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仙君二字,慎楼紧皱的眉缓缓松开,他迟疑片刻,问道:师尊说了什么?
仙君嘱托我好好保护师弟们。邹意跟董宜修对视一下,然后犹豫开口。
连邹意董宜修都能听懂其中深意,更不用说慎楼。他当下心头巨震,怎么也没有想到,贺听风竟然肯为了他,放低姿态去求无上晴的弟子。
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慎楼突觉眼眶发热,他再也不能镇定待在原地,直接背过身去,斩钉截铁:行了,休息吧,我守夜,不用担心。
他直接走远,不给邹意任何拒绝的机会。
邹意虽有些疑虑,但也不知为何,他对慎楼具有极大的信任感,见对方发了话,也不再反驳,乖乖地坐下去,拾起被火舌炙烤得微微焦糊的兔肉。
不是滋味地咬上一口,然后猛地吐了出来。董宜修在旁边笑得差点摔下巨石,就差没直说:还说我娇气。你看看你自己。
邹意瞪他一眼,用匕首割下糊透的部分。
子时已过,禁渊中明目张胆的危机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寥。
慎楼仰躺在树干之上,正借着月光打量衣袖。这是贺听风赠予他的玄衣,自那日之后,他曾经观过主殿,其中满满都是属于他型号的玄衣,不同样式风格统一,更有一些跟他在十方狱的类似,看上去仙君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每日更换衣袍已成习惯,现在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但这并不妨碍慎楼心头触动。看了很久,他才怜惜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衣袖贴近自己的眼帘,极为满足。
但似乎有东西并不想让他清静,在寂静之中,陡然发出几道掩饰性的脚步声,逐渐加快,逐渐加大。
慎楼烦不胜烦,放下手臂,露出那张红晕未退的眼睛。直接纵身一跃,从近乎三丈高的枝头跳下。禁渊中的植物并不能以外界来考量,就比如他仰躺的这一棵,在五洲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见有活物主动落下,那暗处躲藏的不明生物发出一声鼻息,带着低沉的恐吓,直直朝着慎楼俯冲而来。
慎楼侧身躲避,直接将佩剑抽.出,寒光剑体照亮了面前生物的影子,羊身人面,腋下有眼,虎牙人手①,简直是光怪陆离。
慎楼眉心一紧。
竟是上古四凶之一,饕餮。
他们几人先前所遇不过只是神智刚开的小兽,怎么现在却跟饕餮这等级别打上了照面。慎楼思量一阵,觉得可能是跟聚集的人数有关系。
不过在场也就邹意的灵力稍高,加上一个三脚猫功夫的董宜修,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招惹来饕餮的。
但不待他多想,那上古凶兽就朝着他厉声嘶吼,然后前爪刨地,似箭般猛冲过来。
邹意跟董宜修也被这动静惊醒,赶紧跑过来,没曾想,看到这惊险一幕。
董宜修看着面前青面獠牙的庞然大物,不敢大声说话,只恐惧似的拽住邹意的衣袖,期期艾艾颤声道:这、这这是什么怪物?
面前慎楼已然用上佩剑抵御,但饕餮的武力值可不同于黑豹,几乎在靠近的一瞬间,他的刀剑应声而碎,竟然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
慎楼略显狼狈地朝旁边躲去,趁乱扬声道:快带他走。
有这两个小孩,让他处处顾忌,不敢动用魔气。可凭借炼气的修为,在跟饕餮的对决中获胜根本是天方夜谭。
周身血雾四起,少许是被饕餮尖角刺中的,更多的则是该死的反噬,慎楼咬紧牙关,心说他今日难不成会栽在这里。
余光瞥见邹意附耳董宜修,待到董宜修乖乖跑到巨石后躲好,他随即握剑飞掠过来,明显是想来帮忙的态势。
慎楼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一边空手抵御难缠凶兽,一边狠狠地骂道。
臭小鬼,真碍事儿!
邹意也趁乱加入战斗,有金丹期作保,他对付饕餮起来明显没有慎楼的手忙脚乱,但很显然的,仅凭他的修为,还不足以跟上古凶兽对抗。
节节败退,竟渐渐有落败之意。
他一柄长剑挡在身前,饕餮的大力让他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且还承受着凶兽非人能的吐息。
慎楼抹了把唇角鲜血,心里暗暗叹口气,心说他恐怕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暗中凝聚魔息,随时准备下一秒朝着饕餮击去。
只见饕餮一声怒吼,邹意不敌,直接被气流冲击,后背撞到大树之上,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师兄!董宜修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躲避,直接从巨石后冲出来,跑到邹意身边,扶起对方。
慎楼看上一眼,见邹意只是受了点内伤,性命无虞,方才收回视线。现在,还有更严峻的东西在等待着他解决。
他避于树后,想暂时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人前,整个人仿佛被黑色包裹,掌心凝聚魔气,似乎下一秒就会发射冲击。
电光石火之间,半空飞掠来一白衣身影,长剑直直刺向饕餮的眼睛,一击未中,便片刻不停地与其战斗起来。
直接打乱了慎楼所有的计划。
第二十一章
直到饕餮轰然倒地,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董宜修还没来得合上嘴。
整个过程,没有其他任何人参与,那于慎楼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剑客,就成功斩杀上古妖兽,不费吹灰之力。
慎楼轻蹙眉,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饕餮的存在了。
敢情这位一直在附近,他一人的战斗力恐怕都能抵过三人,还愁引不来上古凶兽?
成功解决了饕餮,那剑客状似不经意般瞥向慎楼,而后与其视线相触,又犹豫似的转过头去,竟然有些不敢再看。
董宜修看看慎楼,再看看剑客,他多年出入声色场所,自然比一般人更懂人情世故,算是让他看出了点名堂。
但这两人没一位是他得罪得起的,觉察到怀中邹意微咳了两声,董宜修这才回过神来,大喊:大师兄,你快来帮师兄看看。
见状,慎楼也不再将目光流转剑客身上,快步走到邹意跟前,半跪在地,将手搭在对方手腕。
那剑客尚在身后,注意到慎楼的动作,眸光似乎闪烁了下,咬了咬下唇,但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脉象混乱,应该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慎楼正打算从背包中取丹药,身旁却横过来一只手,纤长的葱白指节,直接映入他的眼底。
不知为何,慎楼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董宜修见状,忙接过丹药,连声道谢:兄台,多谢你刚才救了我们,敢问你的名姓。
说着,他竟打算直接把丹药喂给邹意,但随即被慎楼攥住手臂。
不必言谢,我名泽川。
等等。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慎楼自然是后者,他说完,也不顾自称泽川的剑客,直接从董宜修手中夺过丹药,于指尖碾碎。
然后将背包内贺听风准备的丹药取出,递上前:吃这个。
泽川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愤,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在这里。
董宜修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脑袋发懵,他明显看见了泽川的脸色变化,甚觉慎楼的举动实在过分,好歹对方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又怎会多此一举,用毒药加害。
这样想着,董宜修小声抱怨了一句:大师兄,泽川兄刚才救了我们,你这是恩将、将
但他之后却怎么都将不出来了,因为慎楼冷漠的视线已然对准了他,冻得董宜修全身一个激灵,连忙闭紧嘴巴接过丹药,然后胡乱塞进邹意嘴里。
此后,慎楼便接过了他的工作,开始为邹意输送灵力。
在一旁僵直的泽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颊泛红,多半是窘迫。好在此时董宜修得了方便,立马趁慎楼不注意,跑到他的身边。
这可是以一力击败饕餮的大侠,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可得好好照看些。
泽川兄,我名董宜修,受伤的是我师兄邹意,在他身后护法的是我大师兄慎楼。刚才真心多谢你的帮忙,我大师兄向来对生人戒备,其实他本性不坏,你别介意。
听了董宜修的解释,泽川的脸色方才好上一些,至少消散掉头就走的念头。
但他的表情尚且还未恢复,仅仅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董公子说的是,禁渊之中,还是谨慎些好。
听出对方不怪罪的意思,董宜修忙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泽川瞥向慎楼的那一眼,可算是激起了他十足的好奇心。
泽川兄,你与我大师兄可是相熟?我还不曾见他呃如此针对别人。董宜修打了个磕绊,一边说一边观察泽川的表情。
好在对方并未生气,再度悄悄地将视线转向慎楼,微不可见地嗯了一声,竟是不打算多说些什么。
那神色中饱含深意,内里似乎还带有几分无奈和眷恋。
董宜修静静瞧了片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暗自摇头,心说:泽川兄,你的桃花恐怕是要败咯,我这大师兄可是一门心思栽在仙君身上,从未给予过其他任何人眼神。
恰在此时,慎楼收回手,扶着邹意起身。他像是打开屏障似的,自动隔绝泽川窥探的视线,当作在场只有他们无上晴的三人。
邹意的胳膊重新被董宜修搀扶,他微微俯身,将手上下交叠,对着泽川恭敬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无以回报。
看得慎楼极其不爽,他心道:臭小子,若非你该走不走,还中途捣乱,我一早就把饕餮除掉了。
泽川莞尔,也礼节性地做了个揖。
但随后,邹意出口的话却让他微微偏头。
不过敢问兄台,缘何得以进入禁渊?在下不才,有幸观遍崇阳峰会,好像未曾见过阁下这般武艺超群的侠客。
泽川愣了一下,表情未变,不假思索全然吐露:兄台所言极是,其实我是中途被恩师添上名额,未曾曝光人前,还请邹兄,董公子和这位慎兄见谅。
他说完才猛地捂紧嘴,眼神怔忪片刻,似乎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垂头避开视线。
自以为隐瞒得极好,其实均被慎楼看在眼里,他目光才泽川的手背上扫过,而又后漫不经心地移开,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
此言一出,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上晴都尚且有两人走后门,谁能保证其他门派没有暗箱操作?
不过大家都是借了东风,自然只能插科打诨过去,较真不得。
互相认识之后,董宜修扶着邹意回到休憩处,原地便只剩下慎楼和泽川两人。
泽川的视线长久地放在慎楼的脸上,似乎隐含着未尽之意。
但慎楼可不想陪着这谎话连篇的剑客虚与委蛇,直接向前走去,途径泽川身边时,低声威胁道:少套近乎。
泽川全身再度一僵,竟然直接放任对方走过,沉默不语。
慎楼也并非随处走动,而是来到饕餮倒下的地方,现如今,这庞然大物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化作星光点点,逐渐漂浮在空气之中。
他很早便在怀疑,既然能出现饕餮这种上古凶兽,那么机遇是否也在周围。
慎楼静静等待着,直到饕餮的尸首彻底化作万里繁星,点缀了整条小溪,那河边竟然缓缓由星河托举出一个宝盒。
那星河幻化出人形手臂,缓缓将宝盒放置在岸边,然后满天星辰尽数消散,于观者梦中长眠,再不流逝。
原来如此。
数人聚集会引来上古凶兽,而上古凶兽所镇压守卫的,则正是他们想找却一直无所获的机遇。
禁渊给来此绝境者出了一个难题,要么单独行动,只要武功不俗,足以保命,挨过三月出关。要么众人集聚,以召唤上古凶兽,合力斩杀后方才赢得机遇。
他缓步走向宝盒,作势想要打开,身侧却多了个难以忽视的人影。
泽川问他:为何弃小兄弟尸身不顾?
慎楼权当未曾听见,直接伸手打开宝盒,只见一片金光闪过,余留盒中两枚通体晶莹的圆珠。
他试图伸出手去,不想下一秒却被人挡住,但泽川尚未碰到慎楼的衣袖,就已被其用力拂开,慎楼厌烦转头。
滚开。
但这一次,泽川的心情却不似初次般不悦,他像是捕捉到了慎楼的有趣之处,连带着,对主人也有了好的观感。
我听闻仙君之徒生性纯善,待人宽和,自幼连凶兽都舍不得杀,但今日一见,传言似乎有失妥当。这些话仿佛已在心头排练过数遍,泽川说出口时从不显慌乱,反而有条不紊,令人信服。
趁着空档,慎楼拿起圆珠打量片刻,发现不过是两颗于修行有益的丹药,不免失望透顶。正准备起身拿给邹意,就听见了泽川所言。
纯善?他冷笑一声,今日头一次正眼看对方,嘴角玩味又嘲讽,语气冷硬,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谎话精,没有一个字是真心实意。
他堂堂十方狱魔王,怎可能跟纯善沾上一点关系。更何况在世人眼里,他从来都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魔头。
慎楼自嘲一笑,看上去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随即将丹药捏在手心,直接想向休憩处走去。
是仙君,他告诉我的。
慎楼脚步一顿,将眼神从前方移至身侧,但尽管如此,他也不曾转过身去。
见对方停了下来,明显感兴趣的样子,泽川再接再厉:正如你心中所想,你师尊贺听风数年前曾告诉我,你生来便为人良善,绝非外界谣传。
话音未落,泽川的脖颈处便瞬时袭来一只手,他悚然一惊,连忙轻点脚尖,飞速向后一避。
但慎楼来势汹汹,在场并无董宜修和邹意,他竟然再不掩饰,直接将魔气施展,全身被黑气笼罩,一双苍白的手缚裹黑雾,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妖冶可怖。
泽川猛地停住脚步,脸色骤变,几乎是仓皇地脱口而出:你竟然修了禁术?!
慎楼冷笑一声,再度攻袭,他似乎被贺听风三个字激怒,再不顾忌任何,只想着将眼前人灭口。
你睁大眼睛看看,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良善吗?
空气中只剩下他走火入魔一般,近乎疯狂地嘲笑。魔气突袭反噬,让他连思考都极其艰难,慎楼也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被陌生人的一句话,而让心魔钻了空子。
脑中一会儿是贺听风,一会儿是泽川,两厢撕扯混乱不堪,他面上似哭似笑,仿若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