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前面,步伐并不太缓,连语气都显得有些急促,就好像在遮掩着什么:阿楼,你不用担心,师尊会尽快找出周嬴的所在地,还你清白。在此期间,切记魔气一事不能泄露,否则便会落人口实。
慎楼还是头一次见师尊这般匆忙的模样,眉头无意识紧皱,看上去甚至有些紧绷。他亦步亦趋,从贺听风的神情中窥探出点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
师尊,你是不是知晓那人的身份?
贺听风脚步顿了顿,似有些哑口无言。但正如他要求慎楼的那样,自己也必须以身作则,不能欺骗徒弟。
于是重新踏开脚步,不徐不缓道:为师暂且不能确定,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若是来日有了证据,一定首先告知于你。
也不知为何,慎楼听此,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虞。他莫名懂了自己隐瞒师尊时,贺听风面上的忍耐从何而来。
这种情绪,就好似自己被对方彻底排除在外,既观不得师尊任何心绪,也无从得知内情。
慎楼抿了抿唇,心知现在无法得到答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出口,只是乖顺地跟在师尊身后,不肯远离半步。
大师兄。忽闻一声男音,自旁侧传来,更深处似乎夹杂着浓厚的恭敬,被他牢牢压在心底。
两人转眼看去,却见那人的面容很是熟悉。只需在脑内思索片刻,男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竟是崇阳峰会上与慎楼对战的那个少年。
只见他率先拜礼慎楼,方才微微转身,移向贺听风。嘴角的浅笑被恭敬取代,躬身拱手,与崇阳峰会上所为如出一辙,拜了个极其周全的礼数。
弟子陶栗,拜见仙君。
第四十七章 入v三合一
待贺听风点头过后,陶栗便再度将视线转向慎楼,话语中似乎带着极高的崇敬:师兄,自崇阳峰会后就再未与你相见,您的伤势可曾好了?
对于这个小弟子,慎楼还是喜欢得紧,陶栗是他这百年以来,为数不多对他以礼相待的人,慎楼极为珍惜,嘴角自然也带上了笑意。
已无大碍,多谢你关怀。他笑着点头,又像是记起些什么,真心继续,上次走得匆忙,不曾得知你的名姓,今日一闻,很是好听。
见两人毫不避讳的寒暄起来,完全将贺听风晾在一边。仙君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嘱托徒弟的话语还不曾说完,索性站立原地等待。
也不知为何,从陶栗看向慎楼的眼里,他总能琢磨出点异样。
那种满心欢喜,更甚见心上人的愉悦,就像是要将所有情绪都展露出来。少年人总是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通常会暴露于那双眼睛里,任由他人窥见。
贺听风向来觉得自己徒弟优秀,但从未有日,感受得这般真切和清楚。内心隐隐浮起微妙情绪,股无法言明的感受划过胸膛,几乎让他连张口都不能。
仙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觉得面前场景十分刺眼。以至于在他看到慎楼嘴角勾起的弧度之时,心下缓缓沉,仿佛有只大手,握住自己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师兄谬赞,其实师兄的名字更为悦耳。崇阳峰会别后,我有幸得了仙君赏识,至此拜入无上晴门下,成日勤恳修炼,不得偷懒。也因此多日未见师兄,不知日后可有机会,再与您一同比试?
慎楼颔首,对陶栗无比顺眼:你我平辈,不必使用尊称,日后如你再遇瓶颈,可以随时找我探讨,虽然我不过炼气层的修者,你该不会嫌弃吧?
陶栗被逗乐,张小脸显而易见地灿烂起来,情真意切道:师兄多虑,我哪里敢嫌弃,尊敬还来不及呢。
贺听风旁观两人互相恭维,深深觉得自己成了个局外人。内心的不爽情绪积淀,似乎快要溢满出来。
他听着陶栗最终句句师兄,竟突然觉得,这小子叫得格外温柔。反观慎楼,也没有丝毫不喜,像是纵容对方继续。
贺听风心知自己这种思想十分低劣,若见不得徒弟与他人交好,还算什么好师尊。可若当真让他半点额外的情绪都不生,却又不太可能。
仙君觉得自己的情绪实在不对劲,也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留在原地,胸口像堵着口气似的,正暗中打算偷偷溜走。
慎楼的眼神微不可见地轻移开来,在贺听风脸上轻轻瞥,他似乎察觉到些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现。
本已抵达话题终点,他忽而再度开口,戏谑般,将仙君也拉进谈话之中。
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之前,询问师尊是否将陶师弟招揽进入无上晴,师尊当时还骗我说没有。原来是如此口是心非,可爱得紧。
此言出,硬生生将贺听风的脚步定在原地,无法迈出半步。
陶栗闻言,才发现仙君立在一侧似的,他当然不敢像慎楼那般,连师尊都敢调侃,只能不尴不尬地哂笑声,闭紧了嘴,打着哈哈准备告别。
贺听风的耳根陡然充血,悄无声息地瞪了大胆的徒弟眼,随即紧咬住下唇,竟是直接打消掉率先离开的念头。
师弟刚来无上晴不久,恐怕对这里还不太熟悉,要不我带师弟上下参观遍,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慎楼自然地转变话题,竟是有将话题长久延续下去的打算。
闻言,贺听风忍耐许久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他瞪大眼睛,面向慎楼,直接传音对方:还要为师等你多久?!
陶栗也是极为疑惑,心说他们不过仅仅面之缘,师兄怎会道出如此言论,明明崇阳峰会上,慎楼看上去并不像是个热心肠之人啊。他显得有些尴尬,支吾片刻,婉言拒绝:啊?不、不用了吧,就不麻烦师兄
话音未落,就见仙君略过两人,连招呼都不曾打上个,直接噌噌离开原地,再也不作等待。
陶栗见状,忙不迭转身,朝向仙君离开的方向作礼,以示对贺听风的尊敬。唯独慎楼保持沉默,什么话也没说,长久地立在原地,目光放在师尊的背影上,始终不肯眨眼。
其实慎楼早已从贺听风微妙的神色中觉察出了异样,于是他与陶栗之间的交谈,起初是真,之后便是刻意为之。
是他卑劣,利用师尊。
慎楼太想知道贺听风的心情了,因此,才会在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时,故意顺着陶栗所言继续,延长话题的时间。
他欢喜师尊百年有余,也早已将此等违背伦理的感情藏在心底,哪里敢多想、多问。
更是从来不敢想象,若是贺听风同他是一样的心情,亦早已从师徒的身份中转变情愫,他又当如何。
而今日所见,慎楼确信,他从师尊眼底看到了嫉妒。
嫉妒。
那是一种怎样下劣的情绪啊,又怎会如此自然地出现在仙君的眼睛里。
他师尊是天上皎月,就应该永远纯洁无瑕,不容他人亵渎。原本不可能有日,会为了自己的徒弟,展现出与身份完全不合的另一面。
慎楼将手指深深嵌入掌心,似乎能在安静中,听到自己胸腔激烈的鼓动,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在狂喜之中。
陶栗见仙君走得匆忙,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倒是没往自己被利用那方面考虑,只觉得大概是跟师兄谈话太久,惹得仙君不悦,这才拂袖离去。
他也后知后觉,慎楼也许并非真心诚意邀请他参观无上晴,于是倒退步,垂下眼眸:想必师兄与仙君还有要事交谈,我便不再叨扰了,师兄高义,我们来日再叙。
慎楼点头,很意外陶栗的识趣,不过他也没往更深处细想。两人相互拜礼过后,就直接分道扬镳。
枚枚平安符于树上滑落,而藏在其中的劣等符或是诅咒,皆被仙君力捏成粉末。
他掐了个诀,随即升入上空,化作点点星光,再纷然落下。贺听风此举,是以确保许下此等心愿的小人,日后再无可能如心所愿。
贺听风眉头皱得极深,手下动作迅速,就好像并非是在工作,而是在发泄。因为心情欠佳,偶尔灵力运用不当,致使有狂风刮过,竟连被他忽视已久的另棵古树上,所绑的同心结都被刮下来一枚。
通红艳丽,直直坠下地面,惊起轻微的细尘。
察觉异样,贺听风的动作顿,灵力霎时收敛。缓步行至同心结掉落之地,可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之时,周围突然有阵细微的灵力波动。
仙君心下紧,飞速将其拾起,瞬息间便收回袖口,随即直起身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在他挺立上身的下刻,慎楼就出现在原地。他方才去无上晴主殿找了圈,未曾发现师尊的踪迹,思量片刻,这才考虑贺听风应是来了沥崖。
从小到大,不论喜忧,师尊总是喜欢将个人闷在这里,他从不愿将自己的情绪留给其他人分担,只容自己消化,于是慎楼才会将目的地牢记于心,轻易找寻到仙君。
就像当初,贺听风从未打算告知于他,便暗中打算飞升成圣,其中艰辛少有人知。好在最终的结果不坏,如若不然,慎楼定会埋怨那时一无所知的自己。
师尊的内心实在是太好懂,慎楼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晓对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他近乡情怯,总觉得是自己猜测过度。
于是问出口的时候,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想过的急促:师尊为何又躲着我,是在怪阿楼方才无视了您吗?
我贺听风心乱如麻,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捏紧,下意识轻轻后退几步。
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慎楼这副模样有些可怕,就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拆吃入腹。但这念头划过脑海,仙君不禁失笑,何曾几时,他竟然会被自己徒弟所展现的气势吓倒。
正打算开口否认,却听慎楼咄咄逼人:还是说,师尊,您吃醋了?
被陡然戳中心事,贺听风身体僵,觉得脸颊顿时火烧火燎,惹得他连后背都溢出汗水来,掌心粘腻不已。
贺听风莫名觉得,慎楼的这个您字,显得既尊敬又色.情。就像是明知悖伦,却偏向虎山行,让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上似的,显得十分刻意。
贺听风的脸上仿若擦了脂粉,通红一片,怒声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他心里惴惴不安,又担心被慎楼看出来些什么,因此只能借由火气遮掩内心的不平静。
召唤出断玉的瞬间,他又理智尚存,悄然将剑锋覆上层保护,以免不小心误伤对方。
息之后,那直接化作冰棍似的断玉直直朝向慎楼的后背砸去。
慎楼闷哼出声,眼眶红了圈,极其迅速地蓄积了泪水,摇摇欲坠。其实这击打并不太疼,他也只不过想借这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疼痛,让师尊心疼。
可谁知,贺听风今日是真的没想留情,与其说他在惩罚慎楼,不如说在惩罚自己。至少断玉拍向徒弟后背之时,仙君总会觉得自己胸口阵阵揪心的疼。
疼到最后,连他的眼角都泛起了红色。
贺听风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心事被慎楼窥探,但他更害怕,当真如对方所言,有朝日,自己真的会因为徒弟与其他人交谈甚欢,而狂吃闷醋。
这番行径,哪里有半点师尊的样子。岂非是被段清云说中,不知不觉间,他对慎楼的关心越了界?
断玉被他狠狠扔在地上,连同起摔下的,还有他方才飞速收进袖口,却没来及收拾放好的同心结。
贺听风单手覆上眼睛,挡住胀痛的双眼,借着阻挡,重重按揉了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只手接过他的动作,代替仙君对自己的狠绝,轻柔地触上贺听风的额角,不轻不重地缓缓揉捏着。
与此同时,慎楼的唇也顺势贴上贺听风的耳垂,从远处看,竟跟亲吻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似在安抚,又像在激怒。
师尊,太轻了,我点也不疼。
收拾好情绪,贺听风替慎楼施了个治疗术,整个过程言不发。原因无他,没人比他更清楚,刚才击打的力道有多么轻柔,几乎与挠痒不相上下。
与其说贺听风在惩罚慎楼言语的荒唐,倒不如说他是在惩罚逾越的自己。
慎楼抓住了师尊的手,想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揉捏,然而这次,却并没有收到回应,而是被对方用手轻轻拂开。
他心下沉,眼中闪过些微红纹,倒是没再执着地伸手上前。只是被衣袖挡住的手,已经悄然握紧成拳。
消停多日的心魔似有卷土重来的征兆,不断在心头翻滚邪.念。但因上次受伤颇重,尚且没有恢复如初,于是仅仅只是不停在慎楼的心里闹腾,企图引起主人的注意,好趁机夺舍。
它翻涌之时,整个意识空间也会跟随颤动,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这种疼痛慎楼早已感受多年,比此更甚千倍百倍的他都曾有经历,于是现在这点折磨,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当贺听风倒退步,注意到地上的同心结并准备捡起之时,他下意识阻拦的动作还是稍显迟缓。
对方接起同心结的瞬间,也不知为何,莫名的,慎楼的眼皮猛然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好在贺听风只是将其收好,放回怀中,并未直接展开阅览。
刚才经历那番另类的责罚,贺听风面对徒弟,也没有了向来的温柔脸色。不过准确来说,他的脸色其实有些不自太然,但对于慎楼而言,师尊脸上的冰冷哪怕是伪装,能能冻得他胸口闷疼。
沉默是冷战最下等的解决方式,慎楼绝不可能任由事态发展,不禁开始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师尊,周嬴失踪之事,引起世人猜忌,徒儿魔尊的身份多有不便,无法将真相广而告之。但若是任由流言发酵,十方狱是否会再次经受大劫?
话虽如此忐忑,其实他根本毫不担心。这百年间正道讨伐过十方狱无数次,连初级屏障都无法打破,更谈何征讨。
就算那些人凑巧闯了进来,慎楼也有足够的自信能将其逼退。
现在他这样说,不过只是为了在师尊面前示弱。然而,贺听风不知是不是对徒弟的脾性太过了解,竟根本不为所动,只听他淡淡开口:周嬴之事,为师自有打算,不必多言,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