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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赏赐给顾家的府邸与先皇赐下的公主府比邻而居,一墙之隔。
    “大长公主可要去给太夫人问安?”宫女轻打着扇,笑着问。
    南阳摆了摆手:“她这些时日忙着逗重孙呢,难得不来折腾我,你可别提她了。”
    宫女掩了嘴笑。
    大长公主辈分高,年纪却不大,皇帝陛下都要称一声姑姑,这些年过得越发随性自在,有时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如今找遍满京城,也就太夫人这个婆母能压她半头,让她时不时地去表表孝心。
    下马车回了公主府,南阳便问:“郡主可从宫里回来了?”
    听闻昨夜还闹出什么下毒的事情来,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倒和大公主亲近起来,惹得她今晨被吓了一大跳,后来知道不是毒害她的,才松了口气……
    府中的宫女笑着回话:“没呢,定远大将军在彻查此案,下午派人请了咱们郡主去府里问问昨日详细的情况。”
    “现在还没回来?”南阳拧了眉,有些不悦。
    她这幼女这几年体弱多病,她才应了她陪太后在佛寺修养的要求,如今已经年有十七,仍是云英未嫁,甚至连亲事都没定下。
    薛靖谦可是京里出了名的能勾小姑娘……
    她的女儿,还是不要和武夫扯上关系的好。
    “去旁边瞧瞧大爷回府了没有,让他去接他妹妹回来。”
    “是。”
    宫女笑眯眯地去了,心里头暗暗同情了顾昼片刻:大爷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要整日里被大长公主呼来喝去做这些“苦差”,到底还是小郡主享福,处处有人记挂着……
    *
    自打薛靖淮等人搬出了侯府,程柔嘉又能无顾忌地在药园子里大展拳脚了。
    她正同背着药草的阿舟笑着说话,准备回世明堂用晚饭了,却瞧见那烟水桥上立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在喂池子里的锦鲤。
    程柔嘉愣了愣,知道约莫是来客,有心要避,可那桥本是必经之路,又不好避开,只得缓缓上前去与之见礼。
    待得近了,则看到那女子发髻如云,簪满珠翠,上着胭红的撒花夹衫,下着荼白缕金挑线纱裙,斜插一支步摇,长长的流苏搭在肩头,白面粉唇,眼若清潭,肩背瘦削,精致华贵。
    “你是?”那女子笑着开口,语调温柔却不温吞,自带一股韧劲似的。
    程柔嘉却觉得她有些面熟,屈膝行了礼:“妾身程氏,在世子爷身边服侍。贵客好生面熟。”
    那女子若春花秋画的面孔恍若忽地顿了一下,旋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态度不远不近地笑着颔首。一旁打着青绸油伞的宫装女子已经替她开口:“这位是嘉南郡主,郡主,这应就是大将军的通房程氏。”
    嘉南郡主这才明悟了般,轻笑:“不怪程娘子觉得我面熟,前些时日唐家的满月宴,娘子是不是也去了?”
    是这个缘故吗?
    程柔嘉不置可否,随意寒暄了几句,带着婢女离开。
    宫里亲封的郡主,轮不到她来招待,若要留饭留宿什么的,自有侯夫人去烦扰。
    回了东厢房,程柔嘉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整理云鬓,卸掉繁重的钗环。
    她看着菱花镜中眼眸闪闪发亮,嘴唇朱红若脂的十七少女,忽然惊咦了一声。
    阿舟吓了一跳,以为她没轻没重伤了小姐的头发,正要告罪,却听程柔嘉喃喃道:“阿舟,你觉不觉得,方才那位郡主,与我有几分肖似?”
    阿舟微微一怔。
    她并没有失礼地直视那贵人太久,但回忆那嘉南郡主的五官,似乎并没有姑娘的精致好看呀……
    “不是说五官,我是说……神似?”
    她好像隐隐抓到了什么令她别扭的东西,却又一时说不分明,最终也只模模糊糊说出这两个字。
    阿舟只是匆匆一瞥,神态姿容并不能瞧得仔细,闻言只好抿着嘴笑:“娘子素来眼尖,您说是,多半应就是了。”
    程柔嘉摇头失笑。
    她这可真是问错了人。
    阿舟这丫头,素来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哪怕她说今日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她恐怕也要笑眯眯应一声是。
    兴许,是她疑心太过想岔了?
    毕竟,承平侯府并不常有嘉南郡主这样年纪的女客来访……
    “去前边问问,郡主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她昨儿困乏了便睡了,薛靖谦也没来扰她,也许是他说了什么,自己却困意昏沉没听着吧……
    第76章 佳偶 [vip]
    夜幕黑浓, 公主府上院的大红灯笼仍挂着,里间笑语喧阖,笙歌阵阵。
    南阳大长公主歪在贵妃椅上, 阖着眼听着台上踮着脚尖捻步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曲儿, 亦有容貌姣好, 行动风流的白衣少年们弹琴奏鼓,拨弄琵琶。屋外琼花飞舞, 屋内烛火摇曳,相映成趣, 瞧着很是惬意。
    贵妃椅旁亦跪坐着一名弱不胜衣的樱衫少年,白面朱唇, 修长的手骨节分明,黑长的睫毛轻眨着,正小心翼翼地给南阳大长公主保养得宜,毫无褶皱的手涂抹上朱色的蔻丹。
    顾昼一进门便瞧见满屋子的少年郎,他青筋直跳,无奈地看着母亲。
    这哪能怨得了祖母脾气不好, 他若是祖母, 偶然来一趟就撞上这样的场景,那能不误会?何况坊间还一直盛传着母亲在公主府蓄养了几十个男宠的谣言……
    “小将军。”
    少年们齐齐行礼问安。
    笙鼓停歇片刻, 南阳便拧了眉,不耐烦地开口:“你不回家陪你媳妇儿子,倒过来扰我清净。”
    顾昼习以为常,施施然坐下给自己添了杯茶水:“母亲使唤我去接妹妹的时候, 倒不嫌我烦了。”
    南阳便长叹一口气:“……孩子还是小时候好玩, 长大了个个都会顶嘴气人。”
    樱衫少年容祝抿着嘴笑, 并不接话, 更加认真地上着色。
    顾昼眼睛却一亮:“母亲若是想安儿了,明日我就让阿卉把安儿送过来陪您。”
    南阳嫌弃地看他一眼:“瞧瞧,他们顾家人真是一脉相承地听不懂人话……谁要帮你带孩子?自己去罢。”
    顾昼却已经转头和伺候南阳的宫女细细交代起来,末了嘱咐一句:“……母亲性子急躁,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你可要多看顾些小公子。”
    “……在顾家也不知道是当的爷还是奶娘。”南阳听着直摇头,颜骨却不自觉溢满笑意。
    容祝将细细的梅花花瓣置于那珠贝上,轻轻吹干,心头也是暗笑。
    殿下总是口不对心,明明最爱看大爷大奶奶夫妻恩爱,见着了却总要挤兑两句……得亏大奶奶也是个妙人儿,什么都看得分明。换做寻常小肚鸡肠的妇人,难免要生气的。
    小公子偶尔来,殿下面上不耐烦,却总是捡了最好的给他吃给他用,上月里小公子在上院玩,摔了个前朝的八仙过海花瓶,也不见殿下生气,反倒将小公子搂在怀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生怕哪儿伤着了……
    顾昼亦垂眸掩去一抹复杂之色。
    父亲已经仙去多年,母亲总是孤寂的,只是前几年陛下提议让她再嫁,她也不肯应,反倒从教坊司里捞出来这些罪官之子养在府里,一则取乐,二则也是主动坏了名声,免得陛下再提。
    小妹也是个细致贴心的,只是不知缘何总喜欢往宫里头跑,跟太后走得很近,陪伴母亲的时间倒不多……
    把安儿送过来几日,全当是给母亲解解闷了,免得她总在心里头羡慕祖母含饴弄孙。
    蔻丹汁液不小心溅到了袖管上,容祝告罪着将衣袖挽起,露出一截雪白手臂,其上一颗豌豆大小的嫣红小蝶。
    南阳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子扶手听曲儿,余光瞥见那小蝶,微微敛眉:“你这是……刺身?”
    容祝一怔,旋即立刻跪伏下来解释:“禀殿下,不是刺身,不过是中药汁调制的颜料,修饰伤疤罢了,比寻常脂粉要能管的时间久一些。”
    刺身从来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才会被施与的酷刑,他们这帮人一早便被殿下救出了腌臜地,若还有刺身,那可是说不清楚了。
    南阳微微颔首,笑着让他起来:“不必如此畏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尤其在皇室,是万不能为了什么美观去刺身的——那一向是罪臣才会被如此对待。
    她阖上眼默了一会儿,忽地来了兴致似的:“瞧着倒挺像胎记的,是不是也能仿造胎记?”
    容祝点了点头:“……只是每隔几个月便要上色,否则会褪淡。”
    南阳哦了一声,没有再言语,像真只是随口一问似的。
    一曲终了,她挥了挥手:“行了,今儿不早了,你们都下去吧。”
    白衣少年们鱼贯而出,皆是敛声屏气,一点异动的声响都没发出。
    “昼儿。”
    顾昼正也准备起身回府,却听母亲忽然叫住他。
    “母亲可是有事要交代儿子去做?”
    南阳淡淡嗯了一声,抬眸浅笑:“去年年关,我记着柴源夫妇好似没送年节礼过来,你派人去趟保宁府瞧瞧,可是家中出什么事了?”
    保宁府……
    顾昼有些意外。
    那离京城可就远了,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半年时间。
    但想起自家与柴源夫妇的特殊渊源,顾昼面色沉肃起来,颔首应下。
    *
    雕花的高辕马车缓缓停在一家茶楼前。
    早有知道眉眼高低的伙计上前接过马车,牵引到后边院子里去。
    戴着纱笠的女子一袭荼白织金暗纹上衫,水绿洒花裙子,青葱般的装束让人眼前一亮。纵然看不清容貌,却行走利落,举止沉静,颇有大家之风。
    掌柜笑着上前来迎:“姑娘可是订了雅间?”
    红绸笑着摇头:“可还有雅间?我们姑娘想歇歇脚,吃些茶点。”
    程柔嘉被明欣县主下了帖子,请她去王府挑挑时兴的绸缎和首饰,说说笑笑便到了申时三刻,路过这天香茶楼,觉得有些口渴,便停了马车。
    掌柜的脸色有些为难:“二楼的雅间都被人预先订了……不若姑娘且在一楼将就下?”
    程柔嘉扫视了一圈。还未到饭点,一楼的人算不上多,找个角落坐上片刻,也还算清净……
    正要点头,一旁却忽然现出一名小厮:“……红绸姐姐?”
    红绸惊咦一声:“乐游?你怎么在此处?”
    乐游便笑嘻嘻地道:“原来真是大姑娘。姑娘,我们公子在楼上雅间呢,刚送了上官走,姑娘若不赶时间,不如也上去坐坐?公子很挂念姑娘呢。”
    乐游是程昱之的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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