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现下要出宫怕是不易。”
傅元青走出堂屋,看到永寿宫外养心殿的屋檐,那屋檐下点起了宫灯:“陛下应起身了,我去请旨出宫。”
“我为老祖宗更衣。”
*
少帝从剧痛中醒来。
他浑身冷汗淋漓,捂住左胸不住颤抖。
“别动。”百里时在他榻边凝重道,“我为陛下施针止痛。”
说罢掀开他衣襟,在他完好的左胸用药水沾染,便掀开了一块状似人皮的东西,那下面露出了稍白一些的肌肤,靠近心脏的地方,无数狰狞的刀口在其上,层层叠叠,旧伤未愈新伤又上,在夏日有了溃烂的痕迹。
然而少帝的痛反复是自内而外,痛不欲生,并不只是由外伤所致。
百里时表情凝重,开始施针止痛。
“陛下这样频繁剧痛有多久了?”百里时问他。
“自以皇帝身份与阿父双修开始。”少帝冷汗津津道,“你问这个是有什么问题吗?”
百里时看他有些魔怔的样子,叹息一声:“前些日子,傅掌印也曾传唤我去问过大荒玉经一事。”
“朕知道。”少帝提及此事,还有些痛楚在其中,“为了救他性命朕处心积虑好些年,他竟不珍惜,弃陈景如敝履。呵呵……朕也想明白了,何必如此自轻自贱、何必大费周章。朕既然心悦阿父,这种事儿便该朕亲力亲为!如今……他不是也乐在其中?呵呵……”
他最后两声笑声,带着些癫狂。
“陛下……没想过,还会这般剧痛……乃是……大限将至?”百里时问他。
少帝一怔,心头又是一阵剧痛传来,过了好一阵子功夫,他才停止颤抖,松了口气急促喘息:“他住永寿宫又温和回应朕,朕与阿父已经心意相通。”
百里时用洁净的薄刀挖去腐肉,又止血缝合,他这才叹息一声:“陛下有远超常人之智,又何必自欺欺人。”
少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问他:“百里时,到底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心意相通,二人不分彼此,天人合一?什么样子才能共享天寿?”
“大荒玉经中没有详细陈述。”百里时道,“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只是真的达成了,自然便知道了。”
“……真的达成,自然便知。”少帝低声笑了一下,“朕并非怕死。朕早就想明白了……否则不会选这样的路,做这样的逆天之事。”
百里时没有说话,用纱布清洗创伤。
“只是朕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叹息一声,“为何朕如此作为,依旧不能博得阿父一丝一毫的爱意?他真的那么爱赵谨吗?亦或者爱陈景?”
“陛下可曾想过其他的可能?”百里时问他。
“其他?”
“傅掌印曾对我说过一段话……”百里时叹了口气。
——朝堂风诡云谲、人心变幻,势力即将更迭,我稍不留心就要丢掉性命……我喜爱陈景,就算我们可共享天寿。人寿几何,我算不出来。若我身死,陈景也会死。我不能因为‘喜爱’二字,让他同我一起死。
“陛下就没想过,以傅掌印的坚毅性格,不会连累陈景。更不可能连累您?”百里时问他,“也许您冤枉老祖宗了。”
百里时将他胸口用纱布缠绕覆盖,对他说:“如今盛夏,天气太热,那作假的人皮便不可以再覆盖了。不然伤口捂着好不了。心头血也取到极限了,这等创伤还怎么取血?倘若还不能心心相通,达不到共享天寿,陛下怕是……”
百里时还想再叮嘱什么,就听见德宝在穿堂里面道:“主子爷,老祖宗带着曹秉笔在抱厦求见。宫外出了大事儿,老祖宗想出宫去趟北镇抚司。”
大事……
少帝拿起身侧放着,刚刚由东厂密探呈上来的《忧危辩奸疏》,看了几眼。
已经了然。
德宝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又试探道:“老祖宗最近身子骨儿是不怎么好,要不奴婢去请老祖宗会永寿宫歇息吧?宫外有方秉笔和赖大人呢。”
“朕同他一起去。”少帝挣扎着坐起来,“你进来替朕更衣。”
德宝应了声是,进来便要为皇帝换上衮龙服,少帝摇头:“去拿陈景的衣服过来。”
德宝愣了愣:“主子……”
“天子不在紫禁城说不过去。私下去吧。”少帝咳嗽了两声,然后便觉得胸口更痛了。
“你刚犯了心悸,伤口又才缝合。不应再动。”百里时劝他。
“他那么倔的脾气,便是朕不准,他也会想办法去的。”少帝说,“朕又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你一会儿随德宝走偏门出去。”
他脸色煞白,在德宝搀扶下站起来,急促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直:“更衣吧。”
百里时叹了口气,拿起药箱,行礼退下。
*
傅元青在抱厦下并未等多久,中正仁和大殿的门就开了。
“陈景?”曹半安见来人一怔。
傅元青一抬眼,就瞧见少帝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那张熟悉的天将军面具,他作揖:“陛下。”
曹半安这才意识到出来的是少帝,连忙跪地。
少帝问傅元青:“阿父没把朕错认为陈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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