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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烨搁下茶杯,神色晦暗:“所以,你认为只一月便不长了?你先前是如何同我说的?你说来回黄泉只需七日。”
    被这一番质问,红线没由来一阵心虚,因为她此次来回了两趟黄泉,两趟都在黄泉中耽搁不少时候,尤其是第二趟她趴在望乡台上哭,可太丢人了。
    她自然不会将如此丢人之事宣告于众,便就是只他一人,也不行。
    于是她挑挑拣拣删去几个跌面子的情节后同他道:“我那时躲过了天罚,却不慎惊动了黄泉里面几名大人物,被绊住几刻手脚,随后我离开黄泉又回到西睦城,收敛城中尸首掩埋,找到妗月和他们的魂魄,带回黄泉交给鬼差,才多耽搁了些时日。”
    言烨无以分辨红线所言真假,只忽然间再听到妗月的名字,心口一颤,问道:“母亲她……”
    红线见话题扯开,忙将西睦城中找到妗月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告知于他。
    言烨听完沉默,有片刻脆弱:“如此,希望母亲下辈子一生平顺。”
    红线见他如此,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站起身,学着凡间长辈们模样,抬起手,安抚性摸了摸他的发。
    言烨瞬间从失神状态回过神,甫一抬头,一双盲眼正与红线对上,他面上倒没过多神色,只红线,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举动,脸刹那一片烧红。
    但所谓尴尬,便就是只要你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他人。红线便理所当然地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后道:“我在安慰你,你没看出来吗?”
    言烨随即同样掩嘴咳嗽了一声,迅速侧开头:“母亲之事,多谢你。安慰——”他双颊也逐渐烧红,“亦多谢你。”
    说罢,屋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尴尬气氛。
    屋内烛光明暗,红线视线不明朗,却依旧瞧见了他漫上脖颈的红云,恍惚间想起了离城那日,天罚降下时他曾在她耳边曾说的话——深陷久矣。
    她不知不觉念叨出声,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
    言烨的身子一颤,随即僵硬。
    红线直言问道:“言烨,我想起西睦城中你在我耳边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我不大理解,整句我记不清晰了,但若我记得没错,这句里头有‘深陷久矣’这四字,你告诉我,你当时跟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深陷是何深陷?久矣又是多久?”
    言烨猛咳嗽起来,咳红了一张脸。他边咳边躺下,躺下时不慎撞到伤口又闷哼了一声,随后他压住疼痛,拉上来被子,将自己半颗脑袋罩在被褥之下,沉闷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许是你记错了,或是我说错了,我想,我当时所言并无他意。”
    “不可能!”红线拉扯他身上的被子,“当时场面混乱,但我又不是聋的,我记性不好却也没不好到这种程度,你定是说了什么,才令我记忆到今,快告诉我,原话是什么,莫逼我用溯洄之法放出那日影像,看看你究竟说了什么!”
    溯洄之法只是回放记忆场景的一类小术法,同帝后的那面溯洄镜不同,这类术法只能回放所施法之人自己的所见所闻而已。
    虽不理解“溯洄之法”是什么,但由红线话里之意,言烨也能大致明白一点,但他仍是蒙着被子装死,甚至红线扯被子扯得很了,他此刻体力不支抓握不住,佯装咳嗽起来,并且一声比一声咳得凄惨,直到红线松开了手里的被子。
    他总是这般,一旦遇到自己不愿回答之事,便一躲到底。可红线着实不懂,这又非什么大事,如何会令他羞涩不愿回答?
    她又不会笑话他。
    红线道:“你不说便不说了,我又非什么强人所难之人,你不说我也知晓——”
    言烨的咳嗽声乍停,床上被子鼓起的人形一动不动。
    “你就如同舍不得妗月一般,舍不得我罢了,多年相伴下,你也将我当作了如母亲那般可靠之人,这又非什么跌面子之事,只会让我知晓我在你心中同妗月一般同等地位,如何不好承认?”红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再不逼他承认,拎起茶壶空杯往桌边走,预备将它们放回桌上。
    然而正是这时,她身后床上的那人忽地一把将遮头的被子扯下,坐起身来,一张脸冷冷地朝向她,情绪波动无比大。
    他道:“将你当作如母亲那般可靠之人?”
    红线一愣:“不、不是吗?”
    言烨道:“原来你对我当时所言是如此理解?”
    红线将他面色风云,忽生一丝丝忐忑:“莫不是还有他意?”
    “你!”言烨气得真咳嗽起来,面上青青红红交错,憋不出半句话。
    红线提起胆子,问:“那你告诉我,你天罚下同我所说那句话,究竟何意?”
    话落,她布在竹舍周围的结界忽然传来异动,她立即将神识收拢聚向竹舍大门。
    有人踏入结界范围,衣襟沾染清露,走至竹舍大门,弯下腰,将一只白净的瓷瓶放置在竹舍门口的石阶上。
    红线望见那瓷瓶好一阵面色古怪,她不理解他为何不敲门送进来,但即使再不理解,她仍是如实告诉她现下面前神色古怪的言烨:“你外祖父来了,此时正在门口,他在石阶上放了一个瓷瓶,好似是专程来给你送药的,你要还是不要?”
    第88章 心悦   哇哦……
    竹舍内静悄悄的, 居远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默默转身,离开了这里。
    随后, 房内再次响起红线的声音:“他走了。”
    言烨轻“嗯”了一声, 没说什么。
    红线道:“你就不想同他说点什么?”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他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外祖父, 待他伤好后离开敛剑阁, 他们之间怕没多少机会见面了。
    然而言烨沉默片刻,淡淡道了一声“不用”,重新躺回去,盖好被子。
    红线捏诀将门外石阶上的白瓷瓶召入手中,拨开瓶塞闻了闻,里面是极好的伤药。而后她抬眼看了眼床上的言烨,盖好瓶塞,将药瓶搁在桌子上, 静静离开房间。
    后几日, 红线一边照顾言烨,一边安顿林长乐,顺道将她父亲的魂魄已被她送往黄泉之事同她说了,随后便尽所能地安慰她。
    可林长乐还是大哭一场, 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他报应,直到哭到日落, 将眼泪哭干,她才渐渐恢复往日里的形象, 洒脱招摇。
    她道:“他该如此,即使不为母亲,为丧命在他手下的诸多百姓, 他都该是如此下场!一场泪还尽他养育之恩,我便再不欠他!”
    说罢,她转身离开清陵,无甚多余交代。
    红线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感叹人和人果然不同,她来时已做好了要好好安慰她一场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的为人处世要比言烨坦然不少,她提前准备好说辞没有几句派上用场。
    感叹完毕,红线转身回到竹舍,给言烨端茶送水,扶他起身,顺道问他:“今日身上的伤还痛吗?”
    痛肯定是痛的,但相比头几日,到如今已经好了很多,以他的耐疼程度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他饮下茶水润喉:“不痛。”
    今日一整天都不见她人影,他自是心知肚明:“你今日去见了长乐?”
    红线“嗯”了一声:“我在她那待了一整天。”
    银月教于西睦城中全体覆灭,林和泽身死,红线今日出去寻她,定是特地去将林和泽的魂魄送入黄泉之事知会她了。于是言烨继续问道:“你将他爹魂魄之事告诉她了?她可有如何?”
    这算是除妗月外,红线头一次听他多言问另一个人,红线奇怪地将他面色打量,顺口将今日林长乐的反应告诉他。
    言烨仿似并不意外:“她走了?”
    红线道:“走了,方才走的。”
    随后她眼神忽闪,唇张合半晌,终还是决定试探道:“日落时刚走,你是否该追上去见她一面?如若你此时去追,定然是能追得上的。你莫要担心你身上的伤,我可以施法带你飞过去,必不会耽搁太多时候。”
    说完,她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面上神情仔细审视。
    然而言烨面色如常,并未出现她期待的迫切。他平常地饮完杯中茶水,躺下后道:“不去。虽你是妖,来去人群自如,但如若被人察觉非人,将牵涉过多,甚至再不能随意出现在人前。”
    “牵涉过多?”红线不理解,“我是妖便只我一人是妖,众人不待见我便罢了,如何会牵涉过多?”
    言烨解释:“虽你接任剑主位时,外祖父并未为你大操大办,但因你身份特殊,黑白两道显然在你入剑阁那一刻起便关注到了这里,如若这时候爆出你非人而是妖类的消息,届时不仅人间动荡,人心惶惶,敛剑阁也会因你被黑白两道抓住把柄,成为众矢之的。”
    “哦……”红线沉吟,逐渐明白他话中意思,却同时面色古怪地打量起他来,“那夜,居远岱送药来,不见你有多少动容,竟不想你会如此关心敛剑阁的安危,言烨,你同我说实话,你不亲近你外祖父,是否是心中情怯,不好开口?”
    言烨咳嗽一声,错开红线的视线:“并非你所想那般,只因而今江湖三足鼎立,缺一不可,如若此时少了一个敛剑阁,人间再起战火,那清陵城中的安宁也将不复。”
    “好吧,便当你是如此想的。”红线见他神色又躲闪,不强求他回答,回到方才有关林长乐的话题,“只不过,我术法在你心中便这般差?飞行途中能被凡人轻易发现?难道你以为我蠢得不会施隐身术吗?”
    言烨闭嘴。
    红线趁热打铁:“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去,若你想见她,我立刻便能带你去见她,绝不叫人发现!”
    言烨终于听出她话里奇怪的兴奋,意味不明道:“你此意,是希望我去见她?”
    “自然!”红线口快,一个“自然”落下,立马又呸呸呸几声,否道:“这还得看你的意思。”
    言烨缓慢转过头来:“你为何如此希望我去见她?”
    红线道:“这不是最后一面了吗?你们二人青梅竹马,自该好好诀别一番才是。”
    言烨问:“只是如此?”
    红线点头肯定道:“当然只是如此!”
    言烨放下心来:“那便不必你费心了,长乐一贯不受拘束,青梅竹马四字于她而言无足轻重,她洒脱离去自是希望再无牵绊,我不必特意前去告别。”
    红线急了:“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们人,不是常说人之常情吗?她离去虽洒脱,但却并非轻视青梅竹马这四字,就比方说林和泽死之前,你能看出他在她心中其实有那般重要?你们人尤喜欢将重视之人或事深埋心底,你此刻不去挖一挖,如何能知你对她重不重要?”
    言烨的眉头皱深,他渐渐品出红线话里额外的含义:“你的意思是,我对她重要?”
    红线猛点头:“重要重要,自然重要?”
    言烨问:“所以你其实认为她是心悦于我?”
    他这一句一下子问到了点上,红线一顿,忐忑地瞅他,实诚地回道:“我是这样想的。”
    言烨追问,面上神情碎裂:“所以你此番让我追去寻她,是觉得我也该心悦于她?”
    红线终于闭上了嘴。
    难道不该吗?
    太子言烨那一世她离开前,便已经隐约察觉到少君身上的红绳好似不同常理,只绑了一边仍能对她生情,虽不知是红绳出了差错还是因绑上了升神劫,但只要能动情,放到这一世也该如此。
    林长乐同他一般年纪,同在银月教中长大,如此青梅竹马,自该是最好的动情对象。
    而只要他动情,他身上的红绳显现,她就能将红绳的另一头绑到林长乐身上,少君千年寡身之局不攻自破,如此他寻到了君妃,帝后二人也不该再逼迫他投入下一世历劫,升神劫从此避开,岂不两全其美?
    说着,红线的视线往言烨的脚踝处望,此时他已掀开了被子站起身,赤脚往她的方向走来,他足上那一根明晃晃的红绳无遮无拦,在她眼前上下浮动,刺激着她神经。
    红线逐渐睁大了双眼。
    果然!
    果然她想得都没有错,言烨已然动情,她该更尽力地为他二人牵线才是!
    可没想到,待言烨走至她身前,却一把抓住了她手腕,面色出乎寻常的冷凝,沉声质问她:“你说我对长乐重要,所以我该心悦长乐。那你呢?你可知你在我心中无比重要,你是否也该心悦于我?”
    耳边这句话防似惊雷般突然炸响,红线的眼睛愈睁愈大,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第89章 乱麻   操持你二人嫁娶,饮你二人奉茶。……
    言烨压着情绪:“你如何能这般心大, 宁可杜撰毫无根据之事,也不肯直面我心意?”
    “我……我……”红线脑中一团浆糊,却已然明白, “你心悦的不该是——”
    “不该是长乐?”他面色晦暗, “你当真从未看清?西睦城中,就连母亲都能明晰我心意, 为何独你对此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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