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着秋风, 撩动那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此处不算清冷,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夏妙然吸了吸秀鼻, 就站在馄饨摊子的不远处,她闻着这诱人的香气, 最终下定决心,她要用一根银簪子买一碗馄饨吃,这种赔本买卖,平时她可不愿意接受, 但现在这情况, 她只能收起自己那颗爱财的小心思。
她小脸灰扑扑的,藕粉色的衣裳落了几分暗沉, 发髻凌乱,眼瞳还微微发红, 让人一眼看过去,觉得奇奇怪怪, 明明衣着打扮都像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怎么脸上倒是脏突突的?
夏妙然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摊开小手, 一根银簪子就出现在馄饨摊子的阿婆眼中, 夏妙然往前面递了递,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摇摇头, 接着就把银簪子放在了摊子上,拿起小瓷碗,冲着卖馄饨的阿婆一笑。
她眼神湿漉漉的,口不能言, 一张脸蛋难掩住俏色。
阿婆瞧着她这模样,倒让她想起了家中养着的那只小奶狗,同样都是天真烂漫。
阿婆在外做生意多年,一双眼睛老练毒辣,看出夏妙然家境不错,首饰都是银饰,再见她只会笑不会说话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说道:“老婆子在这条街上摆了二十多年的馄饨摊子,也不缺你这一碗的钱。快些吃了吧,吃完了我带你去衙门,你这是跟家里人走丢了吧?”
夏妙然捣蒜般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
瓷碗里的馄饨白胖圆滚,汤面上飘着一层油花,嗅着就能闻见那大骨汤的味道,些许虾米和葱花混合在一起,这种诱人的味道,惹得夏妙然迫不及待地就用汤勺舀了一颗,吃进了嘴里。
好吃!真香呢。
不过,当馄饨吃进嘴里的时候,夏妙然一下子就想起了闻人翎在家中做的饭菜,又香又辣,特别合自己的胃口,还有那家卤味,想想都觉得要流口水。
夏妙然鼓起脸颊,小脑袋低了低,就像是被风雨捶打过后的娇嫩幼花,没有了精气神儿。
“吃辣子么?”阿婆问道。
夏妙然用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她。
要要要。
阿婆笑了笑,“在江州很少会见到像你这个年龄吃辣的人,这边的口味都偏清淡呢。”
夏妙然歪歪头,不晓得诶,她打小就爱吃味道重一点的菜,就像卤味什么的,她能连续一直吃,就连榴红都受不住,说齁的慌,太咸了。
“快些吃吧,天气冷,早些回家的好。”
夏妙然吃了一大口含着辣子的馄饨,被辣出了眼泪,她眼眸蒙着水汽,那双往日灵动扑闪的眸子满是沮丧和失落。
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现在腿上还隐隐作痛,可是自己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连家的方向都找不到。如果自己能开口说话,那现在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可是,她是个哑巴,还是个中了毒的哑巴,为什么好运从来都不眷顾自己呢?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差劲儿么!
夏妙然擦着眼泪,自己今天好像哭了很多次啊,太没有出息了,干嘛要哭呢?
她在心里唾骂着自己,埋怨着自己,整个小小的身影在颤抖着。
她渴望能有人来拯救自己,甚至在心里都在期盼着,那人会是闻人翎。
夏妙然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想到他,但除了他,自己也想不出别人来了。
果然就像自己的生母所说的那样,自己从生下来就不被人期待,自己是注定要被人忽略的。
这秋风吹的太过刺骨,强烈的寒意打在夏妙然的面颊上,她泪意潸然,想要避开那风。
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躲藏。
因为它们无处不在。
“妙妙!?”
闻人翎提着灯笼朝她奔赴而来,他一向衣冠齐整,但此时的他鬓边的碎发随风而动,就连发簪都有些歪斜,即便他面上略有狼狈,但闻人翎仍然是清俊秀雅的,但只有对他了解的章嘉熙清楚,若是再寻不到夏妙然,这个一贯从容镇定的闻人翎怕是要疯掉。
夏妙然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现了错觉,她怔住,不敢回头。
直到,闻人翎再次的呼唤,夏妙然这才惊诧地回身。
不是错觉,闻人翎真的找到了自己。
夏妙然被闻人翎拥在怀里,那淡淡的墨香,让夏妙然忐忑高悬着的心,奇妙般的安静了下来。
夏妙然恍惚地抬起头,那悬挂在屋檐上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辉,洒在了他的脸上,也笼罩在自己的身上,好似圈出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所在的天地。
她弯弯地笑了起来,如一轮半月般明亮,夏妙然踮起脚尖用力的勾住他的脖颈,依偎在他的胸膛中。
原来,你真的能找到我。
二人靠的近了,熟悉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将她包裹住,一种名为安全感的情绪充斥着她的心房。
闻人翎弯了弯身,将她娇小的身躯抱在自己的臂弯里,夏妙然展颜欢笑,她拍了拍闻人翎,用手语说了些话。
闻人翎温和的眼眸从她的脸上落在了馄饨摊子的阿婆身上,道:“谢谢你阿婆,那根银簪子请你收下。”
阿婆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碗馄饨而已,费不了这么些银子。”
闻人翎垂眸看着还在傻笑,但眼睫上还挂着湿意,道:“阿婆,这不仅仅只是一碗馄饨,是谢谢你留给她的善意。”
阿婆不再说拒绝的话,只是弯腰将闻人翎之前丢在地上的灯笼捡了起来,递给夏妙然,说道:“有灯笼在,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夏妙然望着自己手里的灯笼,又看了看闻人翎,明润漂亮的眼眸笑起。
他,就是能带着自己回家的灯笼。
巷子外,夏妙然坐在马车里静静等着闻人翎,她一整天都在紧绷着,在得知自己平安无事后,困乏地支着头昏昏欲睡。
章嘉熙正在纠结自己该怎么跟闻人翎解释,他看着自己身后的那些暗卫,这都是为了寻找夏妙然召集来的,之前情况紧急,也顾不上闻人翎会不会因为自己隐藏身份而对自己产生疏离。但现在一切的事情都已经结束,章嘉熙便开始苦恼了。
闻人翎少见的对章嘉熙露出调侃的笑容,他拍了拍章嘉熙的肩头,没有追问,只是说了句:“关于方芝涟的命,可还算数?”
章嘉熙顽劣地勾起唇角,眼神释然,说道:“除了你,旁人取不走。”
“那便好,没道理动了我的人,还能全然而退。”他语气变的冷然,眸子漆黑,变得深不见底。
章嘉熙摇头失笑,心里已经打算帮闻人翎抹除痕迹,不让方家人察觉到。
“对了,那个丫鬟你打算怎么处置?”
闻人翎微垂着眼眸,有些厌烦,道:“送她去勾栏院吧。”
章嘉熙颔首,“行,我待会让人把她送过去。”章嘉熙后有补充了句:“让她跟勾栏院签下死契。”这辈子就别想离开。
当章嘉熙想到秋月交代的那些话时,他沉吟了片刻,道:“瑾瑜,嫂夫人你打算如何对待?”
秋月是个贪生怕死的,在被暗卫抓住后,还没用刑就全部招了出来。她将夏妙然替嫁一事全盘托出,也包括说出了夏妙然被方湄华毒哑一事。关于替嫁一事,只有闻人翎从始至终被夏家人给蒙在鼓里,隐瞒的极深。
闻人翎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勾着唇角没说话,眼眸里看不清情绪。
在前世自己得知妙妙替嫁的真相时,心里藏着的那些困惑终于得到了答案。难怪自己每次提起夏家人的时候,妙妙的态度总是怪异,也难怪她会任其一个庶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原来是因为她怨恨着夏府的人,所以她从来都不亲近夏万昌和方湄华,至于那个趾高气扬的庶女,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夏婉然,一个本该嫁给自己的女子。
前世妙妙惊慌失色的模样他还记忆犹新,为什么会因为一件替嫁的事情就这般恐惧害怕。当时自己并不懂她为什么会如此,难道是自己给予她的疼爱与尊重还不够吗?
这个疑问他想了很久很久,最终他解开了这个谜底。
归根究底还是自己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这一世,他愿意对妙妙说很多难为情的情话,也愿意为她做一些疼宠她的举动。
闻人翎希望妙妙能感觉到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是无人可比的。
“那件事,我早就察觉到了。嫁给我的是夏妙然,我只承认她是我的妻子。”
闻人翎声音很轻柔,眼眸里的缱绻缠绵让人很轻易就能看出他对夏妙然的感情。
章嘉熙嘴角扬起,轻捶了他一拳,“果然是我看中的兄弟,没让我失望。”
闻人翎冷哼一声,道:“莫非你以为我会休弃妙妙么?”
章嘉熙摇摇头,笑道:“我只是怕你会迁怒她,嫂夫人...其实挺可怜的。”
闻人翎听了这话就有些不爽,咂了咂嘴,斜睨道:“明儿见。”
章嘉熙愣了,翻了个白眼嘲讽道:“无情无义的男人,用完我就扔。”
闻人翎听言,脚步加快,好似身后有什么凶兽追着似的。
上辈子对你有情有义,最后你还是听信于枕边风,呵。
章嘉熙这才想起来,忘记跟他商讨夏婉然的事情了,想到那个狠毒的女人,要不然也送她去勾栏院得了。
马车辘辘地往钱角巷驶去,榴红一直在院子里待着,等待着夏妙然的消息,她自从回钱角巷后就坐立不安,也不敢向蒋氏透露出真相,所以只能编个谎说是她身子不爽利,所以在夏妙然身边伺候的是秋月。
“榴红啊,妙妙和瑾瑜还未归么?”
蒋氏牵挂的问着榴红,这两孩子去了夏府,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呢?
“榴红,亲家那边真的没什么大事吧?”
榴红心虚地解释道:“老夫人,奴婢去外面候着,您先回屋里去吧,您别被秋风给吹疼了双膝。”
蒋氏犹豫不定,说道:“榴红,要不你去亲家那里看一看吧。”
榴红眼神慌乱,说道:“行,奴婢去夏府一趟。”
周婆子这时指着门,说道:“好像有马蹄声,榴红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公子和夫人。”
榴红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院门,在见到是一个陌生的车夫后,心凉了半截,但马车却停在了院门口,不等榴红出声询问,夏妙然那张娇美的面容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榴红捂着嘴,强忍住眼泪,道:“姑娘!”
夏妙然已经将小脏脸给擦拭干净,所以那白皙的脸庞还有她含笑的神情,让榴红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被挪走。
夏妙然的手指抵在唇边,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这娇俏的神态让榴红泪水终于破堤,但因为有蒋氏的存在榴红不敢声张。
“瑾瑜?妙妙!你们两个可算回来了。”
闻人翎扶着夏妙然下了马车,二人携伴,车夫对闻人翎微微颔首,随后离去。
“娘,我半路上遇见了我一位同窗,就是那个明儿叫章嘉熙的,他知道我打算去徽州的事,所以我们二人多聊了几句,就回来晚了些。”
蒋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唠叨道:“你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咯。”
蒋氏又把话头对向了夏妙然,说道:“妙妙脸蛋儿怎么这般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是染上风寒发烫了吧?”
夏妙然掩耳盗铃地捂住自己的脸,摇摇头。
闻人翎含笑的眼眸深邃,他嘴角的揶揄令夏妙然脸蛋儿更是羞红。
闻人翎说道:“娘,你看错了。”随后摸了摸夏妙然的发髻,又说道:“娘,我有事跟你说。”
夏妙然捧着脸,回了自己的屋子,刚坐上板凳,就见榴红跪在了地上,一副请罪的模样。
她脸上因为和闻人翎之前的亲昵所留下的红晕迅速消散,换为担忧的神色。
【榴红,你起来吧,之前那件事你没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