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桐身周的火焰顿时熄灭,他那种不适的感觉也几乎立刻消失。
果然,这些魔气丝毫不会伤害到舒令嘉,甚至一点也不会让他不高兴。
心里那种隐隐呼之欲出的猜测更加强烈了,舒令嘉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探究这魔气背后的秘密。
他按捺下心里的急切,问景非桐道:你能适应吗?如果不舒服,咱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吧。
景非桐含笑道:不用。
他将自己的手反握回去,扣住舒令嘉的手指晃了晃:只要你拉紧我,我就感觉不到魔气的影响。
两人牵着手向里面走,只觉得眼前越来越亮,几乎已经看不见黑暗了,随着地势一路向下,但那股吸力却也随之越来越强。
这条路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就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每转过一道弯,舒令嘉都想,或许希望就在眼前了,但是每一回迎接他们的,都是一段新的路。
他甚至不怎么想要继续走下去了。
因为舒令嘉意识到,这条道路上前方传来的吸力这样强大,现在他们是往下走,因此并不困难,但想要出去,就将对抗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如果再深入下去,很有可能被困在这里。
前方会有什么,都是他的猜测,但身边却是景非桐,舒令嘉不想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来让他冒险。
他想停下,景非桐却反而握紧了他的手,一边拉着他全速前行,一边道:别放弃,咱们在一块怕什么。既然来了,我也很想看看终点是什么样子。
向前走了没多远,舒令嘉忽然顿住,指着前面道:师兄,你看!
景非桐顺着舒令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觉眼前一亮,前方一片紫色的雾气充斥在天地之间,就像是流动的水波。
而在这雾气之间,有无数只华丽的凤尾蝶正在展动翅膀,翩翩起舞,场景美轮美奂,动人心魄。
他们脚下原本光秃秃的地面上,已经隐约生出茸茸浅草,细细野花,周围石壁攀上藤蔓,树芽飞快生长,展开枝杈。
在这万物俱灭的黑暗之中,怎会出现这样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景非桐眼尖,隐隐看到紫雾掩映当中似乎有两道人影,一坐一站,但非常模糊,看起来跟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他放开舒令嘉的手上前两步,本来想先看个究竟,但就在两人手指松开的那一刹那,周围的雾气、凤蝶、草木、藤蔓竟然瞬息之前全部暴动,向着景非桐群攻而至。
舒令嘉惊道:小心!
他反手拔剑拔了个空,连忙一把扯住景非桐,眼看速度最快的一根藤蔓已经到了近前,然后戛然停在半空之中。
然后它动了动,一下子趴在地上,像是在对舒令嘉俯首叩拜一样。
紧接着,雾气重归平静,细草缓缓摇曳,成片猛扑过来的凤蝶也停住了,围在舒令嘉的身边,翩翩起舞。
舒令嘉伸出手,那蝴蝶就栖息在他的指尖,明明只是细微的触感,却令人在心中陡然萌生出一股暖意。
周围的一切认出了它们熟悉的气息,便不再攻击来人,这时,雾气的深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但又因为缥缈而失真,令人无法清楚地辨别。
什么人?
景非桐看了舒令嘉一眼,扬声说道:碧落宫景非桐,无意闯入此地,一时迷路冒犯,还望尊驾恕罪!
那人冷笑一声,声音越来越近:一派胡言!景殿主无缘无故又怎会来到这里?管你是谁,速速离开,再近一步,可就别怪我刀下不留性命了!
两道人影中站着的那人向这边走过来,隐约可以看清是个手持利刃的女子,刀锋上光芒流转,锐利的像是她的言辞。
此时舒令嘉和景非桐都已经听清楚了,应该是明绮的声音。
舒令嘉不是没有见过她,但这一刻,他张了张嘴,感到喉咙发涩,心脏狂跳起来。
舒令嘉深吸一口气,说道:可是明族长?方才那位确实是景殿主,我是舒令嘉您怎么在这里?可需要帮忙吗?
明绮跟景非桐说的话较少,对舒令嘉的声音更加熟悉,他这一开口便认出来了。
明绮不禁啊了一声,脱口道:你真的是你?
舒令嘉屏住呼吸,没有说话,隔着紫雾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明绮。
看见面前的人真的是景非桐和舒令嘉,明绮的脚步不禁一顿,她没想到自己方才还在心心念念惦记着的舒令嘉,一转眼就在这种地方出现了。
自从舒令嘉身上的封印被迦玄解开之后,这还是明绮第一回 见到他,这一见面,就什么都不必再问。
她们狐族本能,凭借气息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
虽然之前早有猜测,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什么都没有真正确认这一刻来的激动。
明绮觉得心里又酸又疼,也高兴也难受,张口就想叫他,但又觉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说,不想吓到舒令嘉,也想给他留个好印象。
要慢慢告诉他,可是也不知道儿子离开这么多年,还愿不愿意认他们这对爹娘。
明绮记得之前舒令嘉曾经说过,他是被父母给抛弃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笑起来,说道:没想到你们也在这,太好了你受伤了?
她也看见了舒令嘉身上的血迹,脸色顿变,最后四个字的音调骤然提高。
舒令嘉满脑子都是她到底是不是我娘,她到底知不知道,听到明绮问他,下意识地答道:没有。刚才在上面碰见了何掌门,发生了一些冲突,身上便沾了血。
他答的很机械,目光一直望着明绮,脑子里各种想法乱转,欲言又止,一双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说话的中气很足,脸色也还好,应该确实没受重伤,但明绮已经从舒令嘉胸前看到了一大片血迹,衣服上还有破损。
她不能想象之前舒令嘉经历了怎样一番恶战,那个对手还是他一直都很在意的师父,就这样还说没事,也不知道诉苦。
她平日里见狐族那些小崽子,很多都是娇惯到大的,被狗追上几步,回家还有跟娘哭闹一场。
明绮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再想她就要哭了。
其实刚才她和迦玄便已经察觉到有人正在上方斗法,但都没有想到这人是舒令嘉。
当时迦玄和明绮向着虚界外面走,原本需要一些时间,但当年迦玄堕入虚界化解天劫,原本就是投机取巧的举动,眼下时间出现偏差,距他说计算的日子相差了八十年,劫难尚未消解完全。
因此,感受到魔皇重新现世之兆,顿时引发了天崩地裂的异象,不过对于迦玄来说,这反倒是一件因祸得福的好事。
因为天劫已经消解的差不多了,就算还有余威,也奈何他不得,反倒在地面上震出缝隙,使得一些魔气丝丝缕缕地侵入。
迦玄自沉虚界,与世隔绝,无法吸纳天地灵精,这才会导致魔气枯竭,而仅仅是这一丝裂隙,已经足够他与外面贯通,这一下简直如同久旱逢甘霖,正是恢复力量的好机会。
明绮和迦玄便决定先停下来,等到迦玄的力量完全恢复之后,出去就会轻松多了。
尚未等迦玄功成,恰在他们的上方,已经成了何子濯与舒令嘉和洛宵的战场。
感应到魔族王脉爆发出来的强大魔息,迦玄立刻知道一定是自己的某个孩子有难,当即用目前刚刚恢复的一部分力量,将地面震出深谷。
洛宵虽然不知道父亲在这里,但是感应到内里磅礴的魔气,立刻知道下面一定有庇护之所,这才会拉着舒令嘉跳崖。
迦玄却仍是担心,于是决定封住此地恶念,强行破出虚界,明绮正在为他护法。
整件事情的发展一环扣着一环,唯一让他们没有想到的,就是来人竟是舒令嘉,因为论理说舒令嘉的魔元没有完全解除封印状态,还不能使用魔气。
但是这样突然的,明绮就看见了自己的孩子,满身是血,叫她明族长。
她一直很讨厌婆婆妈妈哭哭啼啼,可现在有些忍不住,她要认回自己的孩子。
明绮低下头,有点突兀地去拉舒令嘉的手,说道:若伤着了可不是小事,我搭搭你的脉。
借着这个动作,她总算鼓足勇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是一直在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其实我我就是
舒令嘉被她握住手腕,也正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我娘吗?
两人的语声混杂在一起,明绮的手一震,惊讶地抬起头来。
舒令嘉眼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是一下子就变红了,眼底盛了泪水。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明绮这样,哪怕是记忆中的母亲,都十分嘴硬好强,一句软话都是不肯说的。
印象中唯一一次见她流泪,就是在那回预示灾难的小天劫来时,明绮将舒令嘉藏起来,又去查看迦玄的安危。
那也是舒令嘉不多的记忆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
他一直以为母亲没有回来,要不然就是抛弃了他,要不然就是发生了危险,直到后来才将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
他曾经怨愤、失望、悲伤,曾想过如果有生之年还能再见,要如何发现自己的满腔不平,可是此时此刻,那些愤怒不甘都如同在阳光下化掉的雪,内心唯有感伤弥漫,充溢肺腑。
舒令嘉问道:你们当初扔下我,是因为遭到天生异象的示警,担心牵连我,才把我送到西天去的吗?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我,是不是?
他心中已有答案,但一定要等着明绮亲口回答。
明绮心里又酸又软,立即道:是。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将舒令嘉紧紧搂住。
我和你爹爹在一起的时候,原本已经说好了不畏生死,无论结局如何都甘之如饴,可是我们没想到这劫难竟然会影响到你娘恨不得天天带着你到处玩,你还那么小,娘一点也不愿你离开我身边。
明绮低声道可是正因为你还那么小,往后应该还有很长的生命可以度过,吃好吃的东西,到各处转一转,勾引勾引好色的男人女人,再挑个喜欢的陪着你我怎么舍得让你冒半点危险?
舒令嘉一开始本来挺感动的,快要眼中含泪的时候听到了后面的话:
明绮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爹娘对不起你,宝贝。从小你连娘的香膏都没抹过,可怜见的,后来还流落在外,遇见了何子濯那个黑心肝的混账王八蛋娘心疼死了。
舒令嘉:
一开始明绮眼含泪水慈母心肠的时候,他也打心眼里感到了一种哀凄,但却也有些多年不见的陌生与隔阂。
结果听她往下碎碎念,尤其是香膏勾引人什么的,舒令嘉立刻觉得有股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恐惧感涌了上来,那种心情类似听到有人大声夸他可爱,可爱死了。
舒令嘉心道,是我娘,没错。
他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一点极为久远的画面。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疯狂在前面跑,一只同样白色的大狐狸在后面追,追上之后一爪把小狐狸掀翻在草地上,变出一个香喷喷的小玉瓶。
小狐狸挣扎了几下,却被大狐狸叼了起来,这时,救星一般的俊美男子从天而降,笑着说道:你就别不死心了,还看不出来吗?小七没跟你闹着玩,人家真的不喜欢。
爹爹有爹真好
舒令嘉立刻道:娘,父王呢?
明绮抱着舒令嘉,听见这声久违的娘,眼眶又是一热,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原来那个能被她一把揽进怀里的小娃娃,如今摔摔打打地长大了,比她还高了半头,可在明绮心中,仍然觉得舒令嘉是需要照顾,需要哄的小孩子,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总算是回到她身边了。
明绮声音都不自觉软了八度:你父王感觉到你们有危险,吓坏了,要把这地方毁掉出去,正在
正在这时,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景非桐忽然道:小心。
他话音出口,三人同时感到脚下一阵巨震,方才生长起来的草木藤蔓以及树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阵,周围石壁上的缝隙不断被撑大,碎石崩落如雨。
比起舒令嘉和景非桐,明绮倒是十分镇定,示意他们避在旁边,说道:不用慌,这是迦玄设来封锁恶念的阵。
她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拉着儿子没松手,把舒令嘉护在自己身边。
景非桐本来已经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拉舒令嘉的手,见状两人对视一眼,他冲着舒令嘉笑了笑,轻勾了下舒令嘉的手指,就放开了。
随着四下晃动的加剧,紫色的光芒越来越盛,无数恶意哀哭嚎叫地被吸入庞大的法阵当中,草木中天然带有的生机升腾而起,将这些死灵的恶念深深封存。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石壁彻底倾颓,天光降落,同时,雷劫也应声而动,从缝隙间劈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雾气深处飞掠而出。
舒令嘉正要出手,已经被他揽住了肩膀,旋身一转之间,只来得及看见记忆中父亲熟悉的侧脸。
迦玄法阵功成,转瞬露面,挡在了妻子和儿子的身前,抬手一掌,直击苍穹。
第102章 南冠好在
魔皇雄浑无匹的掌风与天雷在半空中相撞, 发出巨大的轰鸣,诡异的魔气与漫天电闪起落交织,触目如芒。
几经辗转, 经年轮回, 终于能将自己的家人牢牢保护在身后, 这一刻, 他想痛快一哭, 又恨不得纵声大笑。
命数如何?劫难如何?天道又如何?
不过如此!
上苍越是想令他妻离子散, 他便越是要逆天而行,左右不过豁命一搏!即便粉身碎骨,精魄也永不消亡。
跃动的电光与轰天的雷鸣声逐渐远去,所剩无几的天劫竟被迦玄一掌拍散,这场曾经为他们带来无数纠结痛苦,令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奋力挣扎的劫难,终于再也无力掣肘真情。
舒令嘉的肩膀还被父亲揽着,在巨响声中仰头看着满是异彩的天空, 闭了闭眼睛。
迦玄知道景非桐是舒令嘉的朋友,一手一个护住了明绮和舒令嘉之后,正要也给面子的拉上景非桐一把,却见他从容抬手,如若抱琴鼓瑟般地一拂, 化解了天劫扩散到周围的余劲。
迦玄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修为竟然不凡,心中倒是有些惊讶,多看了他一眼, 发觉景非桐有几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