎乎的考生很快就醒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赶紧爬起身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回跑,激动地喊道:“我没事,我还要考!”
    衙差们看着这一幕觉得好笑,再看顾玦时,眼神变得有些不一般,觉得这人倒是心肠好。会试取士一般有固定名额的,他救醒了一人,其实也等于给他自己增加了一个竞争对手。
    宣举人的号舍与顾玦也只隔了两间而已,他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朝顾玦那边望去。
    此刻,顾玦那间号舍的号帘又垂落了下来,将外人好奇的目光挡在了外面。
    回想着从他与顾玦的前两次会面,宣举人的唇角不由翘了起来,心中发出由衷的慨叹:有这么一位英明的天子,将来自己若是有幸入朝为官,定可以一展抱负。
    就算今科没考中,他也可以再去考来年春天的恩科。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衙差们提醒大家交卷的声音,第一场考试就要结束了。
    待酉时,时辰一到,贡院的龙门大开。
    贡院外又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山人海。
    考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考场走了出来,不时有等候良久的男女老少朝某个考生蜂拥上去,热情地围着考生问东问西,大部分人都是在问考得怎么样。
    沈千尘也提前候在了贡院外,目光灼灼地望着龙门方向。
    考了三天试的这些考生大都是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袍也像是咸菜干似的,狼狈又憔悴,有几个人蜡黄着脸,步履踉跄,感觉随时都要脚软地摔上一跤似的。
    “九遐!”
    终于,沈千尘见顾玦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走了过去,笑靥如花。
    第427章 番外18找茬
    这三天顾玦受限于考场的条件也没能好好收拾自己,只换了一身外袍,他的人中与下巴都冒出了青色的胡渣子,比之前天进场时的光鲜亮丽,现在的他多了一股子浪荡不羁、不拘小节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浪迹江湖的侠客!
    沈千尘抬手去摸他脸上的胡渣子,因为指下扎人的触感,笑得更欢乐了。
    在见到顾玦之前,沈千尘很担忧,怕顾玦这三天太辛苦,尤其看着那些弱不禁风的考生们从考场出来时都是满脸憔悴,萎靡不振,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
    没想到顾玦的精神很好,比起周围这些憔悴的考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仿佛他只是到此一游而已。
    真好!
    沈千尘的眼眸璀璨生辉,完全放心了。
    顾玦体内的尸毒已清,身体也在渐渐地好转,从今天来看,他的身体状况虽还没到达他曾经的巅峰,却也远超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沈千尘也问了和其他人一样的问题:“你考得怎么样?”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顾玦调侃道:“虽然还差两场没考,不过我瞧着就算中不了状元,给你挣一个诰命应该没问题。”
    其实顾玦也就是针对沈千尘昨晚说让他中个状元才随口说了这番戏言,说穿了,就像画眉之乐一样不过是夫妻的闺房之乐。
    沈千尘又被顾玦逗笑了。
    他俩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可听在旁人的耳里,却觉得有些刺耳,太过轻狂。
    几步外,一个着直裰戴纶巾的年轻举子不以为然地拂了下袖子,对另一个提着考篮的中年考生道:“狂妄!”
    他这两个字就是针对顾玦的,显然也不怕被顾玦听到,声音一点也没放低。
    他也是真的这么认为。今日参加会试的考生都是举人,能通过县试、乡试然后脱颖而出成为举人,已经是万里挑一,每一个举子都是天资聪颖、饱读诗书之人,可就算是去岁秋闱的解元也不敢担保说自己一定能中进士。
    影响会试结果的因素太多了,考题的形式、考生的临场发挥能力、主考官的喜好以及这一科录取的人数等等。
    哪怕一个人再通读四书五经,再有才华,也不一定能中进士,比如五十年前的首辅文进霖,文进霖二十岁就中了举人,其文采在当时的大齐闻名遐迩,可是此后二十年,文进霖一次又一次地进京赶考,都榜上无名,直到他四十四岁的时候,才一举夺魁,中了状元。
    由此可见会试之不易。
    顾玦不喜不怒,清冷的目光循声看了过去,恰在这时,提着考篮的宣举人姗姗来迟地从贡院里出来了,也听到了这番对话。
    “王兄,何兄!”宣举人快步走到那两个举子身旁,生怕他们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转移了话题,“王兄感觉第一场怎么样?”
    “宣兄!”那两人被转移了注意力,注意力集中了宣举人身上。
    那个提着考篮的王举人忧心忡忡地说道:“今年的考题不简单啊。”
    三人讨论着第一场的考题,渐行渐远。
    顾玦与沈千尘走到了马车旁,相视一笑。
    想到顾玦被人说狂妄,沈千尘只觉得有趣,直到上了马车,她还在笑。
    “狂妄!”她学着刚才那人的口吻说道,只是同样的两个字由她说来,又是另一种味道,她的声音娇娇软软,不像斥,反而更像撒娇。
    她并不生气别人说顾玦狂妄,因为顾玦本就是一个狂妄张扬之人,更重要的是他也有这个本钱。
    有本钱的狂妄是自信,毫无自知之明的狂妄那就是自大。
    见她一个人笑得自得其乐,顾玦也是眉目含笑,眼神缱绻,凑过去在她唇角吻了一下。
    她被他的胡渣刺得有些痒,咯咯笑得更欢,用手去推他的肩膀,嫌弃地说道:“好刺!我们回去吧,我给你刮胡子。”
    “不急。”顾玦却是摇头,“我们先去找个麻烦再回宫。”
    沈千尘一头雾水,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就能听出似乎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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