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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做完了手术之后,钟离知整张脸都呈现出死寂的灰白色来,完全看不出早上和自己贫嘴的样子。
    薛季遥有些担心了,便问一边的护士:“她怎么了?”
    “她体质有点特殊,抗麻醉,给的麻醉剂量不够,手术过程虽然处于麻醉状态,不能动,但还是能感觉到痛。等会儿麻醉效果过了会更痛。”护士给钟离知挂了一瓶水,站在边上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像是白衣天使,倒像是索命的白无常。
    薛季遥想到了之前那两个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的护士,之前没什么感觉,但是事后想起来,那时她们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在针对钟离知。妇产科的医生,又或者说是所有的医生,对生命都有着本能的敬畏,引流手术大概是他们最不想动的手术吧?
    但即便是这些医生和护士都厌恶那些过来打胎的人,也不至于在手术过程中对钟离知做什么,看来钟离知的体质还真是特殊到一定程度了。
    说来也是,套也好,药也好,总会有失效的时候,亏心事做多了,总是会有鬼敲门。网织得再密集,也有漏网之鱼溜出去。
    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身边的那个女人是如此面目可憎!活该疼死她!
    ……
    薛季遥面无表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全堆在了一起,歹毒的内心和纯洁无瑕的面孔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说好了一个下午就是一个下午,一个下午过了,钟离知立马收拾好东西走人,临走前还不忘记去医院的厕所补一个妆,等到她从厕所出来,又是一个美艳动人的尤物。
    花蛇,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保持住自己的style,这就是专业的态度!
    妇产科的医生、护士似乎也从对方的举动中发现了那一点不可言说的事情,一个两个,看着钟离知的眼神满是鄙视,甚至还牵连到了薛季遥。
    古往今来,只要是有人存在的地方,总是会分出一个三六九等,在这家医院里,至少在世人的眼里,医生便是最高的一等,而不管放在哪个地方,女支,永远都是社会最底层的蛀虫。
    薛季遥只觉得自己脸上臊得慌,想跟别人解释一番也不太好意思,有些事情就是越解释越会让人浮想联翩,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解释来得好。
    她不过是被盯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了,也不知道钟离知到底哪来的强心脏?居然可以承受住这些或是调侃或是侮辱的眼神……
    可惜,钟离知不觉得自己给对方带去了麻烦。
    笑话!薛季遥连病床费都是她交的,好吗!
    “我就给你交了一个晚上的病床费,你如果今天要走的话也可以,最好退了病床费,一个晚上的床位很贵,别让医院赚了去,现在的医院,赚脏钱很厉害。”钟离知好意地把这件事给薛季遥说了一声,根本没注意,又或者是没注意到对方脸上复杂的表情。
    问,钟离知赚的钱和医院赚的钱,到底哪一个更脏?
    反正她肯定选钟离知。
    一整天的时间,没有人找小唐出去玩,小唐便心安理得地在钟离知家待了足足一天的时间,也不出去找房子,摆明是赖上了钟离知,只打算交点伙食费和水电费。
    钟离知去了医院之后,一整天都不给他一个电话,让小唐觉得有点心慌意乱,担心着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厉害的人物,被缠得脱不了身,又或者是遇上了“好的不灵坏的灵”的言灵事件。
    后者最多是孕妇和胎儿的事情,但是前者……做这一行的,总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难缠的不仅仅是那些把露水情缘当成了真爱的嫖客,还有那些嫖客身边的正室,甚至还有他们的父母。
    傍晚,钟离知总算是回来了,她推开门,脸上的妆容还是很艳丽,全身上下还是有这那么一股骚气,但是却多出了一份平日里没有的虚弱。
    小唐一挑眉,什么都知道了:“怎么就不留下呢?好好休息,你们女人打胎也要坐月子,这几天就别出门了,一日三餐,我包。”
    知道小唐好心,钟离知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连骂对方一句乌鸦嘴都嫌累,爬上自己的床就开始闷头大睡,小唐替她拉上了窗帘,巨大的黑色的幕布瞬间把窗外明媚的光线阻隔在千里之外,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色当中。
    他走出去,关上门,留钟离知一个人在屋子里休息。
    黑暗总是会催生各种想法,钟离知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深吸一口气,思绪飘到了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
    她是这座城市的人,一出生就是,扎根在这里,就好像是大树一般。
    小学的时候,她不住在这个屋子里,她住的地方是西区的红塔房那边,因为在那条街区里所有的屋顶都是用红色的砖瓦铺砌而成的,一整条街区,统一叫做红塔房。
    那条街区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历史,也是这座城市最破旧、最下流的地方。
    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看见,就能听见,就能闻见——
    一年四季暗无天日的老街,街角处有薯片的袋子随风向前滚动,劣质香水的味道飘荡在整条街区,街边屋子里,各种颜色的灯光照在屋内小姐浓艳的脸上,女人不可言说的叫喊声从窗户里飞了出来,臃肿的老鼠从角落里猛地窜出来,吓得正在说荤话的外乡人破口大骂,露出了一口大黄牙,佝偻的老人家手全都蜷缩在了一起,一根拐杖杵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几声,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骂着谁,不良少年聚在一起打群架,嘴里的脏话一个劲地往外倒,黑色的乌鸦从上空飞过去,电线交织处,某户人家的丈夫殴打着他的妻子,那年近五十的老人家的笑脸里不怀善意,以及,那个站在角落里神色木然、正被待价而沽的自己……
    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都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就好像是梦里一般。
    她没错,女支就不该生孩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女支的孩子,到了最后也是一个女支而已。
    美国红灯区难道就不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吗?
    小学的时候,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逃过去,到处求人,甚至还主动找上警察,但是哪怕是在同学们口中万能的警察叔叔也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她,那一天,以为得到了保证之后的自己,被那个人殴打,身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斑痕,被砸在床上的那一刻,她懂了,认命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
    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待价而沽的她,到了高中的时候终于是找上了一个可以带着自己离开那鬼地方的大款,她想,她至少不会像楼下的阿姨以及那个人一样,死在角落里三天才被人发现,也渐渐的,可以独立了,有了能保护住自己的力量。
    她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搬到外地去生活,没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其他人。
    但是,她就像是一棵树,树挪挪死,她离开了这一座城市,就死了,才意识到,原来除了这件事,她什么都不会做。
    在这个时代里,她就是一个文盲,是社会底层最下九流的人物。
    “别矫情了。瞎想什么。”
    钟离知翻了个身,试图把被子压在自己腿下,却扯到了伤口,龇牙咧嘴。
    “投胎的时候,先长好眼睛。”
    她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对谁说话。
    屋外,小唐追到了最新一章的漫画,他怀着愉悦的心情点开了最新一章,看着上面的字,念出声来:
    “不幸的事总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在我身上,就如夜幕降临,白日西沉,我仿佛听到它们在说,‘无药可救,一无是处,除了我们,你还有什么呢’,我想找到一个野猫一样隐蔽的角落,安静地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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