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的干净明亮,倒映着来来回回匆忙过路的人群。街上的摊贩也陆续挂起了幌子,各式各样的布幔在凉风中招摇。云翳中透出金色的光芒,落在这座大病新愈的城中,显现出一种枯木逢春的蓬勃之感。
小镇里的人流络绎不绝,众生百态,梁鸢在禁庭里呆了一十六年,生在丹阳,长大丹阳,却是第一次看见真实的人间烟火。虽然前些日子也有人带她走马观花的看过,可那时她是笼中雀儿,满心都在与人周旋上,自不比现在百无禁忌来得闲适自得。
梁鸢心情大好,捧着缺了口的大茶碗呷了口陈茶,被涩味呛得皱起了脸,忙拿起还热乎乎的油饼压下去,吃得嘴角油光泛泛,心中十二分的满足——原来这就是红尘四合,十丈软红吗。
“小狸姑娘。”白衣翩翩的少年由远至近,将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她面前,“我去那边买的。这些浓茶油饼就别用了,没得伤胃。”
她点头,“谢谢。”搓搓手,不客气地拿起了一个问是什么馅。裴少游忙说有茴香的也有肉的,不够还可以再去买。她冲他笑笑,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看到少女神态天真娇憨,把包子吃得这么津津有味,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在她身边坐下:“小狸姑娘,在下多问一句,你孤身一人是要去哪儿?”
“我家里人都死啦。左右在丹阳留着也没什么牵挂,就想着去投奔亲戚。”她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
“是么?我也是!”
“咦。你家里人也死光了?”
“……不,不是。我高堂做些小生意,这些年虽然苦了些,但都还健在。只是我也是要去投奔亲戚。”裴少游一身书卷气,说话的调子很慢,丝毫没有怪她口无遮拦,只是又道,“不知小狸姑娘要去哪里?”
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梁鸢心里这样想,可念着还要蹭他一程,便忍住了。她是要去燕国的,可怕他问个不停,便道,“去齐国。我也只是听父母生前提过,不知道具体,不过走投无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真的?!”少年又惊又喜,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闪闪的,“真是太巧了!我便是要去齐国。你知道应天段氏么,那是我外祖家。若是小狸姑娘不嫌,不如与我同去。届时能找得到你的亲戚最好,若是找不到,也不至于叫你孤苦无依。”
……
万幸齐国与燕国离得很近,是同路。只是眼前这少年比起那位小侯爷要良善许多,她不忍作弄他,没得叫人家一片真心落了空。
梁鸢吃了两个包子,要喝茶,被他先一步倒了水,她点头谢过,含糊说还早,“我怕麻烦你。”
裴少游自然懂得是她在托辞,怕惹嫌,即便满脸写着渴求,到底没有再多说。
“我吃好了。你呢?”
“我起得比姑娘早,之前就用过了。”
“喔。”梁鸢起身,伸了个懒腰,蹦蹦跳跳就要走,“我听万里说半个时辰后再启程,我想四处去逛逛。你……”
她话说了一半,人僵硬住了。
早市人群熙熙攘攘,只是越过攒动的人群,那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气派队伍尤其扎眼。虽着着清一色的便装,可梁鸢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些是便装打扮的侍卫,而配刀上独有蛟纹更是秦军的独特标识。那些人面色阴沉,四下环顾周围,光看便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这么快就来了……
“裴郎君,我…我有点事。”梁鸢一瞬间自足底到心头都凉透,说话微微发抖,“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我要先走了。”
手却被握住了。
她迎上一双坚定的眼眸,“你别怕,有我在。”
梁鸢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
他接口道,“我知道,是因为霍小侯爷吧。”
“……你、你怎么知道?”
裴少游苦笑道,“我见你见了街上那一队秦军就怕得厉害,再一想到如今驻守城中的秦军首领便是那位修罗似的小侯爷,只是……随便一猜,没想到猜对了。小狸姑娘,你既然害怕秦军,就更不该形单影只,在下虽没什么大的本领,可父母亲尚有些名望,多少能护你周全。”
这番说辞实在古怪,可梁鸢心乱如麻,无意细究,只是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裴郎君你有恩于我,我绝不可能牵连你,害你。你快些走吧,莫要同人说遇到过我便是。我一个人有法子脱身。”
“可是……”
“我知道你的好心。可你这车队浩浩荡荡,一定会被查到,倒不如我一个人方便自如。你不必担心我,我既能从丹阳中出来,就有信心可以走更远。”
裴少游知道劝她不动,于是从腕间褪下一个红竹石手串,不由分说的戴在她手上,“那你拿着这个。一路上遇到客栈,只要掌柜的姓段、或是姓裴,你便拿这个给他们瞧。他们一见便知,会帮你的。还有……”
他紧紧攥住她的小手,“小狸姑娘,若是你愿意,我在二十里之后的风陵镇等你叁日,你若不来,我再走。”
梁鸢面色苍白,却还是对他笑了笑:“裴郎君还是不要抱什么指望,我性子如此,不愿与人久处。不过若是有缘,我们总会再见的。”
匆匆告过别,她便借着涌动的人流,躲开了那群秦兵的视线范围,往热闹繁华的地方一个劲的跑。
怎么会这么快!
照理说霍星流再聪明,也不该真么快就猜到自己出了城,何况丹阳有叁个城门,各自朝向不同,他又是怎么准确知道自己走得是这一边?
梁鸢找了个小巷子躲了整日,知道日头西沉才敢出去。四下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追兵,可也不敢再往前走了。既然追到了这里,他们绝不会轻易就走,不论往前还是往后,都有被抓住的可能。可她对丹阳城以外又知之甚少,这会子又惊又怕,脑子里没了主意。
入夜,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她孤零零地在空旷的街道间彳亍,雨水打在身上,不管是步子,就连脑子也变得好重。身体……好烫,该不会是发烧了吧……梁鸢摸了摸额头,果然一片滚烫,心下越来越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早知如此,就再养些时日再跑了。
现在好了,不仅后有追兵,还生了病,只怕躲过了秦人,逃不过热症。燕国离楚仅仅一水之隔,如果脚程快,不到一个月就能过去。可是现在……
梁鸢走不动了,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神思飘荡,直至远处有个人走近,鹿皮靴子踏在坑坑洼洼的水面,踩出嗒嗒水声。最后,停在她的了面前。
“抓到你了,偷香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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