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清楚,公爷是有温柔的一面的,可他的这一面,却只会流露给夫人沈沅一人看。
陆之昀行在复廊时,江卓恭敬道:“公爷,乔将军已经在歧松馆等着您了。”
陆之昀淡淡颔首,又问江卓:“永安侯府的眼线来讯了吗?”
江卓如实回道:“属下派过去的人从他那儿打听到,夫人在侯府时,原本是想直接回公府的,可碧梧姑娘的耳环却丢了一只,夫人就陪着她又回灵堂寻了寻。”
关于沈沅的事,侯府的眼线只打听到了这么多,毕竟刘氏的灵堂可不是什么下人都能进的。
江卓又道:“但是被夫人撵回侯府的那个五姨娘阿蘅,好像同府里的一个管事走得特别近,据那细作说,那管事对她格外照拂不说,还在私下,送了她的幼子,也就是沈项临好些东西。”
听罢这话,陆之昀冷嗤一声。
“在此之前,侯府得有个十几年,都没有过新生婴孩的降生。”
江卓眼睫微颤,也自是会出了陆之昀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江桌随着陆之昀穿过拱月门时,便见他唇边残存的冷淡笑意已然消弭,漆黑锋利的眉宇却显露了几分厌恶和睥睨。
陆之昀的唇角垂了几分,又显露了那种不怒自威的凌人压迫感。
等他进了馆室的明堂后,见一身武弁之服的乔浦已经坐在了交椅处。
陆之昀对他这个表兄一贯尊敬,拱手道:“表兄。”
等他落了座后,乔浦亦将手中持的茶盏放到了身侧的梨木高几上,问询道:“季卿,你夫人的身子怎么样,我来之前,我夫人还特意差我来问问你。”
陆之昀淡声回道:“这几日将养得不错,但她身子还是有些虚弱。”
说罢,他亦持起了茶盏,啜了口茶。
乔浦又道:“我还从我夫人那儿听说,你夫人继母的父母,因着她嫡妹还有继母的死讯,对你和你夫人都极为不满。这对父母也挺有意思的,没教育好自己的闺女,却将她的死都算在了别人的头上。”
陆之昀瞥首看向了乔浦,问道:“刘兴言最近怎么样?”
乔浦冷笑一声,回道:“果不出你所料,朝中刚有些风声,他就暗中倒戈到尉迟桢的阵营中了。”
第81章 晋江首发
却说前朝的核心军事机构唤做枢密院,本朝开国皇帝登基后,才首创了大都督府这一掌天下兵马之事的机构。
祈朝初立时,皇帝为了能将兵权掌握得更牢固,并不允许公侯在都督府中任职,且都督府的核心职位,也多由文官任之。
到了先帝执政时,祈朝境内发生了战乱,等内乱被平息后,先帝又大封了许多军功在身的武将,赏其食禄,赐他们以铁券和爵位。
陆家便是在那时翻的身,到了老国公三子陆之晖这一代,整个家族也再度振兴,陆之昀袭爵后,镇国公府的权势和地位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等陆之昀进了内阁,又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实际掌权者后,兵部便分去了都督府的部分执掌,而今五军都督府中的官衔,也多数都由本就有着军衔的高级武将任之。
辅国将军乔浦兼任着一品大将军和兵部尚书这两个职位,但他并不理兵部之事,乔浦的女婿姚元兴任着兵部左侍郎一职,姚元兴的才能出众,两年前入阁做阁臣时,还不到三十岁。
表面上看,陆之昀和乔浦将祈朝的军权握得很牢固,但在内部,也总会有些不甚和谐的声音。
沈沅继母的父亲刘兴言便是其中的一员,他原本也是祈朝的老将,所任的武职也是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在中军都督府中有很大的话语权,由他所管的直系军队也有个五师。
这也意味着,拱卫京师的所有军士中,刘兴言一个人便可支配和调遣其中的六万余名。
于尉迟桢而言,刘兴言和他身后的兵员,能给他这个郡王在夺嫡之中增添一个很大的筹码。
乔浦饮了口茶,又道:“中军的其余兵员和京卫指挥司都没有什么异样,说到底,刘兴言还是看不清形势,有些自不量力罢了。季卿,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反正我是不大看好尉迟桢这个人的。如果将来真的是他登临大位,我也不会真心臣服他的统治。”
后半句话,乔浦并没有说全。
其实他想表达的真正含义时,如果小皇帝驾崩后,尉迟家的那几个子孙难成大器,北边的鞑靼虎视眈眈,南边的缅因也不太平,若是中原没有一个强势英明的君主镇着,祈朝也早晚都会走向灭亡。
军权把持在他们的手上,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陆之昀篡权,自己做皇帝。
但眼下这局势,只要小皇帝不死,陆之昀拥有的权势便同皇帝陛下没什么区别。
乔浦这半年也用言语试探了陆之昀多番,他隐约觉得,陆之昀并没有对那个位置有什么野心。
乔浦自认为对陆之昀是了解的,能够坐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除了要有过人的才能和政治手腕,也要有对权势的渴望和野心。
这两者缺一不可。
陆之昀也不是什么过于循规蹈矩的愚忠之人,他有这个才干,也有这个能力,无外乎就是等他登基后,后世的史官对他这种篡权者的评价会不大好。
可陆之昀也并不是会在意这些人的。
乔浦弄不清陆之昀不想争取那个位置的理由,却听他淡声道:“尉迟桢是难继大位,目前还留着他,是因为他还有些用处。”
二人又聊叙了会儿军务,在提及到云南那几个土司氏族时,乔浦不禁叹了口气,又道:“说来我朝建国也有近百年了,但先前的两位陛下也曾尝试着在云南建立藩司。只滇境的情况过于复杂,段、陈、关、杨这四大家族在当地民众的心中地位甚高,以致今日,我朝还是未能成功地在此地建藩,滇境这个布政使司,真乃大祈之隐患。”
话说到这处,乔浦想到陆谌一月前竟是去了趟云南,便问了陆之昀一嘴:“对了季卿,你那个同陆家断了关系的侄儿,怎么样了?”
陆之昀蹙眉回道:“倒是一直有派人留意着他的动向,昨日江卓还递了消息,说是陆谌总是往滇境的那些密林里去走。”
乔浦的面色显露了惊诧:“密林?这小子的脑袋该不会是真的被砸坏了吧?他去云南这事就有够蹊跷了,做的这些事也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陆谌的行为确实是很怪异,可陆之昀并不认为他是真的疯了。
滇境一地盛行巫蛊之术,从陆谌决定要同陆家断掉关系,也对他显露了恨意伊始,陆之昀的心中便有了猜想。
陆谌在前两世,都没有活过三十岁。
第一世时,当他得知了沈沅并没有去世,而是被他调换了户籍,成为了乔氏女后,便也如今世一样,闹着要同他决裂。
等陆之昀篡位后,陆谌亦联合着祈朝的文官,多次写下痛批他统治的暗讽文章。
陆谌和那群文人最后被他下旨处死,也对前朝的余孽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第二世时,纵是沈渝也去世了,可陆之昀却知,沈沅落得个那么凄惨的下场,同陆谌和卢氏也脱不开干系。
旁人向来都认为他残忍无情,心狠手辣。
当年在战场打仗时,手上就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了,等入了内阁,同那些老狐狸互相倾轧斗争时,也自是同从前一样,是踩着政敌的尸体走过来的。
陆之昀并不否认他人对自己的评价,等沈沅死后,他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并未因她的死而展露过伤感,可内里却抑着滔天的恨意。
他要让曾经害过、折辱过沈沅的人,和间接造成了她凄惨下场的人,都去死。
沈沅死后不久,陆之昀派人在伯府的饮食中下了手脚,用慢性的致命毒药,让卢氏和陆谌这母子俩接连去世。
可不知情的人却都认为,卢氏和陆谌是突然染疫,暴毙而亡的。
他既是能想起来前世的事,保不齐陆谌也会想起来。
只陆谌应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现在恨他,是因为他同他抢了沈沅。
念空曾经说过,他的气运极盛,命格也与常人不同,巫蛊这类的咒术是近不了他的身的。
陆之昀只怕,陆谌会通过巫蛊,在沈沅的身上动手脚。
所以他才会一直派人跟着他,昨日江卓禀道,陆谌应是发现了有人一直在跟着他的行踪,在想要甩开他们时,一不小心就失足跌到了湍急的河水中。
他跌下山崖时,滇境正值雨季,水流湍行的速度亦是极快,没人敢跳下去将他救上来。
按理说,陆谌被洪水冲走后,应当是活不下来了。
可陆之昀派过去的那些人在骤雨停歇后,却没有寻到陆谌的尸体。
尸身既是没有下落,陆之昀的心中就仍存着顾虑。
——
乔浦离开公府后,沈沅院子也里派来了下人,催他回去用晚食。
陆之昀穿过长长的复廊,回到了沈沅的闺室后,却见拔步床旁的香几上,赫然存着数块剥开的橘皮。
便知在他同乔浦谈话的这半个时辰内,沈沅在清醒后,又背着他贪食了数个橘子。
沈沅没料到男人竟是这么快就会赶回来,也自是没来得及清理那些橘皮,她蔓着霞粉色的小脸儿显露了几分赧然。
陆之昀走到她身旁坐定后,便低声问道:“说好了,一日最多吃三个,怎么又忘了?”
沈沅软声回道:“我下次不会了。”
说这话时,她那双盈盈的美目也探寻似地看着他,浓密柔顺的乌发也披散至腰际,气质温驯又娇柔。
虽同他小声地认了错,神情却也不再如从前一样,带着对他的惧怕,而是很放松地在同他相处。
陆之昀的眉目温和了些许,亦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他此前从来都不敢奢望,沈沅能够喜欢他,甚至是爱慕他。
陆之昀想要的,不过就是沈沅能够不恨他,不排斥他,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身边,于他而言便是足矣。
而现在的沈沅,却对他显露了爱慕和依赖,陆之昀欣喜之余,却也因着曾经的失去,对沈沅的占有欲也愈发的深重了。
他不想让沈沅想起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也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在她心中树立的可靠丈夫的形象,再度变成她畏惧和憎恶的,那个强取豪夺,且不折手段的残忍男人。
在尝惯了沈沅对他真心的依赖和温柔后,如果二人之间的关系,又变成了前世的那副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沈沅却于这时,看见了陆之昀凤目中一晃而过的幽晦,便柔声询问道:“季卿,你怎么了?”
“没怎么。”
他淡声回罢,便拢护着身侧美人儿的腰肢,将她往怀中拥了几分,亦倾身吻了吻她柔软的眉心。
沈沅被他薄冷的唇甫一碰触,便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耳畔,却突地听见了陆之昀嗓音低醇地道了句:“不要想起来。”
她正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因着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去询问他。
陆之昀接下来的话,却更是令沈沅觉得一头雾水——
“就算想起来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
永安侯府。
工部下辖的衙署众多,随意寻个皮作局,节慎库和织染所的,便能被有心人寻出许多的纰漏和错处来。
刘氏的三七还未过,高鹤洲和几个御史就突然对沈弘量下了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直接将他从正二品的尚书之位给撸成了无官无衔的人,而朝中能够替代沈弘量的出色官员,则大有人在,高鹤洲却在陆之昀的属意下,并没有着急填补工部尚书一职的空缺。
工部的左右侍郎也都是才能出众的高品官员,完全可以掌摄工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