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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红线纳闷之际,远远一道鬼影从山脚树林飘过来。老鬼边喊边往红线这赶来:“找到了,找到了!老鬼找到黑雾了!”
    闻言, 红线脚下运力,瞬时出现在老鬼身前,问道:“找到了?”
    这般快?
    老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找到了!找到了!老鬼还见着了娃儿,娃儿尚好,远远的,老鬼看到他安然躺在黑雾里,外罩的襁褓并未散开,想来一直安全。”
    红线心里再次油然而生一股怪异,但她并未深想,只问道:“他们在哪?”
    老鬼喘够了气,捋顺气息:“想来是大仙大意了,方才入山并未仔细搜寻,黑雾刚刚应该就藏在林中深坑不远,随后大仙离开他才出来。”
    红线皱眉:“说重点。”
    老鬼道:“他此刻带着娃儿就躺在深坑里呢。”
    红线心中异感不减,方才她追黑雾进山,虽全山怨气弥漫,但若黑雾就藏在她身边不远,她绝对不可能没发现他。即使他收敛恶鬼怨气刻意不让她发现,但那般近的距离,她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小瞎子身上她设下的术法气息。
    红线质疑老鬼:“你当真看清楚了?确定他现下正待在封印大坑里?”
    老鬼坚定地点头:“老鬼生前老眼昏花,毛病又不带进死后的魂魄,大仙怎会有此一问?老鬼肯定是瞧清楚了才来同大仙禀报的。”
    红线心里打鼓,但见他面上依旧坚信,慢慢又有点信任了。或许黑雾带着小瞎子满山乱转找不到藏身之处,才再次回到封印之地。
    红线找到缘由说服自己,便不再耽搁,旋即决定动身入山。
    然而手上术法的灵光刚染上手指,她忽地顿住,慢慢将头转向老鬼。
    老鬼没发现红线异样,见她停下,催促道:“大仙快去吧,老鬼魂体羸弱,此行帮不了大仙什么,便不跟过去了,留在此处等大仙回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干脆又利落,红线心中生疑。而老鬼见红线还不赶快动身前去深山,他老树皮般的脸皮笑呵呵皱在一起,再次催促:“大仙怎的还不动身?再不快点,当心娃儿在黑雾手中有个万一!”
    见他如此,红线眉头愈皱愈深:“老鬼,你我此番相识多日,你百般纠缠于我却无觊觎小瞎子之意,是为何?再有,此村怪异之事频发,倒叫我忘记问你一件事来。”
    老鬼不解,接口问道:“何事?”
    红线盯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见他面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亲切笑脸,她话绕在舌上转过几遍:“你姓甚名谁?何时死的?又因何而死?”
    刹那,老鬼面上的笑停滞,红线仔仔细细面上神情打量,半晌,见他又再次将脸上笑容维持出来,同往常一般:“大仙这般正经问,老鬼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老鬼的姓名家室啊,嗨,老鬼可不像大仙、黑雾你们这样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老鬼只是村中一名老死的村民,姓任名长嵩,几年前死的,尸首便葬在村后深山。成鬼后许多年,见鬼差始终不来,便到处晃荡,才目睹了三年前虞乐枫被杀一事。”
    听完,红线眉头依旧皱着,她心情并未转好,定定盯着老鬼半晌,将他周身鬼气仔仔细细再次查探一番。终于,因她长久盯着,老鬼情绪细微波动,魂体周身随之产生出一丝丝外溢的怨气,但很快,他再次将所有气息敛尽,一丝一毫都不外露。
    红线毫不遮掩道:“你身有怨气。”
    老鬼魂体骤然一缩。
    红线盯着他,问道:“老鬼,你知道为什么凡间道士在遇到恶鬼之后,通常都是就地诛杀吗?”
    老鬼不知,就目前的情况,他也没心思想知道红线口中的为什么。
    红线继续道:“便就是因为怨气这东西,难消难散,一旦扎根人心,除解怨之外,再无办法。”
    “而解除人心底的怨气又谈何容易。”红线叹了一声,“虽我不是人,却懂人,人心是个既复杂又简单的东西,它可以装下很多情,亲情友情,患难之情,它却又简单到一生只被一段仇恨填满。”
    老鬼不明白红线此时同他说这些是做什么,他不关注红线口中的人心、怨气之论,见红线还不离开这里,他委实急了:“大仙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娃儿还在黑雾手中,大仙不急?大仙还不快去救娃儿,就不怕他在黑雾手中有个万一好歹?”
    老鬼油盐不进,红线不再同他多费口舌,深深看他一眼,便转头离开,飞入深山。
    没一会儿,她便按照记忆,寻路找到封印大坑,然而此时此地坑外围树林寂静,中间大坑毫无异样,说明黑雾此时并不在这里。
    若非老鬼果真看错了,那便就是他欺骗于她。红线心下怒气渐起,但是没过多久,坑中忽而低低传来一声声婴孩啼哭,细微啜泣,断断续续,十分嘶哑,仿佛嗓子都快哭哑了。
    红线心中一个“咯噔”,立刻反身翻入封印深坑,待落入坑低,她放眼望去,偌大一个深坑里,只小瞎子一人躺在深坑中央。
    红线赶忙跑过去将他抱起来,轻拍安抚,另外还小心地注意着周围,生怕黑雾此时就藏在周边。然而待红线静下心来细细感受过后,却发现此坑方圆几里,并无黑雾踪影,就连更加浓重的怨气气息都丝毫没有。
    小瞎子依旧在哭,红线暂时没空思考其他,立即旋身跳出深坑,召出先前准备好的奶壶,拔掉壶盖,见里面的鹿奶依旧温热,便随意找了一个空地坐下,一边轻拍安抚着小瞎子,一边一点一点将壶里的奶喂给他,让他的身体恢复体力和水分。
    小家伙毫无危机意识,哭累了,奶一喂到嘴边,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些许奶汁溢出嘴角,往领口淌,红线见之,移开壶口,腾出手将他嘴边奶汁抹净。
    随后,红线抬头,将视线从小瞎子脸上移开,打量起周围林子。
    小瞎子仙魂中的灵气于鬼类来说大补,这是事实。头一夜黑雾袭来,本性驱使盯准了小瞎子攻击,这便说明小瞎子的吸引力对他是极大的,他不可能放着小瞎子这么一块肥肉不吃。可她不明白,为何小瞎子会被他遗弃在深坑中。
    红线看回小瞎子,他周身灵气仍在丝丝缕缕回收,还未完全敛尽,灵气未消失的小瞎子,不可能突然对鬼怪没了吸引力。
    老鬼不觊觎小瞎子,是因为他神志尚在,能控制住本心,那黑雾是为什么忽然间对小瞎子也没了想食之心?
    难不成他神志恢复了?同老鬼一般,记得曾经为人的经历,食不了人了?
    红线撇嘴,觉得这个猜测很没有根据,若他的目的不是小瞎子,那做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将小瞎子掳到这?
    适时,小瞎子吃饱喝足不再哭闹,两只大眼正空洞地望着天空,无焦无距,饶是红线在这段时日将他这双眼睛都看惯了,也还十分不习惯。
    小瞎子仿佛感觉到红线的心情,两只小手伸出襁褓,凌空抓动,摸上了红线衣领。红线心中一动,低下头来,将脸贴近他,没过一会儿,两只奶嫩的小手便慢慢攀上她下巴,瘙痒似的抓了抓她脸颊。
    奇异的触感令红线心头一酸,后怕忽然涌上心头,她一下子抱紧了怀里的小瞎子。
    她再不管黑雾是因何抓小瞎子了,只要小瞎子无恙,她离开村子,这里所有事情都和她无关。
    这样想着,红线站起身往外走,准备回去收拾收拾再度出村。
    然而没想到,她才走到深坑外围林子的边缘,忽然一道壁障隐隐闪现拦住了她去路。同时因她的触碰,黑色光芒一闪而过,从她手接触的那点往外水纹似的荡开。
    红线立马闪身后退,抬头往空中望。
    坑外被布下了一道结界,由怨气所结,满林怨气弥漫,倒叫怨气结界升起之时红线没有注意。
    这般大的本事,以怨气做成结界,明显是黑雾的杰作。可他又不准备吃小瞎子,缘何架起这道结界拦她去路?
    红线不解,但好在结界只拦人,不攻击,她和小瞎子性命无忧,且此地并无危险,她便不着急破除结界出去。于是她边想着黑雾此举原因,边慢慢踱回坑边坐下。
    直到——
    远远一道感觉从山脚而来,她离开前为老夫妇两人罩下的结界突然遭遇攻击。
    原来,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小瞎子,而是山脚那对老夫妇。
    对,他们,他和老鬼。
    第43章 缘由   善心引祸事。
    这一刻, 红线终于理清其中所有环节。
    黑雾或许真的神志不清,但老鬼,一定别有目的。
    他从一开始隐藏自己身上怨气, 刻意接近她, 为的,应该就是今天这情况, 诱使她拿走老夫妇俩防身用的符纸, 将她支开,然后单独去找夫妇俩。
    虽然她不清楚他此举原因,但大致算是好猜。怨鬼的形成只因怨气做引,老鬼身有怨气,那明显是他有怨,死后的一切行为都不离这个怨字,那么他针对夫妇俩,也该是因为怨。而怨什么?他口口声声同她说目睹三年前夫妇俩杀害虞乐枫之事, 却对自己平生只字不提, 既不提自己死因,也不同她谈论有关自己生前之事,怕只怕他口中所言自己是村里老死的村民这一点,也是假的。
    这时, 红线感知的对面,老夫妇俩身外的结界正持续不断地遭受攻击。红线抬头望向头顶半空所罩的怨气结界, 深叹一声,却一动未动, 一直坐在原地,静静抱着小瞎子,静静望着天边。天边弯月隐而不现, 夜色延伸至远方,那里繁星点点,无半片沉阴黑云。
    盯着那处半晌,红线眼睛盯酸了,便收回视线,守在这里,一下一下感受着从山脚传来的异动,对方的攻击依旧未停,看似不破结界誓不罢休。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往后走动,后半夜其实没有多久,天上一天凡间一年,作为仙人,凡间时辰于她来说,本该是一晃眼便过去了的,可她今夜却第一次发现,同西天那些尊神一般守在一个地方枯坐着等待时间流逝,竟是这样一件难熬之事。
    慢慢,小瞎子睡醒过来,嗫喏着小嘴酝酿下一轮哭闹。
    红线习惯性掏出奶壶,准备喂他,而后,她仿佛感知到什么,抬头望天。
    天边一丝亮线破开了黑夜的底色,不多时,太阳从地平线下轮转上来——天亮了。
    与此同时,红线感应的对面,老夫妇俩周身的结界刹那间破碎。
    小瞎子周身的灵气如同江海倒流,磅礴回退进身体里,一丝一毫不再外泄。
    天地间一片亮色,灰绿的山间,红裙女子独坐山间,长叹一口气。
    她耳边,终于安静了。
    静坐半晌,估摸着感觉山下的动静都结束了,红线拾掇拾掇站起身,一掌劈开了头顶上的怨气结界,准备出村。她没有前去山脚农舍,而是换了一个方向往村里走去。
    走,没有飞。
    她在等待,等待着某个应该过来跟她解释的人。
    于是就在她快下半山腰的时候,老鬼终于上山来了,同行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一个怨气全消的人——黑雾,或者说任长嵩,怨气全消的任长嵩。
    红线面无表情,静静抱着小瞎子,看着面前的老者,道:“所以他才是任长嵩,而你——”红线转回视线,看回老鬼,他面上的嬉皮笑脸终于没了,不谄媚,不奉承,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是虞乐枫?”
    双方静默片刻,老鬼开口,同样的心无怨气,一身坦荡:“是。”
    红线轻笑:“你们联合起来耍了我?”
    老鬼沉默半晌,不多言辩解,只道:“是。”
    这算是红线第一次被人这样摆布,在意虽说没有多少在意,但气总归还是气的,特别是老鬼现下一副全然无错的姿态,任谁瞧着心里都不太爽利。但,她此时此刻更在意的还是另外一件事:“那夫妇二人呢?你们杀了?”
    闻言,老鬼顿住,半晌,淡淡的一句“没有”恰好落进随晨曦撒下来的暖意之中。
    老鬼才是虞乐枫,黑雾才是任长嵩。简而言之,银月教长老,是老鬼而非黑雾,当年研究炼制药人方法的,也是老鬼。
    老鬼本性不坏,生前喜好研究,但奈何性格乖张,同门派中其他人不仅不常往来,还得罪了其中不少人。偶然的机会,他为自己定下了下一个研究课题——炼制药人。
    但其实他对这个研究的设想,并不是后来门派所期望的以活人炼制的想法,他进行这项研究,是为了那些因亲人离世而留在世间悲痛欲绝的人。所以他的药人炼制,从研究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活人炼制一说,从始至终,一直以死人之身炼制。
    谁都知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谁都知道,帮人延长寿命便等同于与天争命。他知道就凭自己现今的医药能力还无法做到生死人肉白骨,那便只能另辟蹊径,用将死之人身体炼制药人,若能吊住他一口气,算好,皆大欢喜,若不能,那至少能留存这人身体不腐,往后能走能动同这人活着时一般,倒也能慰藉他那些还留存于世的亲人们。
    这个想法其实是善心,但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善心,竟引来了后来那般杀身之祸。
    以万毒万药之法炮制药人,有一个副作用,会令被炼制的人体全身皆毒却又百毒不侵。便就是这样一个他没放在心上的副作用,被他门派里的某些人看中了。
    他们甚至动念头想将炮制药人的方法用在活人身上,如此将可造出一批无人可挡的奇毒大军。但万毒万药炼制之法,用在死人身上无碍,用在活人身上,药性冲击之下的百般痛苦,不亚于全身赤裸淌过冥府十八地狱的十八种刑法。这人若是在炼制中途死了,算是解脱,而若是一路活着淌了过来,那还不若死了。
    所以门派的这种想法和打算,简直比以蛊毒催化人体以达到能练武的方式还要残忍,还要伤天害理,同他的理念不和,和他的设想完全背道相驰。他不同意他们这样做,但他不同意又能怎么样,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一生钻研医药一门,武学一道荒废严重,如何同一个门派相争抵抗?
    于是他逃了,带着药人手稿逃了。沉剑山庄非黑非白,坐镇乐阳,他便想都不想直接逃来了乐阳,窝守在乐阳不远的这小村子里,见门派中人不敢大举进犯乐阳,便放下戒心,继续钻研还未完成的炼制药人之法。
    然而没想到如此这般度过一段时间,他的研究没有多少进展,门派中人的动作却那般快,趁那年乐阳城中沉剑山庄迎亲之喜大肆庆贺之时,派出左右护法,潜进村中,找到了他。
    而这左右护法,便就是现如今山脚下那对老夫妇二人。
    他们二人拥护以活人炼制药人,对虞乐枫如此不看重门派未来,携手稿私逃这件事嗤之以鼻,加之护法的地位没有长老高,平时虞乐枫的颐指气使便很是让他们两怀恨在心,所以,如此情况下,他们对虞乐枫自然毫不手软,抢手稿是假,杀他才是真。
    然而,谁都忘了,乐阳城中大喜,沉剑山庄迎娶敛剑阁之女居晴,送亲之人是敛剑阁定风剑剑主任长嵩。不凑巧,任长嵩送完亲回程途中途经此地,恰好将他救下,打跑了夫妇俩。
    随后一番长谈,他们俩互相知晓了对方身份,虽异属两道,不同门派,但观念想法却颇为相似,都觉得他门派行事作风太过伤天害理。然后任长嵩肯定了他以私人炼制药人的善念,直言支持他,他的心里便更加坚定起来。
    他们一夕间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虽大多时候都是他说他听,但如今这世道,能遇到如此交心之人,他已知足。
    于是,任长嵩留下来保护他,保护他这个武功半桶水的他。
    期间老夫妇两人偷袭好多回,因任长嵩的存在,他们始终未曾得手。他防备他们二人的蛊毒之术,任长嵩便只需要逮到两人,将他们揍一顿然后丢出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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