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比的话让他着实又沉默了一阵。然后他问:“特罗西家的人在情报这行里有着天然的优势和才能,如果情报被垄断,是否就可以为所欲为地成为杀人凶器?”
封锁的消息可以把线索抹去,错误的情报可以置人于死地。
“非要这么说的话……被不怀好意的人掌握的任何东西都可能是凶器。”
“你的情报系统谁都可以用,警方、黑道、情报员、秘密机构……”
“谁都可以,确切地说,那也不是我的情报系统,只是我用得更好而已。”露比说,“那个警察做得不算太糟,为自己复仇无可厚非,杀几个人也可以理解。和他的远大理想相比,他的计划还是太温和。”
屏幕外的人愣了一下,他想听的不是理解,而是耻笑、指责,像刚才那句十三岁孩子的异想天开一样的嘲弄。
露比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困惑,接着说:“别忘了……我可是职业杀手的中介人,替人复仇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好吧。随着杀掉的人越来越多,他渐渐发现这个情报系统的复杂、庞大和深不可测,只凭一己之力根本不能撼动它分毫。不但如此,整个情报系统的精密和协调完全出乎意料,即使它的头脑受到控制,也丝毫不影响其他肢体的运动。它根本就是个活的怪物,让与之对抗的人显得格外羸弱无力。”
“谢谢。”露比说。
短暂的安静。
“他杀了很多人,终于引来怀疑。他用以掩饰行动的那些伎俩,很容易被同为警察的同僚识破。他们叫他剃刀杀手,起初以为他只是个连环谋杀案的凶手。其实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把调查引入歧途,但他却反而参与讨论,提出这些死者都和警方的线人有关。”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暴露自己吗?
露比觉得他不但知道,而且有几分乐见其成的心态。妻子的死和破不了的命案把他完整的人生撕裂成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体,让他从行动和思维上分裂出凶手和警察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他既希望于行使黑暗的公正,又无法摆脱执法者的身份。
精神的裂痕比肉体更难愈合。
露比忽然想起麦克。
他一直担心麦克无法彻底舍弃过去,不只是糟糕的经历,还有警察的职业。人们在绝境中往往会做出极端的决定,重要的是走出绝境后的漫长余生里,能否一直坚持当初的选择。
露比始终在观察,想知道麦克成为职业杀手后的每一次抉择是否会产生本性上的痛苦。他不相信麦克的决定中爱情占据了重要部分。总的来说,露比始终认为爱与恨这样鲜明的情感是人性中最大的变数,他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不带丝毫偏见和情绪,最后却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爱情,那这个曾经的优秀警察、现在的职业杀手可能就是脑子坏了。
麦克的人格出奇的完整,“故事”中的警察却没那么幸运。如果他能狠得下心,干脆把中介人杀掉,没准真的能够瓦解这个新生的情报系统。
破坏总比建造容易得多。
情报当然永远不会消失,但是重建一个情报网至少也需要好几年时间。对他来说足够了吧。可惜他一直没下决心,虽然现在动手都还来得及。
“其实他并非孤军奋战,也有过帮手。其中一个曾是职业杀手的人自己找上他,说愿意为他复仇。还说他曾经救过他的命,但是他一点也不记得了。他们计划好分头杀人,杀手为警察掩饰身份,在追查者面前演了一出暗杀好戏。还有那个女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那个女人得了绝症,愿意用剩下的生命助他一臂之力,他以为她只是不怕死,没想到她会自杀。她和某个遍布全球的情报机构有联系,用自己所有的财产收集了幕后操纵者的罪证,然后看准时机用剃刀割断喉咙,只为替他洗脱杀人嫌疑。警察和他的同事赶到时,她还没有断气。”
“他亲眼看着她死去?”
“是的,他没有看过妻子临终的模样,却目睹了另一个女人为他而死的景象。在那种震惊之中,他还是领会了对方牺牲的意义,于是——”
他握住对方的手,悄悄拿走她手中用来割喉自杀的刀片。呕吐是真的,把带血的刀片冲进下水道也是目的之一。没有人会联想到她是自杀,就算尸检查出绝症也没关系,因为她看起来实在不像个脆弱悲观、逃避命运的人。然而他还是告诉了查案的同事。
矛盾越来越不可调和了,在这条自己选择的歧途上渐行渐远,他却期盼有个人能拦住他,哪怕用枪指着他,把他按在地上,戴上手铐。怎么样都可以,总之,靠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止步了。
“他也许是个好警察,但绝不是个好杀手。”露比说,“优秀的职业杀手应该心无杂念,聪明机智、沉着冷静……有时又单纯得……像个蠢货。”
“看来你有一个具体对象。”非常难得,露比听到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真挚的笑意,“我不想再讲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个故事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说过你是个很好的作者吗?”
“你说过。”
“好作者不该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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