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我说非议?便是非议,又如何?
槐丰子苍老遒劲的手掌一掌拍向桌面,双目赤红:青松派虽不及在场各位门派底蕴,却也足有百年传承,那青松派便白白被那奸人所屠灭么?
这个众人神色各异。
老夫知道,尔等只道青松派是小门小户,便看轻了他们。槐丰子颓然跌在座椅上,大悲大痛之下,连白胡须都在微微抖动:
青松派门户虽小,却在我面前立下重誓,全派上下定要铲除世间邪妖!吾感念其心志坚定,才破例准其入南槐剑盟,谁料才两年
才两年呐!他们便被歹人所害!
青松山庄生生被烧成了一片废墟,连一件可祭拜的尸首都找不出啊!你们就眼睁睁看着青松派的孤魂四处飘荡、无处申冤吗!
一言完毕,全场静默,槐丰子所言字字泣血,惹得在场不少人心惊。
有人意志动摇了:如此说来,莫不是青松派真抓到了祁泊枫?才被害得这般悲惨?
对啊,是邪妖救走了祁泊枫!
此时若在青木城掘地三尺,定能找出祁泊枫!
若真如你们猜测,此时祁泊枫早跑到妖域了,用得着你们在费唾沫星子?叶诀暗地吐槽。
全城搜查,说来轻巧,可青木城一直人妖混住,大大小小势力混杂,南槐剑盟仗着实力把城门关了搜查,搜什么?
搜可疑之人,还是搜小门小户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功法残片?绝世灵宝?毕竟嘴长在人家脸上,黑白颠倒,张口就来。
叶诀细细打量那几个心软倒戈之人,果然,一个个都家大业大,在青木城外建立门派,怎会懂小门小户被人扒光家底的屈辱?
想到这里,他深觉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不管南槐剑盟有心或无心,都不能让他们得手,眼看着南槐剑盟行事迅速,他要抢先一步在城外制造些动静,给出反对者的理由,好拖延片刻。
叶诀又瞄了一眼里头,见萧鸣泓手持茶盏悠哉悠哉地喝着,便稍稍放心,当即便决定前往孤鹤峰找一找宝贝,谁料刚要走,萧鸣泓放下茶盏,开了口。
萧鸣泓的风格依旧,慢悠悠的,像是在念经:青松派为人屠杀,南槐剑盟为其报仇寻找凶手,此事,合情、合理。
啥?叶诀诧异。
您怎么在场之人同样惊异。
这屋子里唯独孤鹤峰能与南槐剑盟一较高下,今日邀众人前来,说是商讨,实际上就是再问萧鸣泓的意见。
哈哈哈。槐丰子的悲痛瞬间消失,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脸上的褶子几乎要皱成一朵菊花:萧门主深明大义,尔等佩服!
只不过萧鸣泓手指摩挲着茶杯盖沿,漫不经心道:南槐剑盟却要耗费大量人力为青松派报仇,怕是没功夫理秘境事宜了。
槐丰子的笑容戛然而止。
什、什么秘境?
当然是天泉秘境喽。
第十七章
哈哈哈,你们是没见到那老家伙的嘴脸,青一块白一块都能开染坊了!叶诀大笑着对幺阿雪说起今日所见:
槐丰子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为青松派报仇,众人拦着他时像是多委屈似的,后来一听天泉秘境开启,立刻变了口风!
什么歹人逃出了青木城,什么耗费人力物力剑盟支撑不起,对了,到最后,见青松派都被搬出来了!
槐丰子说:青松派的遗愿便是进入天泉秘境一趟,此行他必须去!
哈哈哈哈,萧鸣泓有你的!我就知道你这人不简单,心里明明不愿让剑盟胡作非为,偏不说,把大家伙召集到一处让老家伙演,演到最关键的时刻再打脸!
叶诀难得笑得喘不上气,外袍解开递给阿枫,自己坐下拿茶水压一压。
这下大家都看清老家伙的嘴脸了!幺阿雪乐呵呵地摇着小小的尾巴尖儿,剑盟胡作非为伪善欺人,青松派的一系列作为自然也受剑盟指使,听到剑盟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大喊痛快。
叶诀笑了笑,抬手放下茶碗理好覆面白纱,忽然觉得身旁少了点什么,便问狐三这小狐狸呢。
小白蛇的尾巴尖一顿,犹豫好久后提示道:难道您还不知道嘛。
这叶诀知道自己偏心造孽了,从怀中掏出个纸包,里头是回来时顺手买的糖糕,怼给小白蛇,叫他给狐三送去。
小白蛇顶着纸包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叶诀招招手,让阿枫过来给他梳发。
方才阴风阵阵,吹乱了长发,他将发带解开,准备梳好后简单束起。
阿枫伸手拿起发梳,手指拾起一小柳头发,细细用齿尖把凌乱处分开。
啧,崽子养大了就是好。叶诀舒服地,不禁感叹。
阿枫怔住,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望向他,很是不解。
叶诀指了指自己的长发,道:本座最烦这三千青丝,平日打理麻烦的很,挥剑也碍事,若不是怕别人误会本座修佛道,早把这一头长发剪个精光!
阿枫:
阿枫低下头,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头一次听说大人与他讲起趣事,知道自己能不能笑,便低下头偷偷笑。
你眼疾好了,以后每日为我束发吧。叶诀道。
是,大人。
不过你眼疾突然痊愈叶诀凝眉,陷入深深的思索,眼疾无缘无故便痊愈了,里头定有蹊跷,若换作之前他定十分忧心,如今却轻松不少,天泉秘境开启,天泉水能治愈尸僵草的毒。
他扭头对阿枫吩咐:本座过几天要离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几天晚上我依旧守着你。
话音刚落,脑海便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嘶的一声皱眉垂首,今日偷听时破结界,费了好一番力气,许是灵力消耗的缘故。
即将去往天泉秘境,万万不能在此时出了岔子,叶诀用指尖揉了揉眉心,起身,准备回卧房。
叶诀有很多话想叮嘱,但头晕乎乎实在说不出来,只道:今日所说,你别叫狐三知道了。
阿枫听到离开时,不由自主握紧了发梳,可当听到守着你时,绷紧的手指渐渐放缓,嘴角的弧度越发可爱,嗓音又软又糯:嗯呐。
像小猫一样,惹人心疼。
哗啦、哗啦。话刚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叶诀扭头,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幺阿雪从后头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怎么回事?叶诀问。
幺阿雪却不答,反而神神秘秘地晃着脑袋,话中亦有所指:不知道,可能是某人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呢。
*
眼疾而已,咱们要体谅老大带崽的一片苦心,现在的崽子都不好带。幺阿雪用蛇尾将一只热气腾腾的鸡腿儿推到小狐狸面前。
我懂。狐三眼神空洞喃喃道,仿佛得了眼疾的是他自己本人。
幺阿雪贱兮兮一笑,装模作样学着他的神态叹气:是,你就是心里不开心,谁让你是老大眼里最受宠的小崽子呢。
末了,他补了一句:曾经最受宠的小崽子,毕竟本蛇没见过老大主动和谁睡在一处呢。
还是第二回 。狐三再度重复。
对哦对哦。幺阿雪满脸的可怜。
长阶的喧闹如潮水涌入客栈,不时有孩童蹦蹦跳跳走过,一切都如幻境般不真切,狐三的双眼望了窗外很久,忽而对小白蛇道:你记得自己为何离开大荒巫泽么?
因为没意思。幺阿雪靠着桌边,眯起眼睛回忆往事:大家打打杀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我当初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首领,可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未来终有一天会死于他人之手。
大荒巫泽中的妖怪生来便开始杀戮,招揽小弟抢夺地盘,拼了命修炼邪妖功法,归根到底其实也是活命罢了。
想逃出去,可外边视邪妖为第一等的邪物,同样喊打喊杀,后来
狐三接过话:后来是我与你提起,说外头有厉害的邪妖,咱们去投奔他!
幺阿雪难得笑得一本正经:是啊,我还得谢谢你这个好兄弟呢,不然日子怎能过得这般舒坦,不用提心吊胆,每日悠闲得很。
谁知狐三摇摇头,话锋一转:最初我去不是这般想着。
哦?
狐三叹道:最初我只尊称他为大人,因为我知道他把咱们当杀戮的工具,麻木的接受命令,可后来,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狐三深深地望着门口的一束日光,犹记那日,一位白衣仙君缓缓推开门,逆着光向他走来,温玉般的手指尖轻轻点上他的额头,揉了揉。
哇,好软好可爱哦。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夸他可爱,他出生在大荒巫泽,在出生起每个人都在他耳边重复着:
我们是邪妖。
修者捕杀我们,妖族嫌弃我们。
未来之生路,唯鲜血铺就。
于是鲜血浇灌着他火红的皮毛,一次又一次,他自己都不知道周身充斥着血腥和杀戮的气息,直到白衣仙君的出现,他堪堪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连店门口的茉莉花都未曾仔细嗅过。
原来门口那株每日盛放的茉莉、厨房传来的鸡肉香气、晨起时映在他头顶的第一束曦光,以及房顶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鸟儿,都是人生赠予他无比珍贵的礼物。
而他却因为杀戮,不曾仔细体验。
当晚他摘下一朵雪白的茉莉,在浴室泡了大半天,出来后浑身扑满香粉,生怕这股戾气沾染了仙君的白衣。
你真是只可爱的小狐狸。那人见他又笑了。
我现在不是可爱的小狐狸了,成了老狐狸。狐三将思绪拉回现实,委委屈屈地将脑袋搁在桌子上,不动弹了。
小白蛇见他颓废,偷偷咬了口鸡腿,附和道:对喽,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而且找祁泊枫的事也被我搞砸了,老大肯定背地生气了。狐三丧丧道。
啧,原来你还记得这任务呢。小白蛇揶揄。
狐三长长地叹了一声:当然记得,我最近实在未寻到祁泊枫动向,只是找不出,我就没向老大提起罢了。
小白蛇庆幸自己没被发现,啊呜又咬了口被烤得焦黄酥脆的肉皮,抹了抹嘴转移注意力:你还蛮聪明的,其实老大偏心也不无道理,你看阿枫是人身,平日给老大端茶递水束发宽衣,样样都能做得利索。
更何况是两个人嘛,好比咱们毛茸茸爱聚到一起蹭,人和人也愿意聚在一起睡觉、吃饭。
肉质酥烂,小白蛇心中兴奋得不得了,指着门口的茉莉道:你看,之前种一棵茉莉,病歪歪的,两颗种一起,天天都开花!
狐三:!
小白蛇一看时机大好,迅速转头去啃鸡腿。
而狐三听了这一席话后,忽而神情凝重,忽而又神情释然,忽而难以置信,忽而又恍然大悟,脸色几番变幻,冷不丁吐出一句:
你说得对。
幺阿雪乱说一气正乐得不行,突然听到这般正经的话,心尖一抖:哪里对?
心道不会吧?不会吧?狐三你这般聪慧机敏,不会听不出我在乱编吧?
而狐三已听不进任何的解释,这话几乎是说在了心坎儿上,一瞬间乌云散尽,明月当空。
他激动抬头,望着店门口那棵茉莉,小爪爪一握,,目光坚定无比:妖是妖,人是人,人妖殊途,自然有所隔阂,我等要努力修炼至金丹,化为人形。
幺阿雪瞪着小眼睛,欲言又止,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不要戳破狐三了。
而狐三心情太过激动,背手踱步,视线在大堂里扫来扫去,最终落在小白蛇身上,幺阿雪被一双贼靓的狐狸眼看得浑身发毛。
啧,我若在闭关几年差不多能进入金丹期了,而你
狐三打量了小白蛇几眼,这几年日子□□逸懒散,小白蛇的身子吃得越发滚圆了。
而你,修为差不多荒废了吧,嘿嘿嘿。狐三一言道尽,心满意足,飘然离去。
幺阿雪怔了怔,半晌才回过神,呸了一声:有毛病。
第十八章
叶诀灵力耗费太过,净完脸便脱了外袍,放下纱帐准备小憩一会儿。
阿枫抱着胳膊站在廊下,纤细瘦小的手指摆弄浓绿的竹叶,墨黑的瞳孔深沉,眼睫轻轻垂下,不知在想什么。
他本就清瘦,一袭青衫更是清逸可爱,小脸白皙软糯,任是谁都想伸手掐一掐试试手感,可惜一道剑伤硬生生坏了这副可爱的模样,让人大叹可惜。
阿枫不知感应到了什么,修整得十分整齐的圆指尖缓缓附上剑痕,自上到下,便是不对照镜子,单凭曾经清晰的痛觉,也能精准地描绘出伤痕的位置。
应该是这里。
少年似乎在回忆一件吃饭喝茶的小事,划在脸上的指尖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大概是眉骨阻挡,剑气不稳,便偏了。
指尖划到伤疤末尾,他将手指搁在自己面前,皱眉努力回忆,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梦中虚无缥缈的触感以及零碎的片段。
而阿枫怔愣的片刻,狐三在楼下看到他,支起身子远远地喊了一声:阿枫!
阿枫一顿,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嘴角轻扬起一个软糯的笑,向小狐狸点头。
狐三冲他晃了晃白爪子,吩咐道:老大醒了没?我有事同他商议。
阿枫应声转身,轻轻将门推开一个小缝,惦着脚尖踏入卧房,绕过屏风,绣着青竹诗文的白纱帐下便是卧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