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心情不佳,便可自由心证,殷宸说完之后,极其轻蔑地嗤笑一声,谁也不看,扬长而去。
肖凝儿怔了怔,随后追了上去,一把扯住殷宸的衣袖:殷师兄,你等等!你去见掌门了?舒师兄能回来吗?你有办法吗?喂!
没有,谁让他走的!不是舒令嘉自己要走的吗?
殷宸没好气地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说道:他先前还说病好了同我打一场,结果我回来连他的面都没见上!我知道什么?你要问问他去!
肖凝儿气道:你今天又吃炮仗啦?能问他我还找你!
两人吵吵闹闹,说着话就去的远了,气氛一时尴尬难言,其他人不好搅进他们师兄弟的恩怨中,也纷纷找了借口离开,留下姜桡独自一人站在演武场上。
姜桡保持着谦恭低头的姿势,静立片刻,这才慢慢放开了在袖子中握的死紧的双手。
殷宸,真有他的。
不过他不打算对殷宸怎么样,也没有能力对他怎么样。
姜桡自己心里很清楚,虽然舒令嘉走了,但自己目前在这个门派当中,也只不过是刚刚站稳了脚跟而已,需要努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之所以明知道肖凝儿不待见自己,还要跟她搭话,就是想拉拢丹阁,如果能改变肖凝儿对他的看法,以后想要弄到什么灵丹奇药就方便多了,将会给他来很大的帮助。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力帮助心宗找到段浩延,到时候也能拿到肖凝儿指名要的那把剑,不信打动不了她。
姜桡之所以提前把话说满,就是对此志在必得。
从来到凌霄山上开始,他就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什么想要的,即使起初不属于自己,最后也一定会被让出来。
比如突然觉醒的剑道天赋,比如鸣剑峰掌剑使之位,比如师尊的宠爱,比如其他弟子们的爱戴
他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等待着他,弥补少年时的贫穷与艰辛。
所以对于帮忙找到段浩延这件事,姜桡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至于舒令嘉,只会在他的光环中被逐渐遗忘。
连同他当初受伤的真相那个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姜桡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捏皱的衣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重新恢复了温和的神情,向着演武场外面走去。
*
阴沉的凶宅之中,度过了一夜平静。
小桢一大早起来,试了又试,发现脖子上的剑还是难以取下,无奈只好继续戴着。
经过闹鬼的事,她也不敢把妹妹独自留在家里,将茵娘送到了一位相熟的好心老太家中暂时照料,便匆匆忙忙去了面摊帮工,浑然不知自己昨夜其实是有人保护的。
看到这姐妹两人都离开了,舒令嘉也从凶宅门口的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身上,不远处街边已经传来了摊贩的吆喝声和食物的香气,与终年肃穆清净的凌霄山上完全不同。
舒令嘉原本心事重重,此时倒又不由生出了几分快意,他来到街边的一家酒肆外面,扬声对老板道:劳烦,给我两壶酒!
拎着两个酒葫芦,舒令嘉再次去了昨日遇见小桢的那条街。
昨日摆摊卖剑的人还没有出现,但舒令嘉见到昨天那名老乞丐还在街边躺着。
他之前在跟面馆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曾经提到凶宅中住过仙长一家,后来都惨死了,听那语气,像是个知情人。
舒令嘉朝着那老乞丐走去,见对方正敞着衣襟呼呼大睡,手搭在肚皮上,胸膛与腹部的肌肉竟十分紧实。
他没有出声,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对方一会,目光从手指缓缓转到胸口,神色逐渐玩味起来。
有行人路过,见这么一位锦绣衣裳的俊俏公子色眯眯盯着个老乞丐的身体打量,只觉得一阵恶寒,连忙捂住眼睛跑了。
那乞丐睡了会,翻了个身,只是不醒,舒令嘉便直接撩袍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将一只酒葫芦打开,放在老乞丐的脸边,另一只自己拿着,仰头灌了几口,散漫地看着街头人来人往。
酒香顺着风传入鼻端,老乞丐皱了皱脸,这下是醒了。
他还没睁开眼睛,便喃喃地说道:什么味?好酒,这是好酒啊。
老乞丐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捞,舒令嘉冷眼看着,施施然拿起酒葫芦在他脸边晃了晃,就移走了。
老乞丐拿了个空,这才一下子坐起来,斜眼把舒令嘉打量了一圈,道:你这后生,生的俊,穿的好,坐这里干什么?是吃饱了撑的,来这拿要饭的取乐了?
舒令嘉又灌了口酒,也不看他,说道:是啊,无聊。这个给你,陪我喝酒聊天,如何?
他说着,随手摸出两片金叶子,往老乞丐那缺了口的破碗里面一扔,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直眼晕。
那乞丐拿起一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然后啧啧笑起来:公子,你这花了大价钱,只怕聊的不是什么好天呐。
他一边说,一边又去够酒,舒令嘉没说话也没阻止,只问:干不干?
干。我一个要饭的,发财的事怎么不干。老乞丐咂了咂嘴道,想听什么?
舒令嘉道:镇子西边那鬼宅,一开始是谁建的,里面都死过什么人?
那老乞丐愣了愣便笑了: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就这事?那可过去好多年啦,我也没亲眼见着,是听过去镇上的老人说的。
据他所讲,在这刘家镇上,不少老人都知道,镇子西面住着位很有神通的仙长,他还有个美丽的妻子,和一名长相可爱的儿子。
这名仙长刚来的时候,全家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上,小镇上的人有些排外,只把他们当做一对带着孩子的普通小夫妻,也没当回事。
马车停在西边那片荒废的空地上,三个人也没有找客栈,仿佛就打算在马车上住下了。
但第二天一早,百姓们便惊讶地发现,空地上建成了一座巍峨的宅院,女主人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指挥下人为院子换上匾额。
这样的奇事很快传遍了全镇,并为众人津津乐道,直把这一家的来历传的神乎其神。
但跟人们想象中的得道高人不一样,这一家三口不但食人间烟火,过着与普通人无异的生活,而且那孩子似乎身患病症,那位仙长经常连着数日外出采药,竭心尽力地为他医治。
段浩延正是因为要给儿子治病,才会暗中寻找魔族邪术,从而违反了门规,这就可以对上了。
舒令嘉问道:治好了吗?
老乞丐又灌了口酒,说道: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一直在治。但应该是没有吧,因为过了七八年,没见那孩子好转,就被人给杀了。
舒令嘉道:杀了?
老乞丐轻描淡写:我也是后来才听人说的,好像那仙长原本就是带着家人逃出来的。修仙的,你也知道,容不下那么多情情爱爱,估计是犯了戒什么的呗,他门派的人就一直追杀他们。
他咕嘟嘟喝了口酒:最后仿佛是媳妇和孩子都死了,那名仙长也不知道逃掉了没有,反正就再没回来。所以说啊,这世上的事,最是没个定数。
舒令嘉低头思索。
他坐在这街边,华丽衣裾随意铺展在石阶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拿着酒壶。
虽然姿态闲散落拓,无奈那张脸孔实在生的得天独厚,即便是这般姿势也能硬生生独得三分风流,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这里,都忍不住要多朝他看几眼。
若非舒令嘉气质冷冽,高傲孤峭,令人不敢接近,只怕姑娘们向他掷过来的花都要铺了满地。
一位卖鞋的老妇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听两人说的热闹,也没忍住过来凑趣。
可不是嘛,老婆子也听说过,那位仙长当真难得,对媳妇对孩子都没话讲。为了采药,很多次都满身是伤的回来。有时候一些他用不上的草药随手采了来,还会赠给其他人,不少人都受了他的恩。
她道:可惜那宅子后来荒了,里面又死过两户,也再没人见过那位仙长。
舒令嘉道:那请问大娘,后来死的那两户,又是怎么死的?跟这位仙长可有关系?
卖鞋老妇道:怎么死的说不好,年头太久喽。但应该都是穷苦人家,没地方去,也不嫌宅子晦气就住了。仿佛一家养着个二十多岁也不会数数的傻姑娘,一家有个眼瞎的娘
她说着摇了摇头,叹气道:唉,难得有个这样的仙长,最后弄成这样,好人没好报啊
好人没好报舒令嘉陡然想起,这话昨日里老乞丐已经说过了。
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问道:大娘,您说难得有个这样的仙长他哪里就不像仙长了?一般的仙长,您觉得又应该是什么样?
老妇人怔了怔:一般的仙长一般的仙长,应该不会像他那样亲热人。对,就是亲热人。高人嘛,哪能有那么多的情。
她拍了拍膝盖,瞧着舒令嘉,又忍不住脱口道:我瞧着公子你这样的,倒才像是传说中那种冷冰冰的神仙。
舒令嘉手中欲抬起的酒葫芦顿了顿,偏头想了片刻,反倒哈哈一笑,从那乞丐碗里捡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说道:有道理。那我就谢大娘的夸。
这老妇凑过来的时候原便是存了几分讨赏的心思,此刻得偿所愿,发了一笔平生没有见过的大财,连忙欢欢喜喜地接过来,找了由头就走,仿佛生怕舒令嘉后悔。
老乞丐哎了一声,道:公子,这不是已经赏了我的吗?
舒令嘉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道:半真半假,不尽不实,可不是要扣钱。
老乞丐道:你说我讲的不真?
舒令嘉将一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头,缓缓啜了口酒:除非修习特定的法门,仙门从来没有禁止情爱的说法。更何况这一家三口既然明知道被门派追杀,怎么不好好地藏着,还非得安安稳稳住下来呢?这故事不通。
老乞丐笑道:真是年轻没见识,你说不通就不通?这人想成神仙,和就想当个凡人,能一样吗?不禁情爱,但禁的是天伦人性,你心里有在乎的东西,还怕犯不了错吗?
你心里有在乎的东西,还怕犯不了错吗?
如果不是眼睛里太揉不得沙子,如果不是太在乎师门,在乎那些误会与隐瞒,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多少故作的冷淡,只不过是因为心里清楚,重情易伤?
舒令嘉身体微微后仰,像是要把对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那老乞丐却倏地凑近,盯着舒令嘉的眼睛,幽幽道:
有时候,你以为离开了一个笼子,可以展翅高飞,其实腿上还系着线,被人一拽,就得乖乖的回去。有的门进了,就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喽。
两人的目光短暂对视,片刻后,舒令嘉轻飘飘地说道:是么?
老乞丐哈哈笑道:那是当然,要不是另有阴谋算计,谁会把已经抓住的鸟儿平白地放了呢?
舒令嘉偏头想了想,也笑道:嗯,有道理。
他举起酒葫芦,跟老乞丐一碰,道:如此妙论,值得尽饮此酒。
两人碰了下酒葫芦,舒令嘉将残酒一饮而尽。
当他把酒葫芦放下来的时候,面前便已经没有了人。
只有一个人形的皮影,静静地摆在面前的地面上。
舒令嘉缓缓将它捡了起来,对着太阳举高,眯起眼睛看着。
而后,他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的把戏。
第8章 一帘风絮
这老乞丐或者是段浩延的化体,或者不是,但肯定知道什么。
既然对方设局,那么他倒也不介意应邀。
太阳落山之后,舒令嘉再次来到了镇西宅院。
小桢已经把茵娘暂时送走了,她自己在面摊帮工,也没有回来,此刻整座府邸中空空荡荡,阴气迫人,是名副其实的凶宅鬼院。
舒令嘉没再跳墙,径直走到大门口,抬手将皮人甩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响,那一小块轻飘飘的皮子就贴在了门板正中。
舒令嘉在皮人眉心一点,念道:迷魂过鬼关,枯骨隔阴阳。孤镜幻门开,冥灯泣泪长。
随着他的话,两扇大门吱呀一声便开来,有个丫鬟从里面走出来,笑盈盈地说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和少爷都等着您用晚膳呢。
舒令嘉身后有个声音道:好,进去吧。
他回过头来,发现丫鬟根本就看不见自己,而是在同后面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面貌俊朗,眉眼带笑,颇有些面熟,舒令嘉记得自己偶尔前往心宗办事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几面,正是段浩延。
他便跟着两人进了门去,一眼就看到自己所找寻的那柄剑就挂在墙上,约三尺长,一指宽。
舒令嘉多看了几眼。
段浩延的妻子文鸯仙子和一名五六岁的孩童正坐在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前,等着他回来。
那孩子眉眼肖似母亲,相貌十分清秀,可惜双目无神,表情呆滞,一眼就能看出并不正常。
丫鬟很快就退下去了,见到丈夫回来,文鸯仙子笑意盈盈地起身盛了碗汤,同时嗔怪道:看看你都什么时辰了才回来,饭菜都该凉了。
段浩延笑道:你这会怪我回来的晚,但马上就要夸奖我了,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出一个玉瓶放在桌上,文鸯仙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十来枚朱红色的药丸。
她又惊又喜:这药这么快就配齐了?
段浩延道:怎么,不相信你夫君的本事吗?
他说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笑着说:眼见着我儿子是一天好过一天了,说不定明年就能开口叫爹娘呢。
文鸯仙子一时高兴,竟像个小姑娘一样扑进丈夫怀里,搂住他的腰,说道:太好了!师兄,真是辛苦你了!
房间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与笑声,一家三口和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