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挑了挑眉毛,对沈渝道:“我发上的这根钗子,可是在亨顺楼卖的,它家的首饰可最难买了。”
碧梧听见了“亨顺楼”这三个字时,再一想起盒子里的那几张地契权状,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刘氏注意到沈沅入室,便唤道:“沅姐儿快过来,就等你了。”
沈沅落了座,准备陪着她们简单地用几口饭菜后,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虽然到京师也有一阵子了。
但是沈沅还是觉得,她在沈家人的面前,总像是一个外人。
思及此,沈沅却见,沈弘量竟是亲自往她的食碟中,夹了一筷清蒸鲥鱼。
父亲难得对她关怀一次,沈沅的心情还是有了雀跃。
虽说她被养在扬州时,也曾对在京城的父亲产生过怨怼的情绪,但是沈弘量只要稍微对她好一些,沈沅的心中还是很感激的。
——“沅姐儿,你的婚事,为父会为你再择。只是家和万事兴,俗话也说,强扭的瓜不甜。为父希望,这次你能真心地祝福渝姐儿。”
沈弘量的话音甫落。
沈沅的心中,也蓦地一凉。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沈弘量同她,也总是这么套说辞。
沈沅颔首,柔声回道:“孩儿记下了。”
她将沈弘量为她夹起的鲥鱼放入了口中,却是味同嚼蜡。
清蒸鲥鱼这道菜,有人觉得鲜美,但是沈沅却觉得它味腥且刺多。
罗氏和舅父一直记得她不喜欢吃鲥鱼的事。
沈弘量不是不记得,他是压根就不知道。
沈沅暗觉,沈弘量也将他要对自己交代的话讲完了,那她也不必在此久留。
她刚要撂筷起身,佯装身体不适告辞,却觉自己的手竟是被人倏地握住了——
沈沅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待掀眸后,便见竟是沈渝抓住了她的手。
当着沈弘量的面,沈渝泪眼婆娑,委屈兮兮地对沈沅道:“长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我和康平伯…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
第10章 乞巧节
看着沈渝那双含水带雾,却莫名蕴了几分衅意的眸子,沈沅的面色却异常平静。
沈弘量仍缄默地嚼着饭菜,对沈渝的这番话置若罔闻。
刘氏和沈涵,则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个姐妹的笑话。
沈渝见沈沅没立即回复她,心中难免有些得意,她刚要松开沈沅的手时,却见她竟是用另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沈沅的掌心极软。
可沈渝却还是觉得膈应。
她刚想挣开沈沅时,便听见她语气温和地回道:“渝姐儿,瞧你这话说的。我身为长姐,自是希望你过得好,怎么会心理不舒服呢?只是伯爵府那处一直也没个动静,这康平伯打算什么时候娶你入门啊?”
自沈沅和陆谌退了婚后,已经过去了近十日的功夫。
可陆谌的母亲卢氏却同他放出了狠话——
娶不到永安侯府的嫡女,就休想再娶那个失踪过的庶女入门。
沈沅的这番话,算是实打实地戳中了沈渝心中的痛处。
沈渝总觉得,如果沈弘量没有把沈沅从扬州接到京城,那陆谌的母亲卢氏根本就不会拿嫡庶有别的这个借口来搅她和陆谌的婚事。
眼下,陆谌还是没有说通他的母亲。
沈渝的心里也总似悬着一块沉重的石子似的。
思及,沈渝的眸色转冷。
待甩开了沈沅的手后,便语气幽幽地道:“长姐与其担忧我和康平伯的婚事,不如多去忧虑忧虑自己的婚事。你年岁不小了,京中的女子再晚,到十七岁时也都出嫁了。长姐到了年底便该满双十了吧?这个岁数,可不好嫁人呐。”
沈涵一听这话,心中也起了劲儿,便也帮腔道:“是啊长姐,你的这个年岁是真的不小了。不过我听说啊,这英亲王有纳续弦的打算,长姐若是有福气被英亲王看上,能做个王妃也是极好的。”
碧梧听到了“英亲王”这三个字后,看向沈涵的视线便掩了几分憎恶。
她和沈沅刚入京师没多久时,就曾听见到过英亲王的恶名,他不仅鱼肉百姓,还是一个好色之徒。
他的美妾外室数不胜数,令人不齿的癖好还多,年过五旬的他据传,还曾玩死过许多年岁尚小的少女。
沈沅若是嫁给了这样的人,便无异于是在往火坑里跳。
“叮啷——”一声。
未等沈沅开口回话,沈弘量便将食碗放在了八仙桌上,沉声道:“这么一桌子的好菜都堵不住你们几个的嘴,都少说几句罢。”
众人立即噤住了声。
沈弘量没指责不敬长姐的两个女儿半句,心中却也仔细地琢磨起沈涵适才的话来。
英亲王。
沈弘量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沈沅身份摆在这儿,做个继室也够了,到时候他们沈家多了个王妃,倒也是件体面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沈弘量立即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如今在朝中,陆之昀和英亲王正斗得水深火热。
他虽是工部尚书,他们这些人的内斗也波及不到他的身上来。
可若真要站队,他还是想将注压在内阁首辅的身上。
英亲王看似是个气焰嚣张的,可两方若真的打起来,他可不会是陆之昀的对手。
——
转瞬便到了乞巧节。
沈渝大前日,便一直差人到沈沅的面前晃,似是一定要让她知道,她要同陆谌在乞巧节这日,一起去逛灯会。
沈沅对这两个人一点都不敢兴趣,原想着这日就歇在院子里,看看闲书打发打发时间。
眼见着日头偏西,乌燕低飞而过,暖黄的余晖也从槛窗外照进了内室。
沈沅正想让碧梧去布菜,荷花厅处的小厮却来了一趟。
那小厮恭敬道:“大姑娘,侯爷让您去一趟,说是有话要同你说。”
沈沅释下手中书卷后,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那日沈涵提起英亲王后,沈沅便觉得,沈弘量似是对此思忖了一番。
故而她简单地敛饬了衣发后,便携着碧梧,心有惴惴地前往了荷花厅处。
刚一进室,沈沅便觉出了沈弘量的气场有些不甚对劲。
“父亲,您……”
沈沅话还未说完,一阵飒飒的阴风便突然刮了过来。
随即,便是响亮而清脆的“啪——”地一声。
沈沅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张柔美的芙蓉面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父亲的一个巴掌。
沈弘量虽然没习过武,但下手的力道却是极狠,且不留情面。
再加之沈沅的肌肤细腻柔嫩,登时的功夫,她的右脸上便存了个极大的掌印。
“父亲……”
面颊是火辣辣的疼,沈沅的眼眶里,也蓦地落了好几滴泪水。
她用手捂住了脸颊,不知道沈弘量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母亲让你出府打理铺子,是想让你放宽心绪,你也要检点些!别因为觉得自己嫁不出去,就总同一个鳏夫来往频繁。我不管那人是谁,你趁早跟他断掉!这京师跟扬州不同,你在扬州养成的那些毛病赶紧都给我改掉,若沈家的名声被你给毁了,耽误了你妹妹们的婚事,这个责任你该怎么担?”
沈沅的水眸仍在落着泪。
听罢沈弘量的训斥,她的眸色亦由哀转冷。
沈沅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鳏夫?哪来的鳏夫?
会是她和陆之昀见面的事被人看见了吗?
沈沅的嗓音微颤,却强自镇静地同沈弘量解释道:“父亲,我没有去私会鳏夫,会不会是您从哪儿听错了?”
沈弘量眸色冷冷地上下看了沈沅一眼。
说沈沅去见鳏夫的人,是沈渝。
这若要放在平日,沈弘量听到这话,气归气,却不会去打沈沅。
只是今日下朝后,他无意中见到,工部的那几个侍郎和员外同朝中的言官和御史走得近了些。
原本沈沅同康平伯退婚的事,便成为了勋贵世家的谈资。
这也从侧面显露了,永安侯府看似清贵,实际却是个弱势的豪门。
他底下的那几个侍郎都比他年轻,还有才干。
这几年朝中也隐隐有传闻,说是陆之昀早晚要通过吏部尚书高鹤洲,将他从尚书之位上贬下去。
若是沈沅真的私会鳏夫,那些好事的侍郎再到言官那处去参他一本,他在朝中的地位便更岌岌可危了。
故而他在皇宫里,便憋了一肚子的气。
而沈沅正好撞了上来,不免就成为了他撒气的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