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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上野英理回过头看待这一选择,她给出的答案仍旧是不后悔。
    上海于她而言,已成为一个无法栖居的故乡,她自认这是她的家,而她的身份不折不扣在告诉她,异乡人。
    美国对她来说,尤其是刚高考后的她来说,成年人世界的残忍显露无疑。上野慧女士工资尚可,可面对美本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她给出的解决方法只有卖掉她在上海的房产,同时也是外婆正在住的房子。
    说为忍足侑士留在日本,倒不如是上野英理独自开辟出的一条崎岖道路,这条路上,回过头来看,以非母语挑战极致的思考与论证,舍弃掉自己前20年坚定不移的方向,并朝最优秀的目标前进,英理的坚忍心智可见一斑。
    至于为何选择社会学作为专业?
    站在讲台前的英理淡淡一笑。
    “即使当时的我无力去撼动我所面对的不公,十年之后的我未必没有这个能力与决心。”
    一路遍地荆棘,是让快乐去死之地。
    同步调的,英理戏称“刚被我拿走贞操”的忍足侑士面临他人生的第二个岔路点,Under17日本合宿,选拔代表日本参加U17W杯的未来职业选手,到底是成为一名东京大学理科叁类的预备役医生,还是成为职业网球选手,冰帝学园国中毕业生忍足侑士有些犹豫不决。
    帮忙从书店搬回厚厚一沓复习材料的忍足侑士正把一本本世界史的参考书目放在便于英理顺手拿到的书架上,忽然间被打断。
    “去试试也不错。”英理站在他背后,声音从远而近。
    忍足没有回头,他的视线盯在奇异诡谲的世界地图上,这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前的中世纪缮写室版本的地图,地球是平的,天空有叁重,世界的尽头是撒旦和魔鬼的领域,因为世界扁平如无法环起的薄纸,远航的船将永远不能环行后回到原点。
    他勉强笑笑,“英理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酸怯的感情犹如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
    “因为赛场上的侑士很帅气呀。”
    “这是封闭的合宿。”
    “多久呢?”
    “一个月。”
    “哦——”英理拖长尾音,没有什么感想,注意力转向阳台外的香料,迷迭香开出蓝紫色的小花,她看得逐渐入神,答非所问。
    “我会替你照顾好阳台花园的。”
    时间,显然不够。
    她无法背诵下没有因果关联、无法可视化的历史,各种事件的导火线七零八落,知晓爆发二战前的魏玛共和国摇摇欲坠,各方势力逐一登场,积雨云般风雨欲来,而历史的巧合和爆炸如在雷区行走。英理无法肢解政治经济与历史,肢解就像她往常做得那样,在冰花的解剖室内切开实验动物的肌理与血管,用几大公理推演出衍生的公式,或用她最喜欢的等价交换公式配比反应方程式。
    她是需要自己解剖、窥视内理才能理解知识的学生。
    “果然文史哲还是礼涟的领域啊。”英理推开堆积在桌头的大部头书籍,指节抖动,从桌旁的香烟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另一只顺手捞起打火机,走到阳台上。
    吸气,点燃了香烟。兜里的手机震动,幸子的录取结果发来,一桥的法学部,英理看了一眼,随手回了一句「grats」。
    接下来,履行义务,一一回复忍足的消息。
    「高级生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呀….继上次和立海大的比赛后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全方位被压制的感觉。」
    「lol,我也是高级生,有感到被我压制了吗?」
    「我的女友在智慧点方面可谓是全方面压制我呢。摇白棋.gif」
    英理咬住烟,轻笑出声。
    「有没有看到帅气的男孩子?」
    「英理小姐你这问得不对劲!我可是直男,喜欢美丽的女孩子。」
    「那就有趣的新伙伴?」
    「是有那么几个。橘子少年算不算?」
    「哦?我想吃橘子了。」
    「哎…不知道盆栽上是否能种出小橘子,等我回家我们一起去花鸟市场挑选一下橘子棵苗吧。」
    「好呀。」英理发送一个笑脸。
    叼住的烟烟灰积聚成软塌塌的条状,里面闪着几点火星。英理在阳台水池里摁灭烟,打开水龙头冲进余留的烟灰,然后望向地面。
    有时候真觉得人类是无法逃脱地心引力的吸引,此时此刻站在高层阳台上眺望楼下的风景,一种由内而外自毁的冲动涌上喉咙口。
    她已经快连续两周睡不着觉了,明天她准备去看医生。今天她在东京精神医疗中心的官网上下载了ADHD和Va  ADHD的诊断评量表,尝试做过几次后,她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的“病情”处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尺度,如何拿到她所需要的药物。
    昔日在上海国际学校的旧日同窗佐佐木次郎现在肉身赴美,先是高中在夏威夷玩耍叁年,随后凭借冲浪运动员的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加分进入美国一所不错的顶尖名校。自然而然的佐佐木君在之后的学习过程中尤其是期末突击时遇到一些困难,比如「readings实在太多,连夜看也看不完」「一看到微积分瞌睡虫就打起来了」。
    Ueno「你怎么熬过final的?」
    Sasaki  「嘘——我首先申明:我这不算吸毒和磕药。」
    Sasaki  「Adderall,开夜车的必备。」
    Sasaki  「它只是让你保持长时间的注意力集中和清醒。」
    Ueno「神经类药物应该都会受到管制。How  to   it?」
    Sasaki「只要你患上ADHD就可以了哦。」
    英理咧嘴,内心对自己说:“看吧,你没你自己想得那么厉害。”
    她用一晚上的时间搜索出东京各大医院对ADHD的诊断风格,小型医院可能诊断稍随意些,但是否能开出Adderall是个问题;松泽则历史悠久,担负盛名,只要当日去的人足够多,她只需要走个流程在一台老式台式机前做完几套量表,焦虑量表、忧郁症量表、学习障碍、是否存在对立反抗症,尽量就诊过程中平实地描述她所有的现象。
    第二日,她顺利地拿到安非他明。
    她获得非同一般的专注力。
    ————
    快而慢,如缓缓荡漾开的初春季节的海面,U17合宿和短暂的春假一同结束,忍足迎来了冰帝学园高中部的升学典礼。
    迹部景吾则按照他丝毫不乱的步调,回到英国,于是冰帝高中部的优秀学生代表致辞人选变成侑士。英理看他写了几遍的稿子,还偷偷躲在厨房里背得滚瓜烂熟。似乎罹患上了开学恐惧症,这几日的忍足侑士背负重重心事。
    在冰帝开学典礼当日的早晨,忍足在饭桌上问了英理这么一个问题。
    “英理见识过真正的天才吗?”
    正在给吐司涂抹蓝莓酱的英理停下来,“是什么方面的?”
    “在和你相关的领域。”
    “果然我在你心中也不算真正的天才啊。”英理开玩笑。
    “怎么说呢?虽然从小到大在成长过程中接受着「上野家的孩子真聪明」的赞美长大,但我内心非常清楚我和真正的天才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壁垒。成人的赞美流于表面有时却分外真诚,你看,我只是一个智商超过均值因而显得聪明的聪明人,但也只是聪明人罢了。”
    “我迷恋甚至嫉妒天才,天才不仅有着茨威格所说的「辉煌的名声力量」,更重要的是在他们面前仅仅靠着重复训练和努力的我显得如此蠢笨,因为我的蠢笨所以我不敢去质疑天才的光辉。所以百年来普通人对天才的崇拜之情是如此的不可抗拒。”
    话说到这里,英理停下来,笑道。
    “我认识的朋友有高中时就去MIT了哦。还有礼涟,她比我天才得多。但即使是礼涟,她在一个白人的世界里获得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的认可,仅仅依靠闪闪发光的天赋是远远不够的,她付出的比她表面的游刃有余要多得多、得多。”
    “所以,天才的辉煌不可逾越,然而比天才的辉煌不可逾越的东西更庞大,它是巨型的制度机器,是我们习以为常却根深蒂固的存在。”
    英理问忍足侑士,还会继续打网球吗?
    忍足犹豫片刻,即使拿到了U17世界杯的入场券,他成为日本代表队的选手,可与欧美选手实力间的巨大鸿沟让他停下一往直前的步伐。迹部在与手冢的惨败中认识到自己与顶尖欧美网球训练体系中的悬殊不足而选择在比赛后离开日本,作为业余爱好的培训体系和以手冢国光为代表所走的职业选手的路径分叉越来越大。何况,U17,Under  17,留给他的时间还有两年,也只剩下两年。
    “我会将网球作为一个兴趣爱好而日常保持下去。”
    吃完吐司的英理起身揉了揉忍足的头。
    “无论怎样,侑士还是医学方面的聪明人哦。还有另一条路径不是吗?”
    是这样的。
    回归到普通男高中生日常的忍足侑士的高一生活平淡,完成学习课业后继续参加冰帝的网球社团,没有迹部后的冰帝网球社在他看来失去了90%的光彩,但作为一个实习超强的后辈他仍在第一年就参加了日本高中生网球全国联赛。除此之余,忍足侑士还参加学园的摄影社,他喜欢拍公园的风景、静水流深的湖面、静态的动植物,以及英理的单人肖像。为此出租公寓内英理不用的次卧被改造成暗房。
    而英理则在有选择性地上私塾。
    忍足侑士偶尔会在校园里听到英理的消息,不过大多不是postive的方面。
    首先是上野英理的前缀,被舆论加上了他忍足侑士的姓名,变成忍足君的“老太婆”女友。毕竟相较于在冰帝学园因温柔帅气而驰名校园的忍足侑士,英理被衬托得在应有的世俗外貌得分上过于普通了。况且对于刚升入高中的小孩子们来说,大了叁四岁简直可以算作校园内的“不伦恋情”!关于这一点,英理没有在他面前暴跳如雷,但听闻当着她面说这些话的同学,无一例外都被她凶狠而野蛮地羞辱了。
    在传闻中,尖锐刻薄极尽所能之mean的上野式发言层出不穷。最强大的一次战绩是一位爱慕忍足的同级学妹在和英理同一堂私塾的课后被她恐吓地整整一路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并从此退出世界史的高端私塾班。
    “她是魔鬼!”
    逐渐的,英理暴躁易怒、情绪不稳定的形象稳固下来,迭加上一些可怕的校园传闻,渗透进日常的生活。在她原本盲目自大、目中无人的消耗之余再度消耗起其他人的忍耐与好感,与此同时激发出渗透人心的可怖。
    旁观一切的忍足侑士觉得,英理是一把燃烧在封闭空间的火焰,氧气有限,她以熊熊的气势在掠夺其他生存物的氧气份额,为的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燃烧到高峰,她所制作的恐惧仅是统治的手段,他一向这么认为。
    直到在英理第二年全国统考的前一个月,在茫然无知地打开公寓房门后,凄惨尖厉的猫叫穿透阳台的玻璃移门,飞速移过狭长空荡的客厅,直击他掉落在地的钥匙。
    他看到双手血淋淋剖开野猫肚子取出内脏的英理站在阳台的水池前,冷酷而尖锐地一根一根清洗她的手指,从指甲到手指缝再到流满血的手腕。
    “变态。”
    他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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