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姐姐,进来喝杯茶吧。”
“啊?不用不用,我在这儿候着就是了。”
薛靖兴听见身后的声音,皱了皱眉。
这丫鬟也过于热情了吧。
待到看见院中摆着的两个太师椅,他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为了避嫌。
倒还真是有几分小聪明。
这念头刚一闪过,便见有人从屋里出来了。
来人生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巴掌大的小脸上并未着粉黛,眼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却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丽。她身材如青竹般纤细,皮肤如瓷般白皙光洁,体态娇弱若风,神色却并无怯怯,看一眼就能让人记到心里去。
薛靖兴忍不住屏住呼吸,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曹娘子果真没有说假话。
程柔嘉走至男子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三爷。”
礼刚毕,面前的人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迎上的是对方灼热的目光:“院子里冷,程表妹身子弱,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见状,门口和红绸站着说话的小婢立时噤了声,眼睛盯着脚尖。
程柔嘉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她是特意嘱咐了红绸让她用钱打点三房不显眼的一位管事娘子,想办法把薛三爷引来,好让她亲自会会幕后之人。但不曾料到,对方看上去光风霁月,却是个轻浮的狂徒,明知她有避嫌之意,还丝毫不守礼节。
她强忍着恶心,用了些力气抽出手来,低声笑道:“不妨事,如今……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了不免让人诟病。现下倒是有桩要紧的事,想求三爷帮一帮。”
少女只齐他肩头,低头温声笑语时露出雪白细腻的脖颈,不紧不慢的语调微风宛如在他耳边轻拂,被婉拒的不快只一瞬便烟消云散,薛靖兴心猿意马地听着,随意地道:“有什么事,表妹尽管说。”
“……有一箱要紧的物什,被镇江府的官兵扣下了,说是要拿着盖着京兆尹大印的公文才能取回,我主仆几人势单力薄,也不知有什么门路能求到京兆尹大人那里去……”
听到这儿,薛靖兴的神色骤然清明了几分,盯着面前女孩子脸上彷徨无助的神情看了一会儿,目光才柔和下来,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我这就派人去见京兆尹,最迟后日,你的行李便能到府上了。”
果然。
三房最大的目标是她带来的钱财,金银财宝落到官府手里,岂能轻易吐出来?可薛靖兴却这般成竹在胸,毫不在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们是相互勾结的。
程柔嘉顿觉心底的寒意更深了几分。
她被这些权贵玩弄在股掌之间,迫不得已带着大半家财只身上京来委身于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对方吃了她程家这么多好处,她不能容忍就这样让他们如愿。
薛靖兴便见眼前人忽地露出些雀跃的神情,踮脚附耳对他道:“……多谢三爷了,待得摆了酒,妾身和那些嫁妆,便都是三爷的了。”
她回退几步,眼中满是仰慕。
薛靖兴只觉得被勾得喉咙发紧,恨不得立刻将人拉进屋办了,但这女子说的也有道理——她是以表姑娘的身份进府的,若还未给个名分就要了她,那一大笔的嫁妆不免要被人说成是强取豪夺,于名声不利。
理智如此,但他脚下却未动分毫,一点都不愿意离去。
“三爷也在这里啊?”
孟管事这时忽然笑眯眯地捧着个锦盒走了进来。
薛靖兴一愣:“孟管事……来这儿有什么差事吗?”他看了一眼立在那儿的程柔嘉,目含警觉。
孟管事是二哥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他居然来了这儿,莫非……二哥见过这女子了?
想到他背后动的那些手脚,薛靖兴后背不禁出了一层薄汗。
“……这不是郑家六爷闯出的祸嘛?好好地非扔什么石子,砸到了表姑娘,害得表姑娘好好的簪子碎了,世子听说了,便让人开了库房赔表姑娘一枚簪子。”
“原来是这样。”
薛靖兴明显松了口气,又道:“郑大人也真是的,倒让二哥出血。”
一枚簪子罢了,二哥听说了竟然让得力的大管事亲自来赔,还不是看在三房的面子上?薛靖兴心下很是高兴。看来二哥心里还是很看重三房的,说不定,三房能在分家时候捞到不少好处。
程柔嘉却听得心中一动。
开库房赔簪子,明明是观梅苑中那玄衣男子说的话,可这孟管事却说是世子说的,看来那男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定远大将军薛靖谦了。
但,为何说是“听说”?
她忍不住看了孟管事一眼,却见对方默不作声地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看来,这位大将军也是听说了些风声,却选择同流合污,不愿意与他三弟的女人有什么牵扯,以免名节受损吧。
她抿着嘴恭敬地接过锦盒,看也没看,递给了身后的红绸。
有了这一出,薛靖兴也没心思想什么风月之事了,朝着程柔嘉微微颔首便笑着同薛管事一同出去了。
“二哥最近在忙什么?大皇子好几次提出想见见舅舅呢……”
“……陛下得了空就拉着世子看舆图,世子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啊……”
两人的谈笑声越来越远,程柔嘉命阿舟锁了大门,面无表情地回了屋。
权贵都是一样的货色。
“孟管事,您回来啦。”
洒扫的小丫头脆生生地和孟管事行了一礼。
孟管事笑眯眯地哎了一声,穿过甬道,便到了一处二层五阔的楼房。树冠如伞的老槐树立在两侧,赤金的大匾写着藏书楼三个大字,他轻手轻脚地进去,掀开一道两角缀着拳头大的翡翠小狮的竹帘,便见身着竹青云纹锦袍的男子立在卷草彭牙大书案前,执笔认真写着什么。
见状,孟管事静立一旁,没有说话。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薛靖谦才停下笔,恍若才看见孟管事,将毛笔随意放入山水鹤纹笔洗中,道:“有什么事吗?”
“小的已经按照世子的吩咐,选了一对赤金镶翡翠的双喜簪子给那位程姑娘送去了。”
他与世子都心知肚明三夫人没有什么远房亲戚,自然不必称表姑娘。
薛靖谦嗯了一声,却没有立时让孟管事下去。
孟管事半天没听到下一步指示,忽地福至心灵,露出几分迟疑:“只是,送簪子的时候,恰好遇到三爷也在那儿。”
男人提起笔的动作顿住,墨汁滚下瞬间浸透价比黄金的澄心纸。
“一门心思只在这些风月之事上,学问怎么能做得好?”
“三爷应是听说有家里人过来了,去见上一面罢了。”孟管事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他也是许久没听世子这么直白地嫌弃三爷了,忙道:“小的去的时候二人正在院子里说话,婢女们都在一旁服侍着,应是无碍。不过三爷到底是快要娶亲的人了,男女大防还是应该避一避,小的见了,不免也逾越地说了几句告诫的话。”
孟管事说完,便觉屋里的气氛缓和下来。
“你做得不错。”薛靖谦颔首,抬眼时神情很是冷淡:“这其中必然是有缘由的,还得劳烦孟管事你去仔细打听下,这是怎么回事。”
“是。”孟管事恭敬地退下,走出书房,长出了一口气。
将军是多冷静的人,今日竟然如此失态,看来还真被郑家大爷说中了,是对那程姑娘动了念头了。
三爷今日瞧着倒还算把持得住,但那位的容貌实在是美得惊人,三爷性子那般不着调,指不定后面还要闹出什么事……
想到这儿,孟管事伸手喊了个模样机灵的小婢,低声嘱咐了几句。
薛靖兴和母亲用完了饭,前脚刚出了门,后脚三夫人身边的秦妈妈就跟了上来。
对于母亲身边的老人,薛靖兴还是有几分尊敬的,便停下脚笑道:“秦妈妈,可是有什么事?”
“有些话,夫人不好和三爷讲,只有老奴腆着脸来说了。”
“妈妈请讲。”
“三爷的屋里人,阿紫小蝶两个,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待得三奶奶进了门,免不得要遣出府的。”
薛靖兴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阿紫和小蝶是自小贴身服侍他的,很是温柔小意,一心仰慕他,他便也给了她们二人这份通房的体面。如今为了个项家小姐,竟要把二人都送走吗?难不成是那位项家小姐来见母亲了,竟是个如此容不得人的泼妇吗?
“阿紫和小蝶向来服侍我周全,如此行事,岂不是冷了身边人的心?”薛靖兴不悦地反驳,“难不成项二小姐进了门,我就只能守着她一人过了不成?”
“那怎么能?”秦妈妈忙低声道:“只是三爷身边人太多了些,眼下不是又来了个程姑娘吗?夫人的意思,程姑娘既有美貌,又知书达礼,向来是能和三爷说到一块去的,将程姑娘收了房,阿紫小蝶几个,便送出府去嫁人罢。”
薛靖兴一愣。
她还读过书?
想到程柔嘉那夺目的美貌,红软的唇,温温柔柔如江南烟雾般的声音,他忽地觉得似乎也能忍痛割爱了。
不过……收房?
“母亲先前不是说,要纳她为妾吗?”
秦妈妈笑了:“商贾之女,身份还是低贱了些,夫人的意思,通房就足够了。只是程家带来的东西,三爷还得费点心思看着了。”
那美人听到这消息,应该不会高兴的。
无妨,届时他好好疼爱她,多给她一些体面,也就安分了。
薛靖兴莫名觉得又有几分高兴。
只是收房的话,便无需摆酒那些繁文缛节了,那待得他将程家那批钱财拿到手,他就能安心享受美人了。
是夜。
女子长长的睫毛轻颤,琉璃般的眼眸里泛着水光,神情宛如受了伤的小鹿般楚楚可怜,眼尾、眉梢、耳垂、脖颈都红透了。他轻轻覆上那湿润红软的唇,才稍一撩动,对方就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吟,缩在他怀里的娇怯就像是一揉就碎的月光,柔弱不堪得不像样。
雪白的肌背也渐渐颤了起来,细汗触在他指尖如火炉般灼人,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一个时辰后。
薛靖谦睁开眼,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来。
这辈子从没有发生过这么荒唐的事。
不过是一面之缘,他竟梦见了和她行周公之礼……梦里的画面,真实得竟还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来人,打水。”
一大早就被叫到书房的孟管事以为发生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匆匆和衣便来了。
“昨天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孟管事傻眼了。
这才半天的功夫,朝廷的战马也跑不到这么快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