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谈起死亡时,眼里并未有多少恐惧,反而很平静,生命并非永恒才有意义,我的意志将与荼安长存,当你下次再路过人间时,一草一木皆是我,你将替我见证永恒。
克莱克尔斯帝再一次离开了。
他不认为一草一木是他的宝石,他开始寻找除了不死生物外,能让人类永恒的方法。
巨龙总是傲慢自大,坚定自己的想法,不受他人干扰。
克尔最终为他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当他发现唐隐遇到危险匆匆赶到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看到那位骄傲不可一世的君主跌落在地,白里透红的肌肤变得一片惨白,黑色的眼睛被红色渗透,新生的黑色指甲尖锐无比,却被那位君主硬生生在地面折断。
十指连心,那应该是极其痛苦的事情,可是这位君主却一次又一次将指甲折断,巨大的痛苦之下,他额上的青筋暴出,像即将破碎的瓷器生出的裂痕,那是让人震撼的破碎美。
克莱克尔斯帝将在场所有的血族都杀戮殆尽,他茫然走到即将转化为血族的君主面前,怔怔地望着这位狼狈的君主。
杀了我。下唇被牙齿咬破,他说的每一句都透出浓郁的血腥味,趁我还没变成血族,杀了我。
金眸凝望着这位君主,克莱克尔斯帝像是中了时光停滞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血淋淋的指尖颤抖地抓住了他的衣摆,我求你。
高高扬起的脖颈像是濒死的天鹅,高傲的君主第一次低下了头:克莱克尔斯帝,我求你。
我宁愿在转化仪式未彻底完成的那一刻啊啊啊啊!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骤然抽搐了一下,两行血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出,染红了眼白,那双眼睛像是血缠玛瑙,以人类的方式死去
他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嘶哑,也、也不要用血族的身份苟活。
血族特有的獠牙缓缓冒了出来,原本熠熠生辉的黑眸在这一刻一点一点不可遏制地转化为深红。
人类。
为什么会这么脆弱呢?
他只是不在了一会儿,他只是离开了一下子,怎么会这样呢?
克莱克尔斯帝缓缓俯下身,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君主的额头,这一次不再是滚烫的高温,而是死寂的冰凉,没事的。他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谁说。
你不会死。
你会永恒不变,你会重新加冕成王。
在他不容置喙的宣誓声中,那双血红的眼睛缓缓失去了最后一道光。
第56章 番外四
克莱克尔斯帝花了很多很多时间,用时空法术封印了整个荼安,他很少有耐心去做什么事情,这次他却为了自己的计划不留余力地忙碌着。
他抹去了这场战争的痕迹,取走了人类君主所有的记忆,他抱着他的君主来到祭坛之上,重新为对方加冕成王。
这场仪式只有他一个见证者。
流满鲜血的祭坛上,沉睡的君主缓缓睁开了血红的双眸,那双眼睛空洞又寂寥,没有任何光彩,好像什么行尸走肉,其实也确实如此,血族本来就是行走的尸体。
新生的血族茫然地坐了起来,看向克莱克尔斯帝:我是谁?
克莱克尔斯帝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与对方的初见,意气风发的人类君主昂首挺胸报上了名字
你是唐隐。
唐隐安静地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位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是谁?
克莱克尔斯帝,这是我的名。
唐隐又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克莱克尔斯帝静静俯视着唐隐,龙尾圈住了祭坛,这是一个守护者的姿势。
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还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守护者与被守护者的关系?
可是他没有成功守护住他的宝藏。
是朋友的关系?
可唐隐最后望向他的目光满是失望。
他们是什么关系?
天地一片寂静,像神话中诸神陨落那天的黄昏,过往的一切都像随风而逝的云,克莱克尔斯帝不愿再提及过去,这对他来说将是不可言说的痛,他和唐隐的关系也该重新定义。
他想起了血族之间的关系,一个新生血族会称呼将他们转化为血族的存在为father。
我是你爸爸。他认真道。
血眸不太高兴地瞪着他,新生的血族并不相信他的话,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骗子。
那他就成为一个真正的欺骗者也无妨,如果一切坦白相告,如果唐隐恢复了记忆,他将永远失去他的宝石,好吧,其实我只是路过。
和人类君主的初见,确实只是一场路过,他路过了平淡无奇的人世间,为他的宝石停驻了脚步。
而现在克尔却无法再停留,他怕自己的演技无法维持平静的假象,巨龙扇动翅膀,掠过山川河流,转身飞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生命并非永恒才有意义,我的意志将与荼安长存,当你下次再路过人间时,一草一木皆是我,你将替我见证永恒。
他终究违背了唐隐的意愿,他将属于唐隐的荼安搬到了巢穴,他不需要再路过人间也能看见唐隐的意志。
一切都重新回到了正轨,唐隐将永恒地活在这世间,再次创造出属于他的辉煌。
克莱克尔斯帝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事情的发展似乎出了一些偏差,唐隐成为了血族亲王,坐在布满宝石的王座上,拥有着无上权利,却失去了创造永恒的欲望。
他变得和克莱克尔斯帝见过的那些血族一样,沉睡于黑暗,迷恋着鲜血,堕落又腐朽。
是在适应血族的身份才暂时这样吗?
克莱克尔斯帝躲在暗处观察,看到唐隐每一天都在重复昨天的生活,皮囊美丽依旧,眼睛却空洞无神。
不该是这样。
唐隐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宝石应该永远光辉灿烂,照亮黑暗。
克莱克尔斯帝隐隐感受到了失控和无力,他重新出现在唐隐的身边,想要唤起唐隐过往的意志,他与唐隐一起搜集荼安的藏品,他看着唐隐放下茶杯举起盛满鲜血的酒杯,他对上了唐隐血红的双眸,那双眼眸像是爱意在此凝结
我可以尝尝你的血吗?唐隐露出了惑人的笑,像开至荼蘼的花,或者,你有兴趣和我上床吗?
他闻到了糜烂的气息。
宝石是不会腐烂的。
他亲手毁了他的宝石。
克莱克尔斯帝开始逐渐明白曾经唐隐和他说的话
克尔,你知道生命为什么有趣吗?
因为死亡,因为拥有期限。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他终究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再后来出了一些意外,幻影与战争之龙杀死了唐隐,他和陆爵用了时光回溯的法术,他太贪心,陆爵只想回到唐隐被杀前,他却试图多倒流上千年的时光。
他一个人无法做到这一切,这样的时空跨度太过遥远,即使是时空与永恒巨龙也无能为力,所以他利用了陆爵。
只可惜似乎他们两个人的力量还是不行,时空回溯出了一些差错,还是只能回到唐隐变成血族的那段时光。
陆爵成为了唐隐生命中的一个变数。
让唐隐一潭死水的生活多了几圈涟漪。
他没想到陆爵愿意通过血契让唐隐重新变回人类,这个方法只有陆爵才能做到,如果由克莱克尔斯帝使用,他只能将唐隐同化成时空与永恒巨龙,但这世间只能存在一条时空与永恒巨龙,所以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悖论。
唐隐身为血族亲王活了上千年,失去了血族的力量,他将偿还这偷来的时光,本来唐隐应该迅速老去,但陆爵将自己的时间分给了唐隐。
此消彼长,陆爵和唐隐只剩下了人类正常的寿命。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
可过去的就是过去,时光再也无法倒流,哪怕重新变成了人类,唐隐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人类君主。
他应该听从唐隐的话,在唐隐还是那位人类君主时就给对方体面的死亡。
这样他下次路过人间,看到奔腾而过的河流,看到藏在云雾中的山峰,看到生生不息的草芥,看到消亡在历史中的荼安
还能再看到那位意气风发说要创造出永恒的人类君主。
*
人类,报上你的名字。
唐隐。
巨龙,报上你的名字!
天空中传来了巨龙的轻笑声,吾名克莱克尔斯帝。
第57章 番外五
珀弥利亚是人鱼族的大祭司,歌唱对他而言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一成不变的环境不激发他的灵感,他动用了珍贵的传送卷轴,前往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国度。
据说那个国度是人族的一个蛮荒部落,远古时期,有一任人鱼祭司曾在那里传播过音乐,并且在那个部落建立了传送点。
在出发之前,珀弥利亚就想好了这次旅途的打算,他不会在那个莽荒之地停留太久,他要以那一处地方为出发点,走遍人族,再去兽星、精灵星
星星点点的时空之力从破碎的卷轴中溢散开来,裹挟住了珀弥利亚。
珀弥利亚感受到了空间穿梭的副作用,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的耳朵似乎发出了嗡的轰鸣声,两眼发黑,一阵眩晕。
在降临到祭坛的第一瞬间,珀弥利亚其实并没有精力去观察周围发生了什么,面无表情是因为身体极度不适笑不出来,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眼神是因为他两眼发黑,什么也看不清,从天而降使祭坛大放异彩是因为之前人鱼留下的传送点还没坏。
但落在外人眼里,则是在罪恶的荼安君王入侵部落时,伟大的海神听到了斯洛塔部落的祈求,沉寂了上千年的海神祭坛大放光芒,传说中的海神降临人间。
两米多长的银白色鱼尾垂落在海水之上,银色鲛纱覆在雕塑般完美的上半身,修长的脖颈上绘着大祭司独有的繁复纹路,海风吹开银色长发,露出了海神俊美的容颜,那深邃的银眸虽然目视前方,却似乎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在斯洛塔部落的巫师带领下,所有斯洛塔部落的族人都跪倒在地,祈求神灵眷顾,然而珀弥利亚并不听懂这些人的语言,他茫然地保持着僵硬的姿态,不近人情的态度让他更显出神灵的威严。
对面来自荼安的军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愿意与神灵交战,哪怕是荼安的战士。
在比斯洛塔部落的木船要大几十倍的巨型战舰上,有一位黑发黑眼的人类从中心位置走到了最前面,他额前的黑发被海风吹起,露出了精美华丽的黄金面具。
人鱼?那个人类说出了纯正的古人鱼语。
珀弥利亚在嘈杂陌生混乱的环境中骤然听到了熟悉的语言,一下子生出亲切感,他对那位人类点头,我叫珀弥利亚,是一位人鱼歌者,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当珀弥利亚与这个人类交流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我们之间距离太远了,这样讲话好累,你可以接我过去吗?那位人类笑盈盈倚靠在栏杆之上,提出了听起来很合理的要求。
于是珀弥利亚让一只海豚接对方下来。
当他指挥海豚时,除了那个黑发人类外,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更加敬畏,很多人甚至都不敢直视他。
之前我就听克尔说人鱼可以与海洋生物沟通,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那位黑发人类显得很高兴,他摸了摸海豚的头,而后从海豚身上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大方介绍道:我叫唐隐,是荼安的君主,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还可以命令我的子民搜集所有歌谱献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珀弥利亚没有从这个人类身上感知到恶意,虽然对方戴着面具,可那极高的魅力却无法遮挡,他直觉这是一位很出色的人类,对他也很友善,帮他搜集歌谱的许诺更是充满了诱惑力。
什么条件?他问。
亲我。那位人类命令道。
珀弥利亚愣住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听到那位人类强势地说或者我亲你一下也可以,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
珀弥利亚想要拒绝,可下一秒,眼前的人类摘下了面具。
即将说出口的拒绝因为强烈的惊艳感卡在了喉中,他呆呆看着那位人类君主闭眼亲吻了他。
温热的,轻柔的。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感官被无限放大,集中在双唇接触的那一处,天地间好像响起了动听的旋律,轻快又旖旎。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那位自降临起就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神灵,一点一点涨红了脸。
亲吻了神灵的荼安君主转过身对众人说,只要那些被海神庇佑的部落放弃抵抗归顺荼安,荼安就会网开一面,不伤害任何一个人。
海神一言不发站在了那位荼安君主身后,像是那位君主的守护神。
目睹了神灵的降临,紧接着又看到了神灵偏爱的对象,大大小小的部落全部投降,荼安君主不费吹灰之力就扩张了自己的版图。
珀弥利亚也是后来才知道唐隐的动机,唐隐后来对他解释,说这个地方的人没有国家的概念,只有部落的区别,部落中的人基本上都信奉海神,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归顺荼安,因为这样等于背叛了他们的信仰。
而珀弥利亚又碰巧被他们当成了海神,唐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出了这个法子,反正这个方法又没有任何损失,那位荼安君主笑着说,似乎那日突如其来的一吻在对方心中从未留下任何涟漪。
得知一切真相的珀弥利亚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把自己闷在船舱里写歌,唐隐是他的灵感缪斯,从遇到唐隐的第一天起,他就听到天地在唱歌,世界万物都在为唐隐吟唱,而他只需要负责记录下这些旋律
然后唱给唐隐听。
人类君主很喜欢听他唱歌,尤其喜欢在睡前听他吟唱。
据说这位君主在此之前有头疼的毛病,常常到晚上就会头痛得难以入睡,而珀弥利亚的歌声成了对方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