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固然昂贵,但在这些大派弟子眼中还算不得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更没人自降身价捡拾,都想再往里面去,见识见识更稀罕的东西。
只是此处地形复杂,再向内去就遇见了岔路,双方便分成两队,姜桡本想跟着舒令嘉,却被旁边的昌宁拽住了,笑着说道:姜道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队啊?
昌宁自然不是愿意跟姜桡亲近,他只是知道舒令嘉一定不喜欢跟姜桡有过多接触,因而咬了咬牙,自己舍身为兄弟了。
姜桡拒绝不得,只好冲易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自己关注舒令嘉,这才笑着对昌宁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凌霄气宗这回一共来了五人,由姜桡带队,眼看姜桡去了昌宁那边,其中一名叫做孟聪的弟子想也不想,便也跟了过去。
他师兄宋筠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问道:你做什么?咱们若是都跟过去,这边队伍的人就少了,面子上不好看。留这边罢。
孟聪压低了声音,不耐烦地说到:我不想跟个小祖宗一队,你看他那众星捧月的架势,一会遇到危险帮不上忙,磕了碰了的咱们还得被拖累。
宋筠道:行啦,人家又没得罪你,何必存着这样的偏见,你少说两句。
他好歹将孟聪劝住,一转头却发现舒令嘉正看着自己这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方才说的话。
宋筠有些尴尬,便没话找话地道:明少主那个,你放心,一会进去之后,咱们大家戮力同心,一定能找到灵药,早日将族长救醒。
姜桡带来的这些弟子们全都是鸣剑峰的人,如宋筠、孟聪等,原先也隶属于舒令嘉的管辖,只是如今舒令嘉改扮的彻底,他们根本就没认出来。
舒令嘉道:多谢费心。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又问道:贵派掌门近来可好?
这个问题听起来略有些突兀,但宋筠也只当是舒令嘉礼尚往来地关心一下,便没多想:托赖明少主相询,掌门一切皆安。
舒令嘉微微一笑,苍白阴柔的面孔上英华顿现,低声道:那就好。
一行人便踏上了左侧的那条岔路。
还没走出去多远,众人便感到阴风如刀,刮面而来,伴随着的还有一种诡异的嗡嗡声响。
这回一起进来的狐族人都得到了昌宁的叮嘱,让他们好好照料少主,此时见似是有危险,顿时都高度戒备起来。
一名小伙子反应极快,立刻挡在舒令嘉前面,吼了一声:少主,小心!
舒令嘉记得昌宁说过他叫薛茸,和旁边的薛台是一对亲兄弟。
这还是薛茸头一次跟舒令嘉说话,自己先紧张的不行,这一嗓子都破音了,然后被自己的哥哥拧了一把。
你再把少主吓着,他以前没进来过的。
薛台招呼其他狐族人围成一个圈,把舒令嘉护在中间,冲他安抚地笑了笑:少主,没事,您别害怕。
他们这态度,就是把舒令嘉当成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样哄,又夹杂着几分不知所措的生疏,看来之前也没怎么跟前面那位少主的假扮者接触过。
舒令嘉表情颇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好。
易凛因为受到了姜桡的嘱托,一直对舒令嘉有所关注,这时见狐族人对他呵护有加,简直是当个孩子在哄一般,不由轻蔑地笑了笑。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只知道依靠身份特权的废物,正因如此,姜桡出身贫苦,却一步步依靠自己的天赋努力走到如今地位的经历才会对易凛打动甚深。
但毕竟,这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了。
易凛对此人失去兴趣,摇了摇头,大步走到队伍前面开路,以示不跟那帮废物同流合污。
众人再向前走了几步,嗡嗡的声音更加清晰,孟聪拎着剑上前,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失声道:这、这是虫子吗?怎么这么大!
只见密密麻麻的诡异飞虫裹杂在烈风中,正劈头盖脸地向他们飞过来。
这虫子足有拳头大小,全身生遍硬壳,嘴前端长着尖针,上面还有幽幽蓝光,被咬上一下绝对非同小可。
宋筠一惊,连忙道:大家小心!这虫子只怕有毒!
他说话间已经拔剑,旋身横扫,虫子便被剑气削下来了一大片。
其他人也各持兵刃挥舞着,艰难前行。
舒令嘉的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腰侧,做出随时拔剑的姿态,但那些狐族人将他保护的太紧,前后左右都被挡着,根本没有他出手的余地。
舒令嘉这辈子都很少有被人保护的经历,旁人不往他身后躲就不错了,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狐族人实在老实的可爱。
忽然,就在此时,舒令嘉感到一阵极为强烈杀戾剑气传来,倏地在他身边闪过,一霎即逝。
虽然只有这片刻的功夫,也已经足够他分明地察觉出这种感觉,那就仿佛无数杂乱的恼怒与仇恨汇聚在一起,喧嚣着呼之欲出。
这个地方就在这个地方,有成百上千的利剑就藏在某个地方蓄势待发,已成阵势。
舒令嘉微微侧过头去,屏息凝神,从眼下的一些混乱中仔细辨别这股剑气的来处。
第16章 剑展虹霓
就在他寻找方向的时候,那些讨厌的虫子在众人攻势之下,依旧是斩之不尽杀之不绝,除了舒令嘉之外,众人杀的连手都发麻了。
只听呛啷一声,薛茸一个没留意,手中的匕首挥到了旁边的山壁上,顿时落地。
他这边只是片刻的停顿,那些虫子已经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舒令嘉暂时从剑音的鸣奏中抽神,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薛茸的胳膊,竟几乎单手将他提了起来,扯到自己身后。
此时易凛就在他们旁边。大家既然作为同路伙伴,不管之前关系如何,眼下该帮忙自然也得帮。
他施展鳞族的控水术,手中结印,顿时在身前形成了一道水幕,暂时阻挡虫子的攻击,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去,要去拉舒令嘉。
舒令嘉却拂袖一甩,没等易凛的手完全碰到他,便侧身让开了。
易凛没想到自己帮人反倒得了这么个态度,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在这个不设防的瞬间,捕捉到了舒令嘉眼中一闪即逝的厌恶。
他突然觉得这个神情中带着的轻蔑和嘲讽,竟有些说不出的眼熟,令人心生异样。
稍一晃神之间,控水咒已经超出了能够维持的时限,挡住虫子的水幕倏然崩裂,在半空中散下无数晶莹雾滴。
几名狐族人已经上来,小心翼翼地将舒令嘉保护在身后。
薛茸没想到自己非但没有保护到少主,还被少主给救了,心里欢喜与惭愧交织,脸都涨红了。
他低着头捡起匕首,又不敢看舒令嘉,又想看,空着的手揉搓着大腿上的裤子,羞涩道:谢谢少主谢谢少主
舒令嘉看着他的样子,很想问上一句,你真的是个狐狸吗?
他怕薛茸把裤子给搓出火来,就没问,冲他点了点头道:没事。
舒令嘉原本想提醒众人那诡异剑气的事,可是凌霄派的几个人也在用剑,所以方才那股剑息若隐若现,就连他也实在无法肯定自己判断的正确性,还需要进一步向前靠近。
这回能进入秘境的都是高手,他们这一路虽然杀虫子杀的很累,但其实前行的速度并不慢。
几名凌霄气宗的弟子仗着长剑锋利,自发地担当起了前锋开路的任务。方才舒令嘉这边发生变故的时候,宋筠也一脚踏空,差点摔倒,孟聪连忙上前相护。
他一剑砍翻了一片虫子,甩了甩发麻的右臂,剑交左手,气喘吁吁。
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孟聪无意中一转头,便看见舒令嘉走在方才易凛那些飘散的水雾当中,被一帮人紧紧地护在中间。
他自己连个手指都不用抬,衣袂和发丝随着步伐走动在各种剑风中微微飘荡,看着还挺美。
人比人能气死,孟聪不觉气往上冲,没好气道:明少主,您可真是命好,不能也高抬尊手帮一帮忙吗?
孟聪还是这副脾气,以前在鸣剑峰的时候还被他收拾过,最终也没能改上半点。
舒令嘉扫了他一眼,说道:何必多事。宋道友剑韵清正,剑息绵吐,至少还能撑持半个时辰,我相信他。
竟有人敢在凌霄第一剑派的弟子面前评剑,语气还这么矜傲,孟聪气笑了:有见识啊!那你看我如何?
舒令嘉道:你嘛,剑鸣哀婉怯懦,却怕是
他说到一半,目光忽然转向前方,脸色猛一沉,吐出了两个字:要糟。
孟聪刚道了句胡说什么,便突然感到自己手中长剑剧烈颤动,几乎难以控制。
这个瞬间,仿佛有一种极端的惊惧之情从剑锋尖端一直传入他的内心,长剑呛啷落地。
同时,他正前方的那面山壁也随之轰然崩塌,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内嘶吼着扑出,尖锐的爪子直取孟聪脖颈要害之处。
孟聪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抵抗,整个人却被猛地推开,舒令嘉瞬身一闪,已经出现在他的前面。
同时他高声喝道:这处石壁后面可能有剑阵,各位小心!
孟聪惊呼出声:喂,你!
一切发生的太快,谁也来不及救援,眼睁睁看着黑影的爪尖几乎已经碰到了舒令嘉的咽喉。
却见舒令嘉不闪不避,并指挥出,朝着孟聪方才落地的佩剑一点,轻喝道:起剑!
银光一闪,周遭乍亮,剑带寒芒疾斩而出。
黑影首级立断!
这一剑实在太快,也太厉,甚至连孟聪都不知道,自己的剑锋上可以迸出这般凌厉的气势。
黑影尖锐的爪子几乎是擦着舒令嘉的领口而过,最终还是无力滑落下来,鲜血喷溅数丈,庞大的身躯骤然倒地。
孟聪目瞪口呆地看着舒令嘉。
不光是他,在场之人几乎都惊愕的动弹不得,就连狐族众人都没有想到自家少主竟然有这等本事,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劲风刮面如刀,易凛猛地转头,便看见了对方的侧脸。
在此刻的昏暗中,那五官俱是模糊的,侧面轮廓冷淡而坚硬,唯独剑光映出他纤长的睫毛,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极致的狠绝,极致的美丽。
他似曾相识。
就是在舒令嘉离开凌霄派的那一天,他在经脉受到重创的情形下,将剑拔出,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证明了易凛在撒谎。
当时的舒令嘉就是这样一幅神情。
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有愧还是实在震撼,易凛对那一幕印象极深。
甚至在一次午夜梦回之时,他还曾再次见到舒令嘉带着这样的神情,冲着自己投来一瞥。
明锐,华美,不可逼视。
在这样的目光下,仿佛他不再是鳞族少主,而只是世间一抹卑陋而微小的灰尘。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面前的人却不是那个人,可能吗?
易凛想起了方才这位明少主面对自己帮忙时那个莫名厌恶的神情,再加上之前姜桡的那番话,都让他不由对此人的身份产生了几分怀疑。
可是,如果真是舒令嘉,怎会跟狐族扯上关系?
但此时没时间细想,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也只是片刻,铺天盖地的虫鸣声就将众人扯回现实。
他们看到,面前坍塌的墙壁后面,竟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这回,即便不像舒令嘉一样拥有剑觉天赋,在场的大多数人也能感觉到那股嗜血剑锋上独有的杀戾之气了。
甚至连身后那些麻烦的毒虫都畏而怯步,倒是帮助他们解决了一个麻烦。
所有人都聚在墙壁上的破洞旁边,向着里面张望,可是只觉得一片昏沉,还隐约有兽类咆哮的声音,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人问道:明少主,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可否用法术引火照明?
舒令嘉摇了摇头,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但最好不要。
薛台道:我先前随族长来过这里,但并未遇上虫子,也没发现这片地方。这秘境别有洞天,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毒虫野兽,又是几百年没人到了,很难说又多出来了什么东西。还请各位小心。
其他人也担心贸然使用法术会引发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于是商议了一番。
最后他们决定,先由几位靖海派的弟子在墙面的缺口处布置一层结界,以此作为保障,再探索里面的秘密。
其他人暂时休息。
易凛一直悄悄观察舒令嘉,心中先存了怀疑他身份的念头,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想到姜桡之前的话,权衡许久,看到舒令嘉一个人走到旁边闭目养神,便跟了过去。
舒令嘉的角色定位升了一级,灵力的耗竭速度减缓,能让他撑的更久一些,但这不代表他的内伤便不会发作。
方才起剑时,胸口伤处又被扯了一下,此时隐隐作痛,舒令嘉素来好强,不愿让其他人看出来,这才找了个清净地方假装歇着。
在休养的时候,前来打搅的人自然不会招人待见,舒令嘉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走来时便有几分不耐烦,睁开眼睛看见是易凛,神色更是冷淡下来。
他后背靠着山壁,盘膝而坐,此时睁开眼来也不起身,就这样略挑了一点眼角,抬目看着易凛。
有事?
易凛站在他面前,片刻后,缓缓舒了口气,说道:明少主方才那一剑,于转瞬间化死为生,一往无前,非心思纯粹,率性狂勇之人所不能为之。说来很巧,此前我也曾见过一人,也是这么个脾气,也擅长剑术。
舒令嘉哼笑了一声,说道:要评定一个人是不是心思纯粹,首先自己得是个品德高尚之人。你不符合条件,莫要辱没剑道。
易凛的表情一滞。
他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从小受到家族严训,若非保护姜桡心切,还真没做过这等卑劣陷害之事。
因此,易凛每每想到当初因诬陷了舒令嘉而被凌霄驱逐下山,都感到又是亏心,又是愠怒,何况舒令嘉的态度还如此刚硬冷淡。
他深吸口气压下怒意,说道:果然是你,舒公子。
舒令嘉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视线与易凛平齐,毫不回避:是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