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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姿态就渐渐放松了下来,有几分懒散地靠着太湖石回身,冲着正信手拨弄琴弦的美人挑了挑眉:“我垂钓你弹琴,岂不是把我的鱼儿都吓走了?”
    程柔嘉停了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并不惊慌:“世子爷莫要牵累旁人,妾身没弹琴时,也不见有鱼儿上钩。莫非,世子爷并未用心,是在等愿者上钩?”
    他摇头失笑:“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从前他垂钓,多半是因为心情不好,想寻个清净。至于钓鱼的功夫有多高深,倒也不见得。但此刻,望着那笑靥如花的佳人,忽地又觉得,垂钓之时有琴鸣相伴,也是一桩风雅韵事。
    “从前倒不知道你还会弹琴。”他含笑望过去,眸中有几分沉溺。
    “妾身会的多着呢,您没问起罢了。”
    “哦,还会什么?”
    “琴棋书画,样样都算得上小成。医术,也会些许。”小姑娘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几分自矜的神色,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在日头的暖光下,细细的绒毛如同被撒下了一层金粉般,顿显一股朦胧又神秘的美丽。
    他喉结微动,状似不以为意地移开眼。
    “会医术?那前几日怎么还病了?”
    程柔嘉扁着嘴:“医者不自医,世子爷难道没听说过吗……”
    许是从小被娇惯着长大,不设心防与人聊天时,总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撒娇的意味。
    有什么东西直逼薛靖谦的心底,他背过身去,声音听起来淡淡地:“行了,继续弹琴吧,让本世子瞧瞧你的小成是怎样的水平。”
    一下午的时间,最终只钓上了一尾小鱼,但好在不是空手而归,总算让薛靖谦找回几分颜面。程柔嘉看着觉得可爱,舍不得吃,交给徐妈妈让她用小水缸养起来。
    入夜。
    影影绰绰的锦帐下年轻的身影唇齿交缠,难舍难分。情到最浓时,薛靖谦咬住她战栗的耳垂:“阿元,你叫我什么?”
    “世子……”
    “不对。”
    “二爷……”泪眼朦胧,软软糯糯。
    “不对。”
    程柔嘉小声哽咽,混混沌沌地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哥哥?”
    薛靖谦年长她五岁有余。
    “我唤你阿元,你应当叫我什么?”
    “阿谦……哥哥……”
    话音未落,薛靖谦的气息猛地收紧,攻城略地之势如所向披靡的大军,在城墙的最高处点燃胜利的烽烟。极度的刺激与畅快令程柔嘉终于撑不住了,昏了过去。
    *
    承平侯府西府。
    已经过了掌灯时分,薛靖淮才带着一身酒气进了院子。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径直进屋,而是去向院里的小厨房,想嘱咐婆子先给他打水梳洗。
    正房已经用过了饭,烧水的婆子正惫懒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丫头聊着天。
    “听说大奶奶今个去侯夫人那里送账本,侯夫人连瞧都没瞧就让于妈妈归入库了呢。”
    “是吗?夫人真是很宠爱咱们大奶奶呢。”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谄媚地应和着婆子。
    婆子嗑着瓜子,点点头:“夫人恨着大房,但对大奶奶真是没得说。谁家的婆母,会让庶房的儿媳掌家啊,也就是咱们大奶奶门第高,又自小在夫人面前行走,这才有这份体面。我看呐,将来分家,咱们大房倒是全得指望着大奶奶,才能多分些家产。”
    薛靖淮听得青筋直跳,隔着窗户冷冷放下一句话:“这院子里竟有如此搬弄是非的刁仆,舌头若不想要可以自己剪了去。”
    那婆子听出薛靖淮的声音,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追出去跪下磕了几个头连连求饶,薛靖淮却没有理睬,径直冷着脸进了屋。
    方玉嫣已经沐了发,通身只穿了雪白的亵衣亵裤,青丝散落在腰间,听见外面的动静,正要派人出去看,便见薛靖淮面色难看地进了屋。
    她淡定自若地退后几步在床榻上坐下,对方身上的酒气已经飘了过来,她不由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嫌恶:“大爷今日又去参加什么应酬了?”
    薛靖淮见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越发怒火中烧,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我当你已经不知道你嫁给谁了呢?倒把东府那个老妖婆当成亲生的婆母侍奉,嘘寒问暖,晨昏定省。从前倒不见你对我母亲这般上心过。”
    “大爷的母亲不正是夫人吗?”方玉嫣眨了眨眼,旋即啊了一声,“原来是说仙逝的沈姨娘啊。”她笑得柔情蜜意,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沈姨娘的一句话,害得我家幼弟差点病死在牢里,大爷还指望我不计前嫌当菩萨般地孝敬她,倒也不要这般咄咄逼人吧。”
    提起旧事,薛靖淮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继而冷哼了一声,盯着她:“往事也就罢了,你最好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我薛靖淮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妻子,与薛靖谦,可没有半分干系了。怎么,难不成你还以为他还对你魂牵梦萦吗?”
    方玉嫣脸上的笑容一僵。
    “满府都知道他收了个貌美的商户女当通房,你那些自欺欺人妄想他为你守身如玉的念头,趁早停了吧。”薛靖淮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这女人的心思,面色更冷,毫不留情地一句句扎过去,“况且,即便你如今再对他投怀送抱,你以为他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阿嫣,你别忘了,当年是你主动求了你父亲来侯府退婚的,也是你,邀我上大觉寺赴约的。薛靖谦是个多么狠的人,你比我清楚。”
    眼见着面前的人脸色越来越白,薛靖淮松了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过了片刻,阿巧面色难看地走进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方氏禀报:“大奶奶,大爷去了温姨娘房里。”
    瓷器的碎裂声在夜里格外明显。
    方玉嫣面无表情地上了塌:“管他做什么。”
    左右如今整个大房翻身无望,都得靠着她娘家提携。薛靖淮生气成那样,不也没动她一根手指头吗?
    至于那些姨娘通房,不过是她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蚂蚱,翻不起什么风浪。
    *
    次日清晨,薛靖谦照例早早走了去上朝,程柔嘉也不再贪睡,特意嘱咐了徐妈妈早些喊她起来。
    昨日她与世子在西府垂钓的事情恐怕早就传到侯夫人耳朵里了,昨日还能用生病搪塞,今日再不去,就是实打实的恃宠生娇了。
    到了侯夫人那里,竟有人比她还先到,她低着头掩去讶然,恭顺乖巧地上前去给侯夫人请安。
    “快起来。”侯夫人见她来了,语气果然十分亲善,笑着将她招到身边去,细细问了病情和身子的状况,这才让她落座。
    她趁机抬起头打量对面坐着的女子。
    那女子正喝着茶,靓蓝色织金四蒂纹的衣袖下是一双闪着珠贝光泽的柔荑,发髻上插着一对累丝金凤,额前的青丝上插了一排成色不菲的点翠珠花,耳垂上的红宝石耳环烨烨生光,瞧上去温柔沉静,气态雍容。
    这应当就是西府大房的方大奶奶了。
    侯夫人笑着指了方氏介绍:“你们应当还是第一回 碰面,这是老大媳妇方氏,你唤做大奶奶就是。”
    “这是老二新收的房里人,姓程,性情很是温柔妥帖,我很喜欢。”
    程柔嘉便上前向方氏行了礼:“见过大奶奶。”
    “原来这位就是程娘子呀,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方玉嫣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左右地看,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翠绿的冰种翡翠镯子给她戴上:“我来得匆忙,不意能瞧见程娘子,小小心意,就当做我给你的见面礼吧。”
    程柔嘉看了一眼那镯子便收回目光,垂头应是,回到了对面坐下。
    所谓的见面礼,一般是长辈给初次见面的小辈,或是新妇进门时认亲给的,再一个,便是妾室给正室敬茶时,正室会给妾室准备的礼物。
    像方氏这种隔房的,原是不必给她这个通房备礼的。
    但兴许侯府阔绰,大奶奶自个儿也嫁妆丰厚,愿当这个散财童子。程柔嘉没有多想,大方地收下了镯子——像这样的镯子,她也有好几对。程家富庶,除了宫里那些贡品戴不得,其余的稀罕物什她也见了不少。
    侯夫人瞧着眼里就多出一分满意。
    小小年纪,倒是十分沉稳。
    方玉嫣的神情就没有那么愉悦了。
    正眼细瞧那程氏,居然比昨日远远从花圃看水榭还要惊艳——人都说美人可远观不可亵玩,远远观之总能隐藏掉人的缺点,可这程氏到了她跟前,容貌体态她竟挑不出半分的不好,恍若根本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缺陷一般。
    再一个,她想着她出身小户,见了这么贵重的镯子,应当会喜不自胜或是惶惶不安,可她都没有。就恍若,她是送出去了什么不值钱的银镯子似的。
    长长的指甲不知不觉嵌入掌心。
    “……前些日子北边雪灾泛滥,京城逃来了不少难民,一些通家之好这两日都派了人上门,想商量一下施粥的打算。”闲聊了几句,侯夫人说起了正事,“阿嫣,你掌家向来是一把好手,这次的事,我便也交给你做了。”
    施粥能得善名,侯府如今没有掌事的女主人,侯夫人年纪大了也不愿意多操劳,交给她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方玉嫣笑盈盈地道了声好,却见上首的老妇人忽地看向如鹌鹑般坐着不言语的程氏,笑道:“谦儿公务繁忙,往年世明堂都是不参与的,三个房头一起便是。如今你来了,不如也派个身边得力的,去支应着吧,也是代表谦儿的脸面。”
    程柔嘉惊愕地抬起头,与一旁的方玉嫣一起,露出个震惊的神色。
    第17章 青梅
    方玉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往年施粥的情形,侯府要么是回事处的管事一并拟好在外施粥的下人的单子,要么就是各房头分别派出得力的丫鬟婆子聊表心意。侯夫人明明说要将此事交给她来管,为何又让世明堂单单出人?
    世明堂出人也就罢了,世子毕竟身份贵重。可偏偏还是那通房的丫鬟——那姓程的通房尚且是个上不得台面,男人用来暖床的玩意儿,她的丫鬟身份就更低贱了,怎么配和她派出去的管厨房管采买的丫鬟婆子们一同代表侯府的脸面?
    她怒火中烧,面上却很快收好了神色,只眼神露出些为难:“母亲,儿媳不是要驳您的意思。只是……程娘子毕竟不是正经的主子,让她派身边的人代表二房去施粥,恐怕有些逾制。”说着,余光就瞥向了对面的女子。
    程柔嘉只在听到侯夫人的话时惊讶了一瞬,旋即便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
    她能察觉到,侯夫人对于大奶奶方氏的态度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宠溺,至少在施粥这件事上,是对方氏有戒心的,因而才拉了她出来当说辞。
    这两尊大佛斗法,她一个都惹不起,安静听着等结论就是了。
    侯夫人闻言不置可否,只轻轻抿了一口茶,眼神顺着茶杯的边沿飘远,似是在出神。
    方玉嫣眸中就闪过一丝不耐烦,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母亲,程娘子的事情上,已经不是头一回逾制了。儿媳前几日对账目,发现程娘子以通房的身份一人独居东厢房,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加起来就有七八个,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六小姐在家中住着时,也就比这强上些许罢了。程娘子模样性情都是上上之选,世子优待些也无可厚非,可这种事若传出去了,恐怕会有损世子的名声……”
    方氏口中的六小姐,是池姨娘所出的庶出小姐薛丹如,据说只有五六岁,上头还有个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兄弟薛靖澄,如今母子三日正在道观跟着侯爷清修,年关时应会回府。
    拿程柔嘉和府里正经的宗房之女相比,就有些心思不纯善了。
    程柔嘉细眉微蹙:这个方氏,究竟对她哪里来的敌意?仅仅是看不上她,倒不用将她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当面在侯夫人面前上眼药吧。
    侯夫人垂下眉眼,将茶杯随手掷到楠木桌上,碰撞时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像是有了怒气。
    下首坐着的二人均是将心提了起来。
    程柔嘉低下头努力降低存在感:世明堂明面上的安排侯夫人应该早就知晓,不会为这些事罚她吧……
    冷静下来的方玉嫣也开始后悔起来,她怎么就口不择言地在侯夫人面前攀扯起世子的房里事了……
    果然,侯夫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身着靓蓝色衣衫的妇人:“老大媳妇,内宅的事要管,说到底是为了让在外拼杀的男人们省心,不必花费多余的心思在内宅琐事上。如今侯府的权势全靠世子一人力撑,公中的银子,说到底,一大半也是世子的俸禄。世子妃的位置尚且空悬,世明堂厢房屋舍成群,仆役济济,自然是随世子心意调配,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好多插手。”
    言下之意,就是说方氏僭越了,竟想插手当家的小叔房里的事。
    “你管着一大家子人,又……就更应该避嫌。”侯夫人叹了口气,用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些都是家中小事,若是传到外面伤了名声,岂不是我们这些管家的妇人不力了?”
    端庄秀丽的年轻夫人低垂了眉眼,恭声道是。心里再清楚不过,侯夫人还是忌讳着当年的事,不许她往薛靖谦那边伸手,借这个通房的事来敲打她。还警告她,如果薛靖谦宠爱通房的事被传出去了,就视为是她动的手脚。
    程柔嘉则心中波涛汹涌。
    “又”是什么意思?为何方氏要“更应该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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