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泽一袭青衣,黑发用了竹簪半束起,其余发丝散落而下,面容俊雅,气质清贵。
见了他们豪迈的动作,面上含笑,温声道:贵客好酒量。
萨塔毫不客气道:这种酒的烈度连草原上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听了这话柳泽也不动怒,甚至还好脾气的朝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多敬你几杯。
殷怀本来并不打算喝酒,可忍不住尝了一口后,从肺腑之间都像是生出了暖意,于是又喝了一口。
重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旁边站着,因为这种场合他的身份似乎不便出场。
萨塔几次将目光投向殷怀空空如也的身后,不由皱起了眉。
陛下的那个侍卫怎么不在?
听到他毫不客气直接发问,周围人都是一怔,随即不知听到谁斥了一声蛮子无礼。
殷怀皱起眉头,心想他怎么知道重苍的?说起来他和重苍同父异母,感情肯定说不上亲厚,相反还有可能是仇人。
现在无论怎么看,都不能让别人知道重苍的身份。
于是他勉强稳住心神,心中飞快的思索对策,正在他犹豫该如何作答时。
便听到一道微沉的冰冷嗓音响起,二王子说的可是陛下赐于我的那个侍卫?
殷怀怔怔望去,便看见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他穿着一袭玄衣,乌发高束,如果不是略显苍白的面容,差点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走上前,先朝殷怀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平身。
殷怀注意到他走路的速度不急不缓,想必是伤还没全,面色也不怎么好,可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山中劲竹。
殷誉北的视线现在场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萨塔身上,不冷不热道:如果二王子指的是他,他已经死了。
不等萨塔发话,他又漫不经心的解释道:是病死的。
.
萨塔气的怒目圆睁,知道他简直是在拿自己当傻子耍,可更气人的是,他偏偏无可奈何。
不然他还能强迫大殷皇帝搜宫,把那个侍卫给搜出来吗?
旁边人比他还要沉不住气,脸色一拉,就要开始说话,被他给一把拉住,然后摇了摇头,这才忿忿地又坐了回去。
殷怀心中一动,殷誉北这是在替他解围吗?
殷誉北说完话后,苍白的脸上又浮现了淡淡的倦意,半阖着眼皮,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来人,赐座。殷怀见状不由开口。
殷誉北终于掀了掀眼皮,当目光对上殷怀时,终于松动了几分。
多谢陛下。
太后微微皱眉,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虽然哀家知道誉王今日身子不适,但是有贵客在,还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懒散的好。
殷誉北垂下眼睫,冷声道:谢太后教诲。
他落座后也没有动跟前的菜肴,旁边掺酒的宫女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不敢近身。
殷誉北从桌上移开视线,落在上方高位那道人影上,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这么冷的天气,谁把宴席定在这的?
旁边的宫女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连忙恭声道:是太后娘娘。
殷誉北听了眼神微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知道此次北戎使者来朝肯定是不安好心,而使者中还有北戎的二王子萨塔,此人阴险狡诈,他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当,所以不顾旁人的阻拦还是拖着病体来了。
下座的萨塔面色阴冷,大殷皇帝身边那个侍卫他已经基本能确定他的身份,一旦证实,他就有理由向大殷发作。
北戎的王子被掳到大殷皇宫里当下人伺候皇帝,这种奇耻大辱没有一个北戎人能够忍下,到那时
可是现在看着这些人的态度,显然是决定打死不承认,不过他还有后招。
想到这,他冷冷的勾了勾唇,朝上方的殷怀道:这次来大殷,我特意准备了为陛下进献宝物。
殷怀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别人话都这么说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是何宝物?
萨塔拍了拍手,随即几个北戎壮汉便推着一架花车来到了场中,花车被精致纱绣罩的密不透风,看不清里面的宝物究竟是什么。
殷怀于是装作语气不善道:朕一向不喜别人卖关子,不管是什么宝物,若是这样呈上,朕照样不喜。
萨塔却不慌不忙道:陛下你看过才知道。
随后他话语一顿,叫了一声旁边的随从,那几个壮汉便放下花驾,猛地掀开薄纱,露出里面的东西。
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身着华服坐于其中,她生得明艳动人,五官精致,最让人惊奇的是那双眼,湛蓝如同雨后初空。
这是我们北戎的最小最受宠的公主,为表我族忠心,特意进献给大殷,望两族交好,百世和睦。
殷怀:.
听到他这么说,殷怀心中微微有些慌乱,他没想到所谓的宝物是这一出,现在的处境是骑虎难下,别人都把公主送过来了,怎么还有不喜欢的道理。
可是他内心知道如果收下了,只能是个烫手山芋,他不相信这北戎人会有这么好心,必定是有什么陷阱。
殷怀心中飞快思忖着,该找什么理由呢?
他不禁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平喜,吓得平喜一个激灵,像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似的,连忙离他远了几步,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殷怀:.
他自己也知道平时偶尔可以把平喜当挡箭牌,可现在有外人在,这个理由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可除了这个还能找什么理由拒绝呢?殷怀皱眉不展。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冒出了个念头。
打定主意后,他心中微定,酝酿了一下语气,目光在场中扫视片刻,缓声道:可朕心中早有所属,只能谢过大王子的盛意了。
殷誉北猛地抬头。
柳泽则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清清浅浅的视线投向殷怀,神情若有所思,仿佛想透出他此时的神情,看透他的内心。
萨塔脸色难看,沉声说:陛下若是看不起我北戎公主大可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朕没有说谎。殷怀叹了口气,忍住肉麻道:朕这一辈子就认定他一个人了,实在不能违背内心的意愿。
殷誉北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紧紧攥起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却浑然不知。
他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漆黑幽静的眼眸没有丝毫亮光,一眼望去仿佛将亮光吞噬了般,如同一汪幽深的古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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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
殷怀刚想再说些什么,目光不经意对上殷誉北的视线。
当看清他此时的样子后,不由面色微变,心里忍不住担忧,话也问了出来。
誉王是身子不舒服吗?
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的朝角落里望去,一大片美人芭蕉投下的阴影中坐了道身影,大家这才发现他自从落座后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只坐在那,安静的像尊石塑。
不过月光映衬下他的脸色倒真的比平时苍白了几分,像是真的身子不舒服。
殷誉北面无表情,哑声道:多谢陛下关怀,微臣无碍。
听到他这么回答,殷怀略微放宽了心,要是殷誉北真的因为救自己出了什么事,他自己也左右为难。
于是他顿了顿,继续接着刚才的话说:北戎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朕哎,这一世认定他了。
平喜忍住牙酸默默地扭过头。
场中里又静默了片刻。
殷怀越说越面不改色,把说谎说得理直气壮,气得萨塔脸色铁青。
一旁的太后优雅的用锦帕擦了擦嘴角,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他还对那柳泽的未婚妻念念不忘?
眼下北戎进献公主,明摆着是为了示好,眼下边关不宁,若是打了北戎人的脸,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祸事。
于是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柳泽,见他正垂眼盯着手中的酒壶,神情难得的有几分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那方阁老的女儿。
于是她斜眼睨了一眼殷怀,语气幽幽,不知怀儿看中的是何人?我这个母后的竟然不知,你若是喜欢,不如便把人纳进宫来。
殷怀详装叹了口气,母后你又不是不知儿臣的爱好,他人不愿意进宫。
果然这一招顿时将太后堵得哑口无言。
殷怀心中正思忖,目光忽然瞥到下方角落处的殷誉北,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现在的状态怪怪的。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那北戎公主忽然跪下深深将头磕在地上。
殷怀一怔,还来不及阻止,便见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
见状他连忙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人起来?
几个太监这才想起要上去拉人,可是那几个北戎人却不让他们近身,将那公主团团围住。
那公主面上死气沉沉,像是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只是不停的磕着头,不消多时,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已经满是鲜血。
在场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吓得愣在原地。
殷怀:.
萨塔朝他拱了拱手,用生涩的中原话道:陛下,我这妹妹生来便聋哑,幼时偶然见过陛下的画像便对陛下倾心不已,若是陛下拒了她,她恐怕不会回去了。
殷怀怎么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简直是在逼着他不得不收下。
如果不收下,恐怕这北戎公主会血溅当场,生生磕死都不一定,到时局面又陷入了僵局。
想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朕不收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王爷!
不知哪个宫女惊呼了一声,殷怀循声望去,便看见殷誉北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的酒杯破裂碎开,掉落一地。
而他的手上也被碎瓷片割出了丝丝血迹,他却像是毫无痛觉一般,连眉毛也不曾动一下。
殷怀见他这样忍不住心想看来他还是强撑着病体来的,身子实在不舒服,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他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关怀的意思,誉王先下去歇息吧,还是要保重身子。
殷誉北垂下眼,站起身来,看不清他的神情,那臣先告退。
嗯。
殷怀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按下心中再次浮现的怪异感。
虽然说自己收下了那北戎公主,但是宴席后,殷怀就把她安置在宫中一处清静的殿阁中,命人严加看管。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心神不宁的。
殷誉北的伤应该还没好完,最近都没有见到他再出现,应该是在府里好好养伤。
柳泽也好几日未曾见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丞相府内
书房里柳泽正立于案前,手持毛笔作着画。
走进来的沉月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笔下的画,见山川河流栩栩如生,不由笑了笑,夸道:大人的画技比起以前倒像是更精湛了不少。
柳泽不动声色的盖住画像,只含笑问道:有何事?
沉月心中一颤,这才连忙说起正事,英国公大人来了。
柳泽将毛笔搁在筒中,不急不缓地擦了擦手,淡淡的嗯了一声,将人带到偏厅去。
沉月连忙点头,走之前她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柳泽,对上他如琥珀般的浅淡眼眸,心中一震,随即立刻低下头。
柳泽轻声问:还有事吗?
沉月不敢回答。
柳泽注视着她的后脑勺,语气温和,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有事瞒着我的。
沉月面色白了白,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将心中深埋的疑问说了出来。
奴婢奴婢就是想着有些时候没有见到青元了。
听到她想说这个,柳泽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思家心切,我便让他回家了。
沉月不敢多想,忙不迭的应道:奴婢只是随口一问。
嗯。柳泽也不动怒,温声道:走吧。
偏厅里英国公正负手看着墙上的紫檀木佛,听见动静后转过头去,见是柳泽,缓缓道:这木佛像是太皇太后宫里的。
柳泽笑而不语,只抬手示意他落座。
英国公叹了口气,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猜的果然没错。
柳泽神情微动,眼底掠过一丝异色。
当年之人已经找不到了,那个宫女也已经死了,但是我找到和她交好的另一个宫女。
柳泽语气平静,继续说。
她只说当年那个宫女在承宠前似是和一个侍卫有染。
柳泽沉吟不语,眉头紧蹙,像是在思考什么。
英国公也皱眉道:可这样也说不准。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宫女生下的会是谁的血脉。
空气又静默了起来。
隔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缓声道:我知道了。
英国公这才又喝了口茶,不过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那天那个下人你处理了没?
柳泽从思绪中抽离,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