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只是逼他们直面的外因
第81章 规矩 [vip]
冷风肃杀的初冬, 某一夜,世明堂已落了锁,更鼓敲响三下, 院外却忽有人在猛拍大门, 惊起一片灯火。
“老侯爷……去了。”
承平侯缠绵病榻已久, 能拖到此时才去世,已经让很多人出乎意料。
天还未亮, 宫里已派了人来吊唁。
往日繁华盛荣的承平侯府已变成白茫茫一片,各处的孝棚林立, 平日里几乎不开的大门也大开着,管事小厮、婢女婆子皆穿起了素衣, 在内外园来回穿梭,进进出出不休地忙碌着,接待来吊唁的宾客。
到午时时分,身着明黄凤袍的薛皇后亲自坐着凤辇而来,在灵前上了香,掉了好些泪, 被随侍的宫嫔和侯夫人劝了又劝仔细身子, 才未伤心过度。
几个高位宫嫔虽知皇后待这个生父已无多少情分,却仍旧饥肠辘辘地亲自陪着来了趟。自项氏倒了后,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薛皇后和太子一脉都是不可阻挡之势,从前有几分自矜的,如今也是抢着在皇后面前表现。
……
承平侯逝后,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一应规格皆按照公卿之家最高的来, 也是宫里给的体面。
过了头七, 皇帝下旨追封老侯爷勇国公谥号,同时令承平侯世子薛靖谦即日起承袭爵位。
府里的人也就此改了口,称薛靖谦为侯爷,侯夫人为太夫人。
……
薛靖谦眼下青黑,挑一盏灯在书房静默地坐着。
过了头七,已无须时时刻刻在灵前守着。
爹去世前,膝下几个儿女都不在跟前,原是前一日精神好了些,却不想是回光返照,那日夜里便去了。去时,唯有池姨娘侯在身边。
他问起她爹可有交代什么,池姨娘是七窍玲珑心肠,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寻常话,但他也不难打听——他偏心了一辈子,到临死前,果然仍旧记挂着庶兄,且未曾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他仰颈慢慢饮了一杯酒,忽地听闻外边有人低声禀报什么。
听不大清楚,但隐隐约约,是有“东厢房”三个字的。
他想,她终于肯向他低头认错了,而非平静地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哪怕下人欺凌到了她头上,也不肯软下身段来求一个不爱的人。
这念头一闪过,便觉得自己卑微到了谷底——她那样薄情寡义,他脑子里竟还想着原谅她。
大约是喝了酒,又大约是这个关头心防有些脆弱,他内心深处,竟然十分地想见到她。听她软声娇语,温柔有力量地安慰他。
他猛地站起身来:“让她进来!”
视线有好几息都是模糊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穿着婢女的服饰,头上戴着素白大花,低着头捧着托盘而来。
托盘上放着点心和一壶酒。
哦,冬日里了,她到底还是妥帖,想着给他暖暖身子。他一边想,一边将桌上的酒壶提起来,藏到背后。
“侯爷,您万事操劳,饮些酒来暖暖身子吧。”女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
他却浑身一震,视线缓慢聚焦清晰,落在那张宜喜宜嗔,薄涂着胭脂的面孔上。
与满府的丫鬟穿的是一样的服饰,细看才知,穿得如何不成样子——抬起玉壶时领口低垂而下,露出一片若隐若现的雪腻。
“你来做什么?”
骤然凌厉的语气让红绸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跪下来,但想到那些听来的话,又硬着头皮拉着薛靖谦的衣袖,乞求道:“……侯爷,您就原谅我们家娘子吧……”
娘子去灵前守灵得了风寒,侯爷都没有过问,她若再不尽力一试,娘子可怎么得了?
薛靖谦简直要被气疯了。
她居然派一个丫鬟来勾引他!
还是在这种关头!
她是不知道忌讳这些,极不愿意来伺候他以复宠,索性派了身边的丫鬟来,还是就是存着心思,刻意想把他打入万劫不复,好为她的情郎谋取生机?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接受。
“滚出去!”
“侯爷!侯爷!”
门外伺候的护卫已经大步进来,一左一右将红绸架了起来。
“等等。”
红绸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不守规矩,举止无状,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关到柴房去。”
她不是素来和这个丫鬟要好吗,既然存了将人当棋子的心思,他杀鸡儆猴,也无不可。
“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
女子的尖叫声和呜咽声在满目萧索的承平侯府的夜色中,无声无息地被湮灭遗忘了。
*
“阿舟?阿舟?”
一阵轻轻的咳嗽声,程柔嘉披着衣服起来,连声唤着。
值夜的阿舟连忙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外边什么动静?”
大半夜的,外面还叮叮当当烛火通明的,也不知道在闹些什么。
阿舟应声出去看,回来时脸色有些怪异:“……说是在搬东西到正院去。”
“现在?”程柔嘉吃了一惊。
薛靖谦承袭了爵位,确实应当搬去历代侯爷所居的正院。
可这个时刻,天都还没亮呢……
有这么急吗?
她正想着等天亮再搬过去,徐妈妈却已经穿好了衣服过来了:“娘子,快起身吧,崔妈妈那边说咱们现在就得搬。”
侯爷许多日不曾踏足东厢房了,崔妈妈为人公允不曾刻意刁难过,却也得给她这个面子。她既然说要搬了,多半也是薛靖谦点头了的。
程柔嘉便蹙眉点了头,窸窸窣窣地穿好了衣物,哈欠连天地跟着一道出了门,在薄凉的月色里往正院去。
到了那边,果然也是一派热火朝天之象。
程柔嘉脚尖冻得有些发麻,暖炉在手也不顶用,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打。阿舟看的心疼,忙去请示崔妈妈:“……娘子还在风寒当中,受不得凉,不若先找个厢房让她歇歇脚,暖暖身子……”
崔妈妈却皱了皱眉,摇头叹息,指了一个方向:“去那边。”
阿舟愣了愣:“那不是院里的正房吗?”
她们去住,未免僭越。
“你理解错了。”崔妈妈摇了摇头,“是正房旁边的耳房。”
阿舟脸色一变。
程柔嘉也走了过来,听到她这般说,搓了搓手:“是侯爷的意思吗?”
崔妈妈点点头,面色有些为难:“侯爷说,娘子既是通房,就该以通房的起居为准,住在耳房才是正理。”
“我知晓了。”
她点点头,面色没什么变化,徐妈妈和其余下人便在她身后鱼贯着跟上。
崔妈妈却再度伸出手:“照府里通房的规矩,最多有两个小丫鬟伺候,像徐妈妈这样的老人,不能呆在您身边了。”
倒没想到,他连徐妈妈也要收回了。
可见,是真对她冷了心了。
程柔嘉低着头答了一声“明白”,和徐妈妈简单告了别,便带着阿舟走了。
“红绸去哪里了?”程柔嘉皱着眉。
“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去房里寻她,也没瞧见人。”
天边落下微小的雪粒,程柔嘉拢紧了斗篷,心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徐妈妈在她身后遥遥地看,叹了口气:“没想到,从前那样得宠,如今却被打回原形了。”
崔妈妈却目光闪烁。
侯爷大半夜折腾这一出,在她看来,最首要的,就是想折腾程娘子。即便是不喜欢了,也是有几分恨在的。这二人,恐怕还有的纠缠。
……
到天边放亮,阿舟才面色难看地从外面回来,同她说红绸昨夜里顶撞侯爷被打板子关了起来,听说等大致养好了伤就会找人牙子来将她卖掉。
程柔嘉右手攥了又放,放了又攥,良久说不出话来,只面色愈发苍白。
她没想到红绸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她想离开侯府的事情,并未瞒着她们两个,她却仍旧一意孤行地想替她挽回薛靖谦——那这般,究竟是为她程柔嘉,还是为了她自己呢?
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想法,全然只按照她认为对的方式来做,且还认为自己极度忠心……
程柔嘉唇角忍不住挂上自嘲的笑——怪不得薛靖谦大半夜折腾整个院子的人,想是气坏了,认为是她授意红绸去做的吧……
红绸有今时今日的苦头吃,她作为主子,都不知道是该怪她生了异心,还是自己教导无方了……
阿舟忍不住伸出手抱了抱她:“姑娘也别太伤心了……都是奴婢不好……上回在余杭的时候,就不该让她近身伺候的……”
被自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的大丫鬟背叛,该是多么伤心的事情啊。
“不怪你,要怪也是我失察。”程柔嘉心头微暖,轻声道。
阿舟泪眼朦胧,面色复杂地看着她,迟疑了半天,才开了口:“……那……红绸……姑娘准备怎么办?”
“红绸的身契在我手里,倒也不是他们薛家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的。”她淡淡地笑,在烛火下身影显得越发单薄瘦弱。
只是薛靖谦给她设下的规矩比她想象中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