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随即响起的声音低低沉沉,只是微微有些冷。
殷怀一愣,下意识的挣扎起来。
看着怀中的人不安分的闹腾,殷誉北微微蹙眉,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察觉到湿润柔软的唇瓣轻轻掠过他的掌心,带来阵阵酥麻感。
他呼吸不由一滞。
第20章 20
四周那种令人如芒刺背的视线消失了,殷怀在面前人怀里抬起了脑袋,等看清来人后不由微微一怔。
殷誉北怎么也在这里?
他有些拿捏不准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你怎么在这?
殷誉北果然发现了他,他缓缓地放开了扶在他腰间的手,后退了一步。
买箭,听说这有把上好的弓箭,由大师精心铸造,后来被人从战场上死人堆里捡出来的,据说是前朝将军的遗物。
殷怀哦了一声。
殷誉北又微微蹙眉,冷声道:陛下又为何独自出宫来这。
殷誉北熟练地转移了话题,我戴着帷帽你怎么认得出来我。
殷誉北说:隔着白纱本有些不确定,但是刚才凑近听到了你的声音。
他顿了顿,隔着薄薄薄纱,目光落在了殷怀的脸上,扯了扯嘴角,又继续问刚才的话,似笑非笑地问:陛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殷怀见躲不过,只能将自己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当然,省去了重要的部分,比如自己是为了买地契。
殷誉北摇头,你应当是被人骗来的,这里是鬼市。
见殷怀身子一抖,于是皱了皱眉,忍不住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个鬼市,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不流通银子,以物易物,不过大多捡到了好东西的人都走不出这艘船,因为这里没有规则,你买到了东西并不意味就是结束,还要能够活着走出去。
下面围了不少捡漏的小船,每次有人搜刮干净被杀扔下大船,那些小船便一拥而上,去扒尸体上剩余的值钱东西。
那商贾可能想要借此害掉自己的命,这样记得了银子,房子也不用卖,还能转身找下家。
不过他算错了,自己身边随时有死侍守在暗中,
见殷誉北还盯着自己,他紧接着便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咬了咬牙,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猖狂的道理。
不对,那为何殷誉北出现后,那些人都不再用那种眼神盯着他了,就像是在害怕他一样
那他们刚才为什么那样?
殷誉北勾了勾唇角,没有回答。
如果真按照你所说的,这些莫名其妙失踪了的人,他的家人们为何不报官。
陛下觉得出入此处的人是什么人?
殷怀闻言一噎。
殷誉北又领着他来到了甲板,跟我来。
船外围着大大小小不少船只,殷怀跟着他上了一艘半乌蓬船,船坞通体漆黑,入了乌篷内,里面放了一方案几,上有一壶酒。
船夫撑船缓缓前行,水荡开涟漪的波纹。
殷誉北满上了盏酒,然后执起仰头一饮而尽。
殷怀觉得兴致上来了,诵了一首诗。
殷誉北掀起眼帘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好文采。
殷怀急中生智,连忙解释说:常听柳相说这些文绉绉的话,耳濡目染罢了。
闻殷誉北单手撑着下颔,闻言偏头望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殿下近日似是常和柳相来往。
殷怀以为他起疑了,艰难解释:不是,就是柳相常在朕耳边念叨,念的多些自然就会了。
殷誉北又收回视线,望向将月光揉碎的江面,窥不清他的心思。
刚才他还救了自己,虽然想道谢,殷怀犹豫了一会还是作罢,若是他开口道谢那才是奇怪。
于是两人就这样僵坐着,殷怀也找不到劳神费力找话题的理由,于是也自得其乐。
发呆之际他又想起了一桩事。
殷誉北称帝登基后,有不少眼力劲好的世家贵族纷纷要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可他对此不为所动,根本连眼神都不舍得施舍片刻。
那时他和长善的纠葛还未公知与大众。
于是有心思活络的臣子思考,他会不会是有断袖之癖。
大殷民风开放,喜欢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又马不停蹄的为他物色了不少绝色少年入宫,可这些佳人下场都很惨。
其中一个不知道犯了何事,被他当即下令砍下双手。
但是殷怀知道是为何。
因为他无意中知道了长善那档子事,心怀嫉恨,于是在看到长善养的猫儿遛出来时,命人杖毙后丢入湖中。
殷誉北冷眼瞧着地上痛苦嚎叫的少年,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不咸不淡的抛下一句话,
既然这样,你就去陪那只猫罢。
之后那名少年便被砍去双手后杖毙沉尸湖中。
想到这里,殷怀不由一身冷汗,庆幸自己知道大致走向,可以提前避开原本的下场。
殷誉北此人,冷心冷情,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如果真有了那个例外,他必定会视如眼珠子,若是他人动了他的逆鳞,下场无一例外会很惨。
原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不过他最惨的是明明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因为长善喜欢他,就必须死。
他望着眼前的人,正静静地撑着下颔望着无边夜色,手上心不在焉的转动着酒盏,眉眼有种介于少年与成熟男子之间的冷冽。
此时他还没有登基称帝,没有成为之后暴戾恣睢,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只是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少年。
正盯着他出神时,殷誉北忽然掀起了眼帘,冷冷淡淡的视线中又似乎多了些什么。
陛下,你信命吗?
殷怀:什么意思?
殷誉北像是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又垂下了眼,看不清他的神情,语气极轻极淡,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信。
到了岸边下船时因为船身有些摇晃,殷誉北伸手想要去扶殷怀,殷怀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把手放上去。
朕自己可以。
殷誉北将手垂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不明。
殷怀出宫的消息到底是瞒不住,更何况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监视着。
慈安殿内,鎏金仙鹤炉徐徐升起佛香,殷太后正双手合十,闭眼虔诚的对着神像,面前摆了一本经书。
这时,一个嬷嬷凑到她跟前耳语片刻,她缓缓睁开了眼。
出宫去了?去了何处?
听了嬷嬷的回话后,她又闭上了眼,他就这个性子,无非就是去寻欢作乐,由着他去罢。
嬷嬷听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落在殷太后正参拜的神像之上,心中一动:娘娘,如今朝堂上我们的人不少都被那英国公拉拢,依老奴之见,我们何不如借机拉拢那位国师大人
你以为哀家不愿,要拉拢他也得先见上他再说,可国师常年不出明镜台,哀家用什么借口。
..也是。
除非殷太后思忖片刻,忽然一笑:话说回来,怀儿的身子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这嬷嬷本想回最近倒没听到,不过当她对上殷太后的眼神,顿时福至心灵,连忙回道:是,陛下这几日又犯了咳疾,药石无用。
殷太后满意颔首,捻动手上佛珠,又闭上了眼。
殷怀身子刚好利索不久,不知为何这几日又开始犯了咳疾,浑身乏力不愿动弹。
他本以为是太后捣鬼,可他在吃食上一向小心,不可能在这上面出了差错,只能归咎于自己的体弱气虚。
重苍默不作声的给躺在榻上的殷怀递着水,见他不小心呛到忙轻拍着他的背,沉声道:小心。
手下的人实在过于单薄,和他们北戎的人比起完全不一样,他们那就算是女人也没有身子骨如此娇弱的。
他感受到手下的人咳的浑身发颤,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东西。
平喜看在眼里急的直跳脚,定是那日出宫染上了风寒,幸好太后娘娘请了国师入宫,不然这样拖下去可如何是好。
谁不知道明镜台的国师大人对医理颇为精通。
什么?殷怀一脸讶异。
平喜说的果然没错,没过多久释无机入宫的消息便传到了他的耳中。
下人进来通传时他正在半躺在塌上,背上枕了软靠,病恹恹的没了精神。
让他进来。
门口随即便出现了一道雪白身影,来人一袭白袍,银线交缠。
而后抬脚缓步踏入殿内,周围宫人跪拜一片,而他面色沉静淡然,眼神毫无波澜,就这样直直的落在殷怀身上。
第21章 21
国师大人可是贵客。
释无机看着殷怀面色苍白,语气平静,圣上不用起身,我此次受太后所托入宫,既已答应,便会全力而为。
那就有劳国师了。殷怀说完咳喘了几声,苍白的脸颊浮现出病态的嫣红。
释无机抬眼静静的注视着他,目光似洞悉了一切,神情悲悯。
临走之前,释无机看了一眼香炉内焚烧的熏香,垂下眼,圣上病中还是不要焚香为好。
殷怀也没有多想,便吩咐宫人将那香炉搬走,夜里果然安稳了许多,嗓子也不再干痒,一夜好梦到天明。
别的不说,释无机好像真的有几分本事,不是什么糊弄人的神棍。
释无机就住在龙鸾殿的侧殿内,离他的主卧没有几步路的距离,可以随时照料他的身体。
自从他住进去后,侧殿内整日门扉紧闭,也不需要宫人伺候,门口守着的都是白袍裹身的明镜台神侍。
侧殿内药香缭绕,释无机微微垂眼,面前摆放着一块方匣子。
旁边近身的神侍面色复杂,大人,当真要把乌定草用在圣上身上吗
乌定草乃前任国师精心培育而出,全天下只此一株,据说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释无机缓缓点头,圣上眼下需要这个,不过药效过猛,需慢慢调理身子。
神侍欲言又止,他不知为何释无机会被请动下山,因为明镜台历任国师都几乎不会插手朝堂之事。
犹豫了一会,神侍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大人为何会救圣上?
释无机将盒子盖上,垂下眼睫,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去。
神侍一怔。
释无机浅淡的眸子里浮现出悲悯,他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死去。
神侍惊讶抬头,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地把头埋下。
小的知晓了。
吃了释无机开的药,殷怀这几日精神都好了些,便趁着今日日头正好,跑到御花园里晒太阳。
他翻了翻折子,一看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事基本都没机会送到自己手里,全往慈安宫送去了。
于是顿时没了兴致,搁下折子后捏了块葡萄喂进嘴里。
不过没过多久就被人扰了清静,有人来通报柳泽前来觐见。
随即视线里便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不得不说柳泽确实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望之便让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
他在殷怀面前站定,温润如玉,清隽俊雅,拱了拱手。
参见陛下。
听闻陛下身体不适,特来探望,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殷怀心中诧异,柳泽竟然会关心自己,要知道对于他这个抢了他皇位的人,说恨不得把自己除之而后快都不为奇。
爱卿有心了。殷怀懒洋洋的眯着眼看着他,没什么精神。
柳泽又是微微一笑,提起了另一件事。今年秋闱殿试,不知陛下会不会露面。
殷怀闻言心里暗自揣测这多半才是他的目的。
往年殿试大多都恰逢原主有病缠身,便由摄政太后代劳,大家也就习以为常没有什么异议。
不过今年他为何要鼓动自己,莫非是想离间他和殷太后吗?
殷怀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随便扯了个话题敷衍了过去。
回了龙鸾殿后不消片刻,便有人通报说国师送药来了,殷怀一听这个就愁眉苦脸,释无机不知道是用的些什么药材,比宫里御医调的不知苦了多少倍。
心思思忖着,视线内便出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今日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一旁立着的宫人,看样子有自己要亲自喂药的意思在。
只见他微微垂眼,缓声道:圣上,今日的药与往常有些不同,还请忍着些。
殷怀心中疑惑:有何不同。
可等他喝下去便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释无机立在他身旁,一只手扶起他无力的脖颈,另一只手执碗朝他的嘴里灌入。
的确是灌,因为殷怀抗拒的十分激烈,神情痛苦,这不单纯是苦的问题,药入了喉咙后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筋脉仿佛烧起了似的。
旁边的重苍见状立刻神色猛变,连忙就要上前打断喂药。
被平喜给拦下了,他明显是知道些什么,连忙道:国师大人不会害陛下的,你别冲动。
因为身体已经快不受自己控制,殷怀控制不了吞咽,不停吐药,释无机轻轻捏住他的下颔,因着距离凑的近,他的乌发倾泻下来,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圣上,请忍一忍。
等到药碗终于见底,释无机才终于刚开殷怀,松手的那一刹那殷怀顿时瘫软在床上。
他显然又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双眼紧闭,面色微微苍白。
释无机见状眉间微蹙,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仿佛一尊石像终于有了些许人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