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浅的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揉了揉脸半撑着身子瞧向他。
冬日里风大,伊万侧身进来后赶紧把门关上,怕将屋里的热乎气儿给散了去。
他轻手轻脚的放下自己的行李,站在通铺边儿,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
醒来的伙计嘿嘿一笑,打趣儿他。
“咋?叫少东家给退回来了?”
昨日大掌柜的叫伙计们烧了好些热水,把这毛子洗了个干干净净,还以为这杂种当真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昨儿伙计们都说大掌柜的疯求了,给少东家送了个杂种去。
那以后生下娃娃,黄毛绿眼睛的,算啥嘛!
伊万这会儿心情本来就不好,被人讽了两句越发的差。
偏偏他嘴笨,想不出怼回去的话。
一双眼睛发狠,瞪了那人一眼,翻身上了通铺,一把将占了自己位子的人给推开了。гοūsんūωū.ⅵρ(roushuwu.vip)
他这大力一推,还在睡梦中的其他伙计也都醒了。
大家伙一醒来,看见伊万在,阴阳怪气的就开始用话敲打他。
“瞅你也挺大的个子,掏出来那东西也挺大。”
平日吃住都在一处,伙计们上茅房的时候都见过。
“是不是不行啊?”
话很难听,伊万勉强按捺下来,没有回话。
他当然行了!
伊万现在下头都半硬着。
要不是那个年轻财主,现在他都在东家炕上卖上力气了!
众人本来也只是调笑几句,想看伊万出出丑,想听伊万发发火。
偏偏伊万不说话,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距离上工还有一会儿,人们一边坐起来穿衣裳,一边继续道。
“也对!你一个杂种还想上东家的炕?”
“做他妈的什么财主梦呢?”
“别说少东家,美人儿桥的窑姐儿都看不上你!”
卷在被子里的伊万握紧拳头,气他们不把自己当人看。
一双绿色的眼眸,这会儿因为怒火几乎似闷青色了。
伙计们叽叽歪歪了好一会儿,伊万都不说话。
其中一个脾气不好的,在下床之前,抬脚隔着被子,往伊万身上踹了一脚。
“臭哑巴!”
话音还未落,就见伊万猛地起身,拽着那人腿将他掀翻到了地上,重重的摔下去了。
伊万力气大,个子也大,他卷起袖子,气红了脸。
指着那人的鼻子,张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骂人的话。
“去你妈的。”
他才不是哑巴!
被这些人气的,伊万现在也睡不着了。
他穿了件厚衣裳,踮起脚从房檐上把自己的私房钱取了下来,往怀里一揣。
今儿也不上工了!
他气鼓鼓的直奔美人桥。
人就是不知满足,他在热河睡大街的时候,想着要是能吃口热乎饭,冻不死就好了。
被大掌柜的带回了归化,他又想要是能娶个媳妇,有个家就好了。
昨儿见了少东家,他想着,如若能上少东家的炕,他指定卖力气!
可少东家不要他。
即便是捡他回来的大掌柜的,也没把他当自家人看的。
伊万越想越气,他脚程极快,半天的功夫就走到了美人桥那边,安宁府逃荒的人聚集的那块地。
逃荒的人搭了些木头架子窝棚,也不挡风,人人挤在一起,图个热乎气。
不管老的小的,脸蛋子上全都黑乎乎的。
不知道是冻得,还是饿的。
远远的这些人就瞧见一个白的大个子闯过来,头发是黄的,眼睛是绿的。
安宁府这些逃荒的人,多是回回,也白,眉眼也深。
但架不住人家眼睛和头发是黑的。
故而瞧见伊万过来,嫌弃死了。
不等伊万开口,那些卖闺女卖老婆卖身葬父的,全都炸了锅。
一个个的,就是冻死也不跟杂种过。
把伊万气得脸都绿了。
街口招呼生意的窑姐儿,远远的看见伊万,也停了手里摆弄手绢子的动作。
生怕把伊万招呼过来,不想要这样的恩客。
伊万觉得自己真没个人样了。
他的长相和归化人太不一样,过了半辈子也融不入。
伊万没叫冷风吹醒,叫这些人的冷语给骂醒了。
他如果今儿真买了媳妇,便不仅活得没个人样,干脆便不是人了。
和当初母亲那个相好的畜生有什么区别呢?
伊万转身打算走,没走几步瞧见买柴火的,用自己的钱买了几捆,送到了那临时搭的窝棚里头。
他晓得冬日夜里冷,想这些人能有个火,不至于死在风雪里头。
然而接过柴火的老头儿抹了一把子泪,感动不已,说。
“那我也不能把闺女卖给你。”
雄赳赳的来了美人桥,伊万折返的时候垂头丧气的。
他想和大掌柜的说说话,大掌柜正发愁敬石如会不会找他麻烦,连沉大人的车马都没瞧下。
伊万环视一周,也没人愿意同他说话。
其实他听得懂,只要有人愿意同他说几句,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像个哑巴。
伊万叹了口气,挂了个手巾在小臂上,跑着去二楼雅间招呼了。
刚推开门,就看见路沅君坐在那儿,皱着眉头琢磨事儿呢。
他进来,路沅君也看他,黄发和绿眼睛实在太扎眼了。
不说话吧,有些尴尬。
说吧,也不知道该说啥。
看他身上尽是风雪的寒意,前额的发上还粘着哈气结的冰。
路沅君寻思最近天冷了,夜里得多给伙计们加一筐碳。
“你叫什么?”
路沅君顺口问他。
“伊万。”
他几乎是立刻的,开口回答。
“伊万……”
路沅君点点头,没多想的重复了一遍。
可伊万心里头,却像是炸了烟花。
除了大掌柜的之外,还有别人愿意唤他的名字。
更让伊万高兴的是,路沅君看了看他。
有些新奇,却绝无鄙夷,她说。
“你的眼睛,像达里诺尔湖。”
去他妈的美人桥!
伊万的眼底掀起了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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