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殿,姜韵和柳月一同朝厢房而去,快下长廊时,柳月忽地上前一步,压低声嘲讽:
“说甚皆听娘娘的?前些日子你勾搭殿下,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你那些不要脸的心思?”
说罢,她想用胳膊肘去抵姜韵,岂料姜韵先踏了一步,叫她的劲道落了空,从台阶上磕下去。
顿时,她的手背蹭破了一片,殷红的血迹渗出,柳月惊呼了一声疼。
在旁人听见惊呼出来探望时,姜韵先上前一步蹲下,扶着柳月的肩膀,柳月呸了声:“不用你假惺惺——”
话音尚未落尽,她脸色倏然惨白,惊惧地看向姜韵。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姜韵握紧了她受伤的那只手,浅叹了一声,低声温柔:
“柳月姐姐进宫多年,怎还不知少说多做的道理?”
“你若还记不住,我不妨帮帮你。”
她话音轻柔,连看向柳月的视线都透着担忧,可柳月脸上却蓦然褪尽了血色,被姜韵握住的手疼得轻颤,却不敢轻呼一声。
她记得,当初有一位婕妤刚进宫时,颇有些得宠,对娘娘不敬。
姜韵也是对娘娘说了一句:“那奴婢帮娘娘解决这烦恼。”
未有几日,就传来那位婕妤溺水身亡的消息,那一段时间,柳月几乎见着姜韵,就要躲着走。
时间长了,又或是平日里姜韵素来好声好气,倒让她忘了,姜韵素来不是好招惹的。
姜韵见她噤了声,方才松开她的手,赶在旁人走近时,蹙眉问了句:
“可摔疼了?怎这么不小心?我那里还有娘娘赏的凝脂膏,待会拿去用。”
姜韵素来爱装模作样收买人心,柳月被她恶心得不行,可旁人却就吃她这一套。
柳月如今心中多了忌惮,反而不敢多言,抽出手,她牙齿打着颤,挤声说:“不用了。”
……
殿内传来些许动静,姜韵回了神,还有些心思去想,柳月的手受了伤,怎敢见主子的?
就不怕主子嫌她晦气?
想法刚落,就见一个小宫女走出来,唤她:
“姜韵姐姐,娘娘传你进殿。”
姜韵怔了下,似有些意外,她朝珠儿端着的托盘看去,如今日凉,耽搁的这一会儿功夫,茶水早就凉透了。
那小宫女猜到她的想法,忙说:
“姐姐快别管茶水了,娘娘和殿下皆等着你呢!”
这一句话,刻意提起了殿下,似在告诉姜韵些什么。
姜韵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朝那小宫女感激地抿唇笑了下,转身踏进了殿内。
第2章
姜韵进内殿时,贵妃和岐王对案而坐,贵妃脸上透着分笑,连眉眼都弯了三分。
姜韵袖子中紧攥的指尖稍稍放松。
她近身伺候贵妃娘娘三年有余,对贵妃娘娘的情绪不说了如指掌,也有八分了然,娘娘如今的模样,明显是得偿所愿。
姜韵没敢去看贵妃一旁的人。
她稳稳当当地站好,屈膝弯腰:
“奴婢请娘娘和殿下安。”
她垂着眉眼,只看得见男子散垂在地上的衣摆,玄色锦缎绣着猛禽的纹理,金丝勾线,贵不可言。
无需朝上攀看,她也知晓岐王此时必然是和往常一般,似端正坐在黄梨木椅上,却又透着股漫不经心,岐王和贵妃眉眼三分相像,似风流多情的模样,可偏生他性情淡漠平静,倒叫旁人对他生了不知多少分的敬畏。
即使姜韵在这延禧宫常见他,心中对他也是怵得紧的。
付煜在姜韵进来到行礼这期间,只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就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殿内静了静,姜韵才听见贵妃的声音:“柳月和姜韵都是母妃身边伺候的,平日里精心细致,如今秀敏身子重,你身边多个人照顾,母妃才好放心。”
这番话,这段时间,付煜不知听了多少遍。
至于贵妃究竟用意何为,他也懒得挑明,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便听母妃的。”
贵妃对他的回答显然是满意的,勾唇笑了:
“既这般,那煜儿回去时,就将她们二人带回去吧。”
站在贵妃身后的柳月眸色顿时一亮,却不想那边的岐王倏地开口打断了贵妃的话:
“母妃用惯了她二人,若皆指给了儿臣,母妃身边岂不是无人可用?”
贵妃眯了眯眸子,朝付煜多看了一眼,这话,是担心她身边无人可用,还是担心领了两人回去,府中王妃会气坏了身子?
她想起了岐王妃腹中的胎儿,默了一会儿,终究是见好就收:
“是母妃考虑不周,那煜儿觉得她二人中谁更合心意些?”
姜韵一直低眉顺眼地听着二人对话,待殿内安静下来,她才察觉到她手中紧紧攥着帕子,手心的汗水似要将其糯湿。
付煜顿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遂直接抬手指了地上跪着的姜韵:“她吧。”
他决定得太快,让殿内几人都怔了下,姜韵最先反应过来,悄悄地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付煜的视线,她心中一悸,忙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蓦然,姜韵又想起前些日子,皑雪正厚,她在五色梅长廊上偶遇岐王的场景。
那日她穿着娘娘赏下的新颖绸缎衣裳,粉色袄子配着一支淬玉簪,她不知落在岐王眼中是何模样,但她对着铜镜,却是仔仔细细掂量了许久,方才踏出了门。
只她没有想到,那日的情景会被柳月看了去。
想到这里,姜韵不着痕迹地轻眯了眯眸子。
贵妃觑了眼姜韵粉嫩的脸颊,对付煜的选择倒没什么意外,只有些稍稍的惋惜。
和柳月相比,姜韵安静稳妥,替她解决了不知多少烦心事,她用惯了姜韵,如今姜韵离宫,她倒是也生了几分不舍。
可这分不舍在想起岐王妃这些日子的不敬,又很快淡去,贵妃弯起唇角,笑着让姜韵起身:
“起来吧,你往日在本宫身边事事稳妥,日后到了殿下那里,也不可有一分疏忽。”
贵妃眉眼含笑,话音轻柔,可姜韵却心中一紧,知晓这话中藏着对她的警告。
她恭敬地垂下脖颈:“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贵妃眸色稍闪,松了手:
“既如此,你就回去收拾行李,待会同殿下一起回府。”
姜韵眼眸轻颤了下,她抿了下稍涩的唇瓣,低低应了声。
出了正殿,珠儿好奇地朝她看来,急不可耐想知晓结果的模样,姜韵只对她点了点头,就回了厢房。
她不知岐王何时会走,她必须在岐王离宫前收拾好行李。
当年她进宫时,只有一个包袱,在宫中待了三年,上有娘娘赏赐,下有宫人孝敬,倒攒了不少银钱和好物件。
可她能带出宫的不多。
待珠儿来告知姜韵,岐王将要离宫时,姜韵不过堪堪收拾了一个包袱罢了。
珠儿有些惊讶,想要不解询问,可姜韵却打断她,径直温柔道:
“我将要去王府,这些宫中的物件带不出去,就留给你了。”
珠儿一愣,倏地眸色有些红。
先前她只顾着替姜韵欢喜,如今倒是迸出几分不舍。
她比姜韵晚一年入宫,可那时的姜韵早就在内殿伺候着了,那年她方才将过十岁之龄,若非姜韵姐姐见她可怜,将她从扫地宫女调换成守殿门这般轻松的活计,许是不知多少年,她方才能被娘娘看在眼底。
而如今,姜韵姐姐一离宫,内殿缺人手,外殿最可能被调进去的就是她。
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得。
姜韵看见了她通红的眼圈,温柔地点了点她额头,轻斥道:“哭什么?好生不羞。”
“我走后,你行事小心些,莫要和柳月发生冲突,柳月性子急,又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届时你少不得要吃些亏。”
珠儿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珠儿懂得的,姐姐不在,珠儿必然谨慎行事,姐姐且放心罢。”
姜韵抿唇笑着点头,只不经意间眸色稍深。
她一离宫,在宫中这些年的人脉几乎皆要作废,可延禧宫和岐王府牵连甚广,她轻易放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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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韵拎着包袱走出来时,就见付煜立在五色梅长廊上等着她,姜韵一愣,加快了几分步伐,走到付煜面前时,她停了下来,服身行礼。
她背对着长廊,一株五色梅从她发髻边探出头来,衬着她粉嫩的脸颊越发白皙,发丝被风吹乱了几缕,散乱地拢在脸前,无故为她添了几分温柔韵色。
付煜原先不耐的情绪被冲淡,平静道:“走吧。”
姜韵稍顿,有些无措地抬头:
“殿下,奴婢不用去和娘娘请别吗?”
似没想到她会问上这一句,付煜掀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才说:“不必。”
见到女子明显地愣了一下,又很快地收敛情绪,恭敬垂首应是,付煜不可避免想起前几日,女子手持梅花站在长廊上巧笑如嫣,脸颊素净透粉如画的情景。
那日的她多了些许娇态和恬雅,如今却像是将自己的情绪皆数压下,成为了这后宫中毫无特征的宫女。
只她颜色格外好些。
想至此,付煜的目光在她脸上多落了一瞬,遂后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身朝外走去。
姜韵赶紧敛息跟上。
一路行来,姜韵和付煜共处一车,稍有些逼仄的空间,压迫得姜韵呼吸都稍放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