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吝皱起眉,朝郑长老看了一眼,自己进了门。
熊妖尸首安放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周吝径直走过去,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
表面看起来,熊妖的尸首并没什么异常,身上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皮毛上还带着光泽。一双眼圆睁着,里面写满惊恐。
周吝低下头看了看尸首左胸的伤口,或者说,那并不是一个伤口,而是一个洞。
行凶的妖怪没用任何凶器,也没给熊妖一丁点反应的机会,锋利的爪甲直接穿透厚厚皮毛,摘走了他的仍在跳动的心。
能看出来吗?郑长老也跟了进来,走到几步之外就不肯再靠近了。
他往熊妖尸首上扫了一眼,禁地之中上百只妖怪,你都有印象?
周吝瞥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在伤口的边缘轻轻摸了摸:你怎么知道是禁地逃出来的妖怪干的?
除了禁地的妖怪,谁能干出这么凶残的事儿?郑长老皱眉反问。
我怎么知道?周吝看完了伤口,又翻了翻熊妖的皮毛。
你什么意思?是要帮他们洗白?禁地待了几百年,就跟他们同仇敌忾了?郑长老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你可别忘了你是什么出身?
吵死了,把嘴闭上!
周吝吼完,化回原形,还没等郑长老疑惑,锋利的指爪直接穿透熊妖的皮毛。
你干什么!郑长老惊愣之中,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
周吝没回答,将指爪拔出看了一眼,化回人形查看自己刚刚留下的伤口。
那伤口虽然没有胸口的那个那么夸张,但也是十分明显。
郑长老凑上前看了一眼,不满道:尸首还要归还给他的家人,好生安葬。现在你弄成这样,让我们怎么跟他家人交代?
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交代不了,还在乎这么一个伤口?周吝抬起手指,凑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禁地里上百只妖怪我都有印象,但我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下的手。
你
我看完了,回去吧。周吝搓了搓手指,下意识想用衣襟擦,突然想起身上这件衣服是林苑准备的,他搓了搓手指,有湿纸巾吗?
外面有洗手间。
周澈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斜靠在桌子上看着审讯室,周吝在门口顿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发现夔牛吃饱喝足之后干脆化回了原形,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狐妖助理正伴着呼噜声收拾满屋狼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类会喜欢看吃播了,看着别人吃饱喝足,也挺满足的。周澈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看完了?
看完了。周吝回答,那熊妖有几百岁,就算灵力一般,但皮毛极厚。在一瞬间穿透皮毛摘走心脏,寻常妖怪无法做到。
是,他下手十分迅速,我猜想,熊妖在临死前甚至感受到了心脏被从身体里取出的全过程。周澈叹了口气,突然朝周吝手上看了一眼:你也做不到?
周吝捏了捏手指,明明洗过几次,却总觉得那上面还残留着刚刚的血肉。
他干脆把手背到身后,做不到。
还有别的判断吗?
没有,周吝腰背挺得很直,直视周澈的眼睛,禁地之中是有几个千岁的老妖怪,但我和他们不熟,也没动过手,无法断定。除非你能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打上一架。
周澈点了点头,收回视线,一脸若有所思。
周吝盯着他后脑勺看了一会,突然道:你说,那妖怪到底是想杀了熊妖,还是单纯想要他的心?
周澈转过头,微皱眉看他:熊妖的心能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周吝挥了挥手,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指了指面前的玻璃,你们怎么处置他?
明天他醒来,就可以离开元老会了。周澈回头,看见周吝讶异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夔牛说当年他为了避风头,一路躲到海外的仙山,没想到那座仙山最后会变成禁地。我们翻阅了过往的卷宗,确实查不到他的信息。既无法证明他是凶手,也无法证明他曾犯过大错被关入禁地,元老会也无权限制他的自由。
周澈说完,满怀深意地看了周吝一眼:这样你是不是放心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周吝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我走了。
都两点了,要不要一起吃个宵夜?周澈低头看了眼时间,就去小吃街那家烧烤店,怎么样?
周吝抬眼,对上周澈的视线。
他突然发现在自己的记忆里竟然找不到他们二人坐在一起吃饭的画面。
他沉默了一下,摇头: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澈站在原地,看着周吝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才轻轻摇了摇头。
郑长老这才进到室内,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龙君,天亮之后,熊妖的家人就要来领尸体了。
该看的都看过了,还给他们好生安葬吧。周澈揉了揉眼睛,除了元老会该给的抚恤金,我个人还会再出一份当做补偿,到时候由元老会一起转交吧。
好。郑长老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但是刚刚,周吝他
一会我去试试能不能把伤口修复。周澈摇了摇头,在他眼里,死了就是死了,一具尸体,没有什么敬不敬的。如果家属介意,我亲自向他们道歉。
周澈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郑长老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去休息了。
周澈舒展了一下身体,闻了闻空气里残留的烧烤香味:一起去吃宵夜?
作者有话要说: 周吝:谁不是打工妖啊!
第11章
你怎么在这儿?
步衡推开枕头边毛绒绒的狼脑袋,睡眼惺忪地看了时间,九点二十。
郎俊俊执着地把下巴又压在步衡枕上,眨了眨眼:来叫你吃宵夜啊!
在你的毛掉在我床上然后被我揍一顿之前,拿开你的头。步衡用被子捂住头,闷着声音警告。
过了一会,他突然翻身坐起,摸出手机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上午九点二十,吃哪门子宵夜?
我爸昨天半夜才从元老会回来,现在正在家里补觉,我怕他醒来看见我想起来跟我算昨天的账,就赶紧跑路了。郎俊俊像一只大狗一样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步衡,反正吃宵夜也要出门,早一点喽?
郎俊俊,你还记得自己是只狼而不是哈士奇吗?步衡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起身往浴室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你怎么进来的,我爸呢?
步叔叔去买早餐,在楼下看见我,就把钥匙给我啦。郎俊俊欢快地摇着尾巴一路跟进浴室,又被整只丢了出来。
步衡很快梳洗完毕,出来时郎俊俊化回了人形,正歪在步衡床上打电话:
爸,你昨晚不是加班了嘛,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没乱跑,在步衡家呢!
知道!陪步衡吃完饭我就回家,放心吧!
步衡耐心地听他打完电话,抬手指了指:下去!
郎俊俊歪了歪头,人形又不掉毛。
你从外面进来,衣服上有灰土。步衡站在衣柜前选衣服,随口说,人不掉毛但是会脱发,然后会秃。
郎俊俊蹦下床,不确定地反驳:妖怪不会秃吧?
不知道,步衡选好衣服,指了指门外示意郎俊俊出去,以前邻居的槐树爷爷你还记得吗?
郎俊俊原地愣了两秒,头也不回地进了卫生间。
等步衡换好衣服从房里出来,郎俊俊还在对着镜子从各个角度查看自己的头发,听见步衡的脚步声他连头都顾不上回,指着自己的后脑勺:我最近脱发是有点厉害,每次洗完澡地上都有一大把,你帮我看看后面,我自己看不到。
步衡倚在门口,看了郎俊俊一会,才开口:槐树爷爷每次变秃都是秋天,春天发芽之后还会长出来。
郎俊俊眨了眨眼:然后?
春夏换季,你正在脱毛,所以人形会脱发。步衡转身去门口穿鞋,从小到大每年都是这样,你没注意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郎俊俊放下手,跟到了门口。
步衡看了他一眼:为了让你从我床上下去。
郎俊俊:
两个人一路下楼上了郎俊俊的车,步衡扣好安全带后接连打了两个呵欠。
郎俊俊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你到底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困?昨天不是早早就回去休息了吗?
没有早早,步衡揉了揉眼睛,我爸好久没回家了,聊了聊我的画。
什么画?郎俊俊随口问完,下意识看了一眼步衡的表情,顿时明了,《白泽图》?
郎俊俊一本正经的语气勾出了步衡少有的羞耻感。
尤其是《白泽图》这个名字配上他那本简陋的画册。
他抬手遮了遮眼:是。
郎俊俊是除了步寒之外,少有的了解步衡年幼时的雄心壮志且十分感兴趣的存在。
果然,听步衡这么一说,他立刻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昨天画了什么?夔牛跟睚眦?
步衡突然想起自己给周吝的注解还没有修改,他沉默了一下,并没解释自己早在鹿台山之前就见过那两只,先后画到了写生本上,只说:睚眦画的不是原身,只能算一只豺妖。
我妈说,睚眦是龙首豺身,虽不是龙身,也十分威风,但他从来都化成豺,几百年加起来都没几个人见过他原身。郎俊俊语气里有几分不解,我要是原身那么酷,恨不得天天变回去在街上闲逛。
然后你就能去禁地跟他作伴了。步衡望向窗外,可能在他眼里,并不觉得自己原身威风。
那可是龙啊!天底下还有比龙族更威风的妖怪吗?!郎俊俊晃了晃脑袋,把车开进停车场,到啦。
时间还早,商场刚开业没多久,很多店铺里都没什么人,大概是被步衡一路睡眼惺忪的样子传染了,郎俊俊接连打了几个呵欠后,推开一家咖啡店的门:喝什么?
步衡找了个靠窗位置,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本来就很干净的桌子:冰美式。
大清早的,郎俊俊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你们狮族的肠胃系统真是不一般。
点单这种事向来都交给郎俊俊,步衡找了个靠窗的角落,陷在沙发里,听着咖啡店里舒缓的音乐,看着窗外商场里来往的顾客行人。
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社交,大多时候更习惯一个人生活,从不觉得孤寂。
但是他又跟步寒不太一样,他不喜欢那些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还是更喜欢在人类社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工作、生活。
就像现在这样,周遭那些热闹与繁华明明与自己无关,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真真切切的活着。
窗外一个高大身影一闪而过,步衡挑了挑眉。
哎?郎俊俊端着咖啡过来,向外看了两眼,我是不是眼花了,刚过去那个是周吝?
步衡靠坐回沙发上,接过自己的冰美式喝了一大口,冰凉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下滑,在瞬间充斥他困倦不已的感官。
他长舒了口气:是吧,那么长头发的不多见。
郎俊俊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吞下又冰又苦的美式,竖了竖拇指,往自己杯里加了奶和糖,随口道:说起来长发还挺酷的,就像是武侠剧里那些大侠不然我也把头发留长怎么样?
步衡手托着下颌,目光跟着他手里的咖啡勺一圈圈地转:当了大侠之后就不怕爸爸的话,可以试试。
K开玩笑!我那是尊重,不是怕!郎俊俊喝了口咖啡,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爸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可怕,我都不知道是他工作压力太大,还是到了更年期。
他把下颌压在桌上,眨了眨眼,妖怪也有更年期吧?
不知道,也许有,步衡斜睨他一眼,你都秃头了,更年期也不是不可能。
切,郎俊俊晃了晃脑袋,我跟你说哎!
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臂被撞了一下,郎俊俊下意识扭头,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和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的周吝。
林苑面带歉意: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郎俊俊还沉浸在再次跟周吝照面的惊讶中,步衡接过话: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林苑朝着他笑了笑,回头对身后的周吝说:小吝,你先坐,我去点单。
周吝从步衡脸上收了视线,找了个沙发坐下。
再抬起头,刚好与斜对面的步衡四目相对。
步衡歪了歪头,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礼貌且得体,落到周吝眼里,却总觉得是在挑衅。
小吝?
林苑端着咖啡回来,跟着周吝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周吝摇头:没事。
他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脸色大变。
在林苑关切的目光里,他咬着牙把那一大口吞了下去,眉头立刻拧成一团,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杯颜色奇怪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