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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规矩地行礼, 起身时脸上带着适宜的惴惴,皇后自听了张嬷嬷的话凌厉起来的神色渐渐淡下去, 也未有刻意刁难,让宫女搬了个小杌子来让她坐下。
    先前在灵堂有过惊鸿一瞥, 却被阿谦的人牵引了注意力。现在在细想,实然是他刻意为之——一月前她就想召见程氏了,可旨意传到侯府,总有各式各样的意外不得成行,可阿谦一走,倒是令行无阻起来。
    倒真像是把这程氏放在心里了, 这样的着紧, 日后新妇进了门,还不知道家里要闹腾成什么样子呢。
    她不由又看那程氏一眼。
    乌浓的眼, 红润的唇,面容似比那时消瘦了些,可眼神顾盼神飞,娇弱中更添坚韧, 是绝色清丽的姿容。
    若是自幼伴在身侧的大丫鬟也就罢了, 新妇一进门, 自也就被抛却在脑后, 可偏偏是外边的人,一年两载的,都还是新鲜时候。论年纪,与郡主也是不相上下的,甚至瞧着比郡主还要年轻两岁……
    难不成家里要再养出来一个沈姨娘不成?
    皇后头痛至极。
    “侯爷远征已有数日了,你在家中做什么呢?”皇后淡淡开口,似在随意寒暄。
    “回娘娘的话,妾身在家中为侯爷日日祷告,希望能平安归来。”程柔嘉面不改色地撒谎。
    皇后看了她一眼。
    这回打仗她并不担心——西北蛮夷每到冬日无粮可吃,便会南下侵扰,阿谦在西北呆了那么些年,早有一番经验。至于邵家,约莫是新官上任,摸不清楚状况,才丢脸地吃了这个大亏。
    若真是什么了不起的战事,恐怕陛下也不会让阿谦去。
    到底见识有限,比不上高门大户教出来的女儿。她心中暗叹。
    “听闻杨统领亲自送你到宫门口的?”皇后抿了口茶,旋即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
    那程氏似乎吓了一跳,立时跪在地上:“娘娘误会了……是先前妾身冲撞了侯爷,侯爷嫌恶,才派了人禁足,不许妾身轻易出门……”
    嫌恶?
    到底是年轻啊,不懂男人的心。
    男人若真嫌恶了一个女人,只会将她赶得远远的,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哪里又会派心腹之人日夜守着?
    便如昔日颜色娇艳的项贵妃,一时宠冠后宫也是有的,可陛下真厌了她,便生生地折磨得她死了心,失了心智,在冷宫苟延残喘地活着,也无半分怜惜。
    但皇后面上仍旧竖起眉头,冷冷告诫:“你身为侯爷的通房,自然该万事以侯爷心意为先,惹得侯爷不快了,便是你天大的错处!如今府里只有你一人,你尚且敢冲撞侯爷,他日郡主进了门,岂不是还要冲撞郡主?”
    那程氏便白了一张脸,眼眶通红:“妾身知错了……求娘娘救救妾身。”
    “哦?你要本宫如何帮你?”
    皇后却听她抽抽噎噎地道:“妾身出身草芥,眼下侯爷既厌了妾身……妾身斗胆,想求娘娘做主,放了妾身出府。”
    她竟主动请求离府?
    皇后心里不免大吃一惊,旋即又释然。
    阿谦从来是个冷清性子,便是有什么情绪,也鲜少有外露的时候。即便是心中在意这程氏,恐怕也不会明说。程氏容貌倾城,却胆小怯懦,见识有限,两人的心不在一处也是正常。
    她这般求,是觉得触怒了阿谦,怕日后再被他惩戒吧……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立时答应:“你是承平侯府的人,要求,也该去求太夫人,哪里就求得到本宫这里来了?且你在侯爷身边伺候,万一因此事惹得侯爷与本宫不睦,那可就不好了。”
    “妾身哪里有这样的道行,娘娘就别折煞妾身了……”她抬头,眼中有恰到好处的茫然无措:“娘娘是国母,陛下的正宫娘娘,天下事,自然都可过问。且如此,想来郡主那里,也会更畅意些……”
    皇后抬手抚鬓的动作微微一顿。
    程氏像个溺水者抓住一切可依的,但她心中是清明的——承平侯府已然子嗣凋零,禁不起另一个沈姨娘为祸二十年了。
    况且,顾家和长公主府可不似当年的外祖唐国公府那般好欺负。
    她也是为人正室的,不论是从立场上,还是从私心上,都该保得郡主正室的荣光。
    至于阿谦……既然一些要紧事还未让这程氏知晓,想来还不至于到沉溺的程度。男人都是记性差的,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将这段风流逸事抛之脑后了。如此,便更应该及早将这程氏送走才是。
    “好,本宫答应你。”
    *
    “嬷嬷,能从东华门走吗?”
    张嬷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程娘子进来时是从西边来的,杨统领等人应该还等在那里。各为其主,不免要有一番冲突,倒不如金蝉脱壳,走为上计。
    不过她可真是胆小,手里拿着皇后娘娘的懿旨和到余杭的路引,居然还要畏手畏脚至此……
    张嬷嬷心中有些不屑,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不起眼的青木马车静静地侯在宫门口,程柔嘉向张嬷嬷笑着谢了有谢,被阿舟托着上了车。
    马车缓缓驶动,朔风刮起帘子,露出里面端坐的窈窕身形,和……灿烂明媚赛春光的笑容。
    张嬷嬷微微蹙了眉。
    怎么这程娘子……如今该叫程姑娘了,一上马车,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哪里还有什么小意温柔,怯怯糯糯的神情姿态?
    是她疑心太重了么……
    她伸长了脖子,还要去看,马车却已经驶远了。
    罢了,娘娘已经打定主意的事,便也无需再记挂了。
    不过话说回来,娘娘今日明明只是想敲打下她的,最后却把人放出府了……事情的发展倒真是出乎意料。
    *
    凤栖宫偏殿。
    垂髫年岁的大公主正在兴致勃勃的舞剑,手中的剑柄上镶满了各色的宝石,比寻常妇人头上的珠宝还要耀目。
    嘉南郡主端坐在一旁制香,一边笑盈盈地看:“殿下的剑术又精进了。”
    大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浓。
    忽地有一宫女进了殿,附耳在郡主身边说了些什么,嘉南郡主笑着起身:“殿下,我去去就来。”
    大公主点点头。
    待人出了殿,大公主便垮了脸,拉着乳母的袖子:“……锦元姐姐好像一点都不喜欢舞刀弄剑……明明顾家打仗也很厉害的。”
    乳母哪里敢编排嘉南郡主,忙笑着打圆场:“公主误会了,想来郡主是年岁大了,要端方守礼,就不在人前碰这些了。您看,皇后娘娘也是将门虎女,也不会常常舞刀弄剑玩啊?”
    “是吗?”大公主将信将疑。
    似乎也有道理。
    嘉南郡主出了殿门,身形拢在偏殿廊柱投下的阴影中,工细的面容似有阴霾:“放出府了?可余杭千里迢迢,路可不好走啊……她只带一个丫鬟,可怎么得了?派个人去送送她吧。”
    宫女面容一凛,有些迟疑:“郡主,这……”
    嘉南郡主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奴婢知晓了。奴婢这就去。”宫女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忙连声应下,再不敢违逆。
    暮色四起,一点余晖映红了半边天,嘉南郡主提着裙子再次踏入宫殿,脸上已恢复了端静大方的神色。
    一闪而过的乌云隐在迭迭的日光后,似乎无迹可寻,又似乎下瞬便会骤然出现,拢住人的双眼。
    *
    程柔嘉与阿舟二人坐上了出京的乌篷船。
    这一日她已筹谋了许久,借着明欣的嘴挑起薛皇后对她的忌惮——得到的又失去最为致命,对老侯爷和沈姨娘的恨,薛皇后不会比薛靖谦少。她更不会坐看另一个隐忧在薛家坐大。虽然,这些都是虚像……
    出门时并未带什么旁的东西,但许久之前已经备好了银票,加上几件带在阿舟身上的金首饰和碎银子,算起来也有近万两银子,足够她们主仆二人远行了。
    “姑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阿舟笑嘻嘻地问。
    她许久不见姑娘气色如此好了。
    承平侯府纵有泼天的富贵,也抵不上姑娘高兴要紧。
    程柔嘉想了想,道:“去路洮。”
    阿舟奇怪地问:“先前不是可以直接从运河下余杭吗?怎么还要在路洮落脚?”
    船夫在船舱外呵呵地笑:“姑娘们,余杭那可远了,我去不了。”
    “得换船。”程柔嘉简短地解释。
    也是,她们没有自己的船,可不是得听船夫的安排了?
    阿舟笑着点头,没有生疑。
    程柔嘉捏着袖子里的路引。
    皇后娘娘神通广大,一盏茶的功夫就将路引弄好了。可这路引带着宫里的徽记,一查一个准,若是不换,杨统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追上来了。
    且……宫里隔墙有耳,尤其听闻嘉南郡主今日也进宫了……
    她若真是面慈心狠之人,保不齐会趁机对她下杀手。毕竟,他们二人虽郎有情妾有意,占了先头的,却是她。
    红绸的事情,已经足够给她提个醒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凭着计谋利用了薛皇后,说不定会更加惹怒薛靖谦。
    这人若是起了执念,非要将她抓回去,她就是跑到了余杭,恐怕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让他彻底死了心。
    作者有话说:
    地名架空,不必考究
    第84章 出手 [vip]
    直等到月上枝头, 杨统领也没能等到程柔嘉主仆二人出来。
    他找了相熟的禁军统领打听:“……可是娘娘让她在宫中留宿了?”
    那禁军统领却纳奇地看他一眼:“早前从东边出去了吧,张嬷嬷亲自送的,怎么, 竟没坐来时的马车?”
    杨统领大惊失色, 猜想着大约是出事了, 匆匆道谢后便赶回侯府去。
    程娘子果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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